再回到这家西餐厅，顾晚舟只能暗自感叹什么是物是人非。只是陆子寒还是坐在他们曾经最喜欢坐的那个位置，靠着餐厅的落地窗，这个位置可以看见北京城最美的夜景，车水马龙的繁忙，灯红酒绿的世界，看得顾晚舟突然有些闪花了眼。
被桌上那副珠宝闪瞎的大概。
顾晚舟早就把东西还给了陈燕珍了，大概是陆子寒又从自己的妈妈那里把东西拿了回来，还是和顾晚舟看见的第一眼一样，闪闪发光，一丝杂质都没有的样子，顾晚舟看着那盒钻石，终于忍不住笑道：“你就不担心被人直接抢走。”
陆子寒闻言轻笑，双手握成了拳头在自己的嘴边吹了口气，摇摇头：“你不要，我留着它也没用，如果被抢了就算了吧，留给我没用处，倒不如留给需要这个东西的人。”
顾晚舟低头沉默，这时候一个认识两个人的服务员走上前去，礼貌微笑着看着两个人：“陆律师，顾律师，还需要什么吗？这样浪漫的时候，其实应该来首曲子好好庆祝一下吧？”说着，服务员笑着转身想要招来一个拉小提琴的，提琴手正要开始，却被陆子寒伸手拦住，“不用了，你们先走吧。”
挥退了服务员和小提琴手，陆子寒给两个人点的牛排也上了桌了，顾晚舟正低头专心切着自己的那盘牛排，却听见陆子寒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叶董事长昨天告诉我，其实可以用在乎换另一个在乎。”
顾晚舟抬起头来看他，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陆子寒低头把自己面前那份已经切好的牛排举了起来，递到顾晚舟的面前，没说什么，又将顾晚舟那份切了一半的牛排拿到自己面前，抬眼笑道：“大概就是暗示我等价交换的意思吧。”
顾晚舟用手里的叉子插起了一块牛排放进嘴里，没有看他，冷淡的声音让陆子寒有些不知道该接什么话，认识了顾晚舟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顾晚舟这样的状态时，就不要多说话了。等到顾晚舟再吃到第五块牛肉的时候，陆子寒才听见她淡淡开了口：“子寒，还是好好商量一下，关于委托授权书的事情吧。”
陆子寒叹了一口气，看着顾晚舟淡漠的眼神：“晚舟，你总是这样，有些事情，随机应变，这也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坏处。”
“却也没有给我带来多大的好处。”顾晚舟的脸上还是那么波澜不惊，低头用叉子继续插着盘子里的牛排，目光也没有上抬的意思，陆子寒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也该为思源考虑些什么。”
顾晚舟的手顿在那里，轻轻咽下了嘴里的牛排以后，才抬起了头来看他：“子寒，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变成一笔交易，即便我们分了手，但是你曾经是我的学长，是我的伙伴，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毁了这样的关系呢？”
“这才是可以让你们的关系更近一些的方法。”身后传来了叶之山深沉的笑意，顾晚舟没有回头，盯着陆子寒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可思议，她起身，陆子寒也面无表情地起身，叶之山的身后还有叶弋，伸手让服务员拿来了两张椅子，两个人坐下，顾晚舟却还站在那里。
她现在只想离开，越远越好。
“听说顾律师收养的孩子失踪了，警方到处找都找不到，顾律师最近遇到的警察都不是什么负责人的啊，说不定叶某人可以帮帮忙？”叶之山轻轻笑道，看着顾晚舟的眼神里，暗示和得意不言而喻。“子寒最近一直都在负责明启和警方交接的事情，说不定，有认识的人可以帮顾律师的忙，顾律师何必拒绝呢？”
叶之山话里话外的意思，顾晚舟再清楚不过了。徐辰溪的失踪，程莫南的去世，还有云见浅在美国被拘留，到现在思源的失踪，哪件事情能逃得过叶之山的计划？只是让顾晚舟感慨的是，叶之山对思源的身份的怀疑，还真的是无孔不入的逻辑，一丝一毫可以了解对方的线索都不放过，这样的功力，顾晚舟都不知道自己还需要修炼多少年。
“即便是遇上的警官都没能这么尽快地替晚舟找到人，但是也不需要叶董事长多多操心了，晚舟一直都相信，这样的事情还是应该靠正式的程序和光明的手段，说到底，我还是个学法律的，学法律的不相信法律，那大概这个世界还是该倒退回几千年前的人治时代了。”顾晚舟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话，叶之山却还只是淡淡笑着，叶弋抬手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表，拉扯自己的西装衣袖的时候，顾晚舟一眼就认出了他手上的那块手表，分明是顾晚舟自己多年前送给程景良的那一块。
陆子寒看着顾晚舟的眼神闪了闪，语气降了些温度地看着对面那个已经晃了神的前女友说道：“晚舟，我还记得老师也说过，有时候，我们法律人也必须靠着一些非法律的手段去实现一些正义。”
顾晚舟扭头看了陆子寒一眼，转而对叶之山说：“叶董事长，能让我和子寒单独谈谈吗？”
叶之山离开前在顾晚舟的手边放下了一样东西，是用一个小木盒装起来的，像个玩具一样，顾晚舟看着叶之山和叶弋离开以后，在陆子寒面前打开了木盒，里面装着的是一只干净的袜子，小小的，毛茸茸的淡蓝色，那还是顾晚舟带着思源出门的时候给他买的，看中的就是袜子颜色。
那是程景良最喜欢的颜色。
除了粉色之外，最喜欢的颜色。
顾晚舟也没想到思源会很喜欢那个颜色，她拉着思源走在商场的大理石地板上的时候，两个人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一起瞄准了那双挂在一个小猪玩偶上的淡蓝色毛绒袜子，买下来的时候，顾晚舟不准思源马上换上，他就回到家的时候，自己打了一盆热水，在曼姨的帮助下把袜子洗干净了。
顾晚舟把那只袜子捏在手里，陆子寒看着她眼带红圈的样子，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挠着自己一样，又痛又不能抚摸伤口，良久，顾晚舟才开了口：“子寒，你知道，如果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成了一笔交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陆子寒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像是抱着半分希望一般，开了口：“难道你想告诉我，你真的从未爱过我？”
“爱过，”顾晚舟抬眼看着他，“子寒，你何必明知故问，你明明知道我努力过，我也爱过，你也明明知道我曾经是真的放弃过程景良，我也用心地在开始爱你。”
只是始终忘不了过去。
“晚舟……”陆子寒的眼神带着些自嘲，“你就当做是我没有那么大的肚量，我心里清楚，你想试着爱我，你也想试着要忘记程景良，但是你和他的那些过去，那些我接触不到也想象不到的从前，就像是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也像是一座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喷发的火山，我累了。”
早就累了。
在看见你尽心尽力照顾程景良的爷爷的时候，在看见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答应他的请求的时候。
你口口声声的说要放弃，说要了断。
我都相信，也从来都不怀疑。
只是中国的一切都是你的牵绊，没有一件事情是你不放在心上的。
我曾经在美国认识的那个果断自信的Elian，回到了中国以后却不再见到她的影子了。
你成为了顾晚舟，完成了从Elian到顾晚舟的最好的，也是最彻底的转变。
“我还记得，我曾经和程景良谈到我们两个认识的你，我说你一向看上去淡漠凉薄，实则内心深处总有一股火山喷发的火热，你总是掩藏着自己的什么，从不外露，但是程景良说，说你一直都是那个风风火火的疯丫头，读书的时候没有一天不在笑……”
“她总是笑得像个傻子，上学路上喜欢笑个不停，放学路上还是会笑个不停，有时候下了课在学校什么地方遇见，她还是会拉着她身边的朋友笑个不停，那时候，我总怀疑这个人可能是疯了。”
“她也不像我们从前想象的那样坚强，平时出了什么事儿，大家的第一个念头一定是她，好像找到了顾晚舟，这个天下就会太平了，她往往，可以把大家的麻烦解决得让人安心，所有人的分歧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可是，她也不像我们看到的那样坚强。”
“我第一次见到晚舟，是在老师的办公室里，她拿着两本书站在老师的桌前，眼神倔强地看着我的老师，我有些疑惑，上前去问过以后，才知道她一直坚信着那两本书的自己理解到的思想和观点，并且一直在和我的老师辩论，后来辩论结束，我和她打招呼，她只是轻轻笑了一声，就离开了。我当时想，这个姑娘大概是有些内向。”
“只是到了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是内向，她也不是什么冷漠，而是从骨子就散发出来的性子凉薄，对周遭的事情毫不关心，却还是可以很好地处理自己的人际关系，做事情的时候从不马虎，一丝不苟的态度让我这个长了她两岁的学长都有些自叹不如。”
“晚舟是不是真的爱我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否决定爱上我，还有，她是否决定，不再爱你……我和晚舟，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交集……我和晚舟认识，不过七年而已，这七年里，不论是我初识她时对她的暧昧暗示，还是与她相知后对她的明示，她都恰到好处地给了我和她一个很好的余地，连我们老师，马克，你应该见过了，他都替我感到惋惜。”
“刚开始我以为，她只是单纯地不接受我，后来才发现，她是不愿再把心打开给任何人看。晚舟在美国有很多朋友，这些朋友也都很好，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在中国的事情，除了她的父母，她几乎不会提到她的朋友和，爱人……她一直都是一个很让人好奇的人，直到两年前我回国，我也不知道她拒绝我的真正原因。那个时候看来，我和晚舟，不过是知交，是挚友，却绝对不是一对超越友谊的关系，我们知道彼此的抱负和理想，我们畅谈彼此的未来和希望，我们谈所有，除了爱情。”
“这不是我认识的顾晚舟，这样像是从外太空来的陌生人，我不认识。”
程景良的倔强像极了陆子寒第一次看见的顾晚舟的眼神。
“但却是我认识的Elian。坚定，坚持，自信，勇敢，毫不迟疑，也从不犹豫，只是等回到了中国，我才发现，她的坚定果断，毫不迟疑，面对你们都像是一纸空谈，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改变她的决定，从不例外。”
陆子寒从西装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书签递给顾晚舟，看着顾晚舟有些惊讶的样子笑了笑：“我一直都相信你，也从未怀疑过你的决心，只是晚舟，你何必要欺骗你自己？自欺欺人的事情，你做得还不够吗，还是你觉得，你背负的东西不够多吗？”
那是陆子寒在那天给思源讲故事的时候看见的一个书签，夹在了《美国宪法历程》里，上面写着的日期是十二年前，顾晚舟生日的那一天，书签边边角角的地方多多少少都有些褪了色，思源无意中拿着那枚书签还对陆子寒说起过：“这是晚舟最喜欢的一个小纸条，她每次给我念的故事书里都用它。”
都在用它，不曾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