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那天,除了陆子寒和顾晚舟两个有“假期”傍身的人可以继续在宁远作威作福以外,其他几个人都陆陆续续地在一天内滚回了办公室,当然,也因为初八才走,被华丽丽地扣了工资,众人向顾晚舟大律师索要无果,他们也只能带着对顾晚舟的诅咒坐上了飞机。徐辰溪的航班到山西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多,没有去诊所,徐辰溪下了飞机没有停留就直奔医院,可见到的却是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不醒的何光旭。
看着在重症监护室里身上插满了管子的何光旭,徐辰溪觉得这简直就是老天爷跟他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整整一个春节假期都没有收到何光旭病情恶化的通知,却在下了飞机后看见了在飞行期间关机时医院的七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病危通知的信息。等到徐辰溪风尘仆仆赶到医院的时候,守在何光旭身边的医生对他的状况都有些灰了心,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徐辰溪换好了无菌服,看着躺在铺着蓝色卫生床单的床上的何光旭,徐辰溪只想抽死自己,医生刚刚在办公室对他说的那些试图想要解脱他内心愧疚的话在这个时候也一点用也没有了。
何光旭紧闭双眼的样子,总让徐辰溪有种他在怨自己在那天没有让他说完话的事,医院对何光旭苏醒过来的期望不大,可徐辰溪却在内疚和不知所措之余,多了一丝盼望,他相信何光旭会醒过来,因为他还有话没有对他说完。想到程景良和自己因为对那个煤矿的好奇引起的叶之山对程景良的召回,徐辰溪不得不担心那个煤矿对程景良是否有害,再想到程景良因为对叶之山的怀疑而犹豫不决地内疚和怀疑,徐辰溪知道程景良讨厌那样的感觉,因为八年前,顾晚舟的离开就是被程景良和他们的纠结逼走了,程景良不会希望再有一次这样的感觉的,因为他不想要再失去了。
徐辰溪眼神空洞地走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或许春节期间没有将何光旭的事情告诉程景良是正确的,他也不该在宁依微的事情后再给程景良添堵,可是何光旭的昏迷真的太过于离奇,明明这几天医院递给他的消息都是好的,可偏偏在自己下了飞机时收到了何光旭突然昏迷的信息,造化弄人,这才是让徐辰溪感觉到被上天狠狠打了一巴掌的原因。更何况除了对何光旭掌握的他需要的信息的遗憾之外,徐辰溪最内疚的,是他在害怕不能把何光旭救回来,孤老无依的何光旭,也是徐辰溪在同情之余的善意所不能容忍他的孤独离去的原因。
段临笙回济南之前把找到的随行医生的联络方式给了程景良,之前顾晚舟提出的救护车转院的方法被段临笙一口否决,按程老爷子那个身体和脾气,肯定也不会接受要躺在车里十几个小时的,倒不如请几个随行医生带好基础设备跟着上飞机,好在老爷子是去BJ养身体的,并不是为了做手术什么的,所以在设备方面也方便。顾晚舟再去探望程老爷子的时候,是程家人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第二天离开的时候,陆子寒陪着她到了程老爷子家庭院门口便开了车回到顾家陪着顾爸品茶下棋。程老爷子刚坐上饭桌便开口问顾晚舟是否随他们一起到BJ过元宵节,程妈坐在对面有些尴尬,倒是程景良和顾晚舟,一脸轻松地给程老爷子夹菜,顾晚舟笑着对程老爷子无奈地说:“爷爷,我也很想跟您一起在BJ过元宵节,可是今年这个元宵节,是我从美国回来的第一个元宵节,爷爷,您也希望我在家陪着我的爷爷奶奶对吧?”
程老爷子听完也不再做声,只是笑眯眯地吃着两个人给夹进碗里的菜,程妈看了一眼程莫南不再纠结顾晚舟和程景良的事情,轻笑着开口道:“晚舟啊,我厨房里还炖了汤,你来帮阿姨端出来好不好?”
两个人进了厨房,程景良的姑妈凑近程景良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办事啊?”
程景良的筷子顿在唇边,眉毛一挑,无所谓地语气说道:“等爷爷身体好一些再说。”说完又转头看着程莫南威胁一样地说:“所以爷爷,您要是不把身体养好,晚舟和我也没心情结婚,您自己看着办吧!”
程莫南将手里的筷子倒过来捏得紧紧的,抬手打在程景良的头上,程景良疼得龇牙咧嘴,程莫南粗着嗓子骂他:“小王八蛋,还威胁起你爷爷了?!你要是早早和晚舟结了婚,老子的身体才好得快些!”
顾晚舟在厨房里摆放着程妈盛出来的排骨汤,程妈给她递过去第三碗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晚舟,谢谢你,也……谢谢你男朋友。”
程妈知道,顾晚舟愿意继续陪着程家人将戏演下去早已经不是她想象的那样还能与程景良真的有结果,而不过是尽一个帮忙的态度而已,程妈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开始质疑自己,找顾晚舟来帮忙圆程景良在五年前对程莫南撒的谎是不是对的。
“阿姨,”顾晚舟接过她递过来的汤放进餐盘里,看着她笑道:“至少从对您的角度,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毕竟,我答应过您要帮忙。爷爷那边……”顾晚舟低头,有些无奈地说:“我虽然暂时还没有想到好的办法脱身,但是在这之前,我该做的,我还是会做好的,我知道您会找我帮忙的原因,所以我答应您,至少在爷爷养好身体之前,我在他面前的身份,一定是那个他想要的孙媳妇。”
至于程莫南如果发现了之后怎么办,程莫南逼他们结婚怎么办,如果顾晚舟自己要结婚了怎么办,其他的一切,顾晚舟只能用难得的拖延症告诉自己,到时候再说吧。因为程景良自己应该也知道,他不该继续这样拖着顾晚舟了,毕竟,顾晚舟“怀孕”了,这是顾晚舟给程景良的一个期限,至少不能在肚子大起来的时候继续让她帮着演戏照顾程老爷子,顾晚舟也吃定了程景良对自己的内疚,他不会让自己“大着肚子”穿婚纱,这算是一个赌,顾晚舟赌的就是程景良对自己多年来的“对不起”。
苏瑾他们总以为顾晚舟故意让程景良知道她“怀孕”是为了向他展示自己有多么幸福的一种报复,她们也总以为陆子寒的配合是因为他对顾晚舟的宽容和爱,其实那不过是因为陆子寒知道,他知道顾晚舟“怀孕”的真正原因,那不是顾晚舟想要报复的手段,他也没有那么傻,因为那是顾晚舟逼程景良彻底放过她的办法,顾晚舟知道,如果再不给程景良一个警钟,程景良会一直打着就这么拖着顾晚舟的主意,想方设法从程莫南那里找到突破口得到顾晚舟,那不是顾晚舟想要的,陆子寒了解顾晚舟,了解到他配合顾晚舟的那一瞬间,连顾晚舟自己都有些诧异他近乎完美的笑意,可是也只有陆子寒自己才知道,他有多高兴,因为顾晚舟愿意为了他离开与程景良的所有牵绊。
程莫南是顾晚舟离开程景良的一个迫不得已的牵绊,因为五年前,程景良就告诉过程家人,自己的女朋友在美国,她叫顾晚舟,是自己从宁远三中就认识的同学,朋友,和爱了七年的爱人。
顾晚舟知道这件事,是在去美国的六年后,在一次法庭模拟答辩后,她见到了陪着教授来美国巡演的莫则喻。事实上从顾晚舟以辩方律师的身份进入模拟法庭的时候,一身笔挺西装的莫则喻就已经坐在听众席中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了。法庭答辩后,已经坐在西餐厅里的莫则喻还回味无穷地对顾晚舟鼓掌:“不愧是顾大律师,把对方律师说得三观尽毁,也只有你顾晚舟那张毒嘴能干得出来!”
顾晚舟低头切着自己面前的牛排毫不客气得还嘴:“说得好像莫先生的嘴不那么贱一样。”
莫则喻不可置否地笑着,看着她低头云淡风轻的模样,笑意从脸上褪了去,脸上的表情正经严肃,他开口道:“我来见你,他们都不知道。”
顾晚舟眉头轻皱,表情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问:“他们?他们为什么要知道?”
莫则喻举着高脚杯地手用力往她的杯子撞过去,两个酒杯发出高声的抗议,他有些气急,却总是不得不软下来:“顾晚舟,算我们求你,不要这样。”
顾晚舟放下手里的刀叉,看着对面有些无可奈何的莫则喻说:“不要怎样?我做什么你们才会觉得满意呢?我留下,你们不信我,我离开,你们不信事实,则喻,大家认识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这么决绝过呢?”
莫则喻无言以对,只是叹气,良久,才开口:“景良一直在等你。”
顾晚舟冷笑一声:“他高兴等,就让他等吧,左不过是一年半载的兴致,他能等我多久?”
“六年了!”莫则喻有些替程景良抱不平,“不是你那么轻松地说的‘一年半载’啊,晚舟,我知道你还怪我们,但是景良是真的认定了你了,他早在你离开的三年后就在他爷爷面前说了,他的未婚妻,顾晚舟,在美国留学,不久之后就会回国成为他那栋房子的女主人!晚舟,为了他爸妈不愿离开宁远的程景良为了你,留在了BJ。”
“一厢情愿!”
顾晚舟冷冷淡淡地语气让莫则喻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觉,看着他紧皱眉头的样子,顾晚舟缓缓开口:“我没有怪你们,相反,我谢谢你们,让我知道来美国是正确的选择,你们不用再因为我来美国之前的那些事情有什么心里负担。我只觉得可笑的是,程景良用什么资格和身份告诉他爷爷我是他的未婚妻?这未免太一厢情愿了,难道他是忘记了,当初是他一手将我推开的。他留在BJ又如何?为了谁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没有人强迫他一定要留在BJ,所以你也真的不必要说得他好像真的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因为但凡是自愿的事情,不管自己牺牲多大,有多后悔,都怨不得任何人。
自愿,其实有时候也是个很贱的词,因为所有不为人知的看上去自作自受的事情,都只是因为一个“自愿”而已。
“再说,我,或许不过他程景良用来挡住狂蜂浪蝶的一个借口而已。”
看着顾晚舟什么都不愿意相信的样子,莫则喻也不愿再多说,两年后回国的顾晚舟在看见程妈以后就知道程景良的想法,可顾晚舟不知道的是,程景良当初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将“顾晚舟”三个字拿来当作他并不单身的标志。事实上,莫则喻知道,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程景良只想把顾晚舟放在心里最深的地方藏得死死的,而不是拿出来在大庭广众的情况下公开暴晒。他在明启被提为总监之后,程莫南和叶之山有让两家联姻的想法,那大概是程景良第一次这么反抗程莫南,程莫南一气之下住了院,逼得程景良不得不说出顾晚舟的存在。
那是程景良为了等她而做出的决定,为了让所有人知道顾晚舟是未来的程太太做的决定,不是顾晚舟想的只是个阻挡狂蜂浪蝶的借口。
而早在八年前顾晚舟离开的那个冬夜,她的名字早就已经不是程景良用来阻挡什么的借口,而是一个理所当然的理由,没有其他。
既然从何光旭本人那里暂时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徐辰溪拿着医生交给他的何家的钥匙便往那个有些陈旧的小区赶过去。何光旭的家很干净,也很简单,几件有些年代感家具摆放在没有多大的客厅里没有多大的拥挤感,倒是卧室里一整面墙壁的书引起了徐辰溪的注意。所有的书摆放得整整齐齐,上层的书大概是不常用,书的边缘都落了灰,何光旭也好久没有回过家,整个书架都显得有些灰蒙蒙的。徐辰溪仔仔细细地在书架上寻找着,希望能从上面找到一些关于那个煤矿的蛛丝马迹,找来找去,徐辰溪翻得两手都是灰,也没有找到太多关于那个煤矿的太多东西,只拿走何光旭曾经搞研究时的一本工作日志和一篇夹在书里的论文,顺便在卧室里收拾了一些带给何光旭换洗的衣服,徐辰溪将何家大门反锁,没有回事务所和在山西的家,而是带着东西去了煤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