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舟:
我不知道程景良口中“安全感”的来由,在我看来,他与吴仪的关系很好,最起码不会差。他想跟着吴仪去海南的想法,的确让我惊讶,还有一点生气,更多的,是在心里把吴仪与自己相提并论的不甘心。不过很快,在这方面从没真正靠谱过的程景良,再一次地不靠谱了。
程景良,我该谢谢你,一次又一次给我感动,给我安慰,给我我所需要的东西。我也该谢谢你,也一次又一次地让我看清现实,看清你的内心,看见你所爱的人。
程景良室友的那句话,等于一支淬了毒的箭,在我原本就要结痂的伤口上又扎了一个洞,然后鲜血趁着未完全结痂的疤撕裂的一瞬间,如决堤的洪水,倾流而出。
我和程景良面对他的问题,选择了同样的回答方式,似乎笑是万能的,它可以解决一切人不能回答和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也能回答人知道答案,却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再次点燃手中这支香烟的时候,是学会抽烟的六年以后。那天之前的晚上,从妈妈的电话里知道了她与爸爸相处的近况,挂了电话以后,我突然好想抽烟,是一种莫名的冲动,像吸毒的瘾君子希望立刻得到毒品一样。
事实上,他们的事情只是一个诱因而已,更多的,是我因自己颓废而产生的莫名郁闷逼迫着我去做一些从前逼迫着别人不要去做的事情。
我该怎么形容我在学校图书馆门前见到他的情景?
那天,阳光正好,英国难得有这么晴朗明媚的天气。
“嘿,Elian!”我回头,是政法系的里奥。
“里奥,怎么了?”
“今晚有时间吗?我这有两张音乐会的票。”
“噢,里奥,不好意思……”里奥对我的心意我很明白,他不止一次对我表白过,只是心里还有一道鸿沟,在它复合之前,不能再让别人掉进去牺牲。
“等等,Elian,”他打断我,双手摆动着,“你不必这样急着拒绝我,事实上,你应该考虑一下,试着接受我,你认为呢?”
“但是……”
我正在努力编造拒绝的理由时,我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一个我以为不可能再听到的声音,久远到我差点真的遗忘了它,但在这一瞬间,事实证明,刻意想要忘掉的事情,只会在你的脑海中更加清晰。
“嗨!朋友,你找我女朋友有什么事吗?”
“什么?”里奥惊叫着,他指着我身后的人问我,“Elian,你认识他吗?”
我没有回答,不敢转身,只是僵直着身体站着。
“我是她已经订婚的未婚夫,”声音的主人走上前,用力将我搂进怀里,眼睛凌厉地看着里奥,咄咄逼人。戴在右手的手表似乎在向他宣示主权。
“Elian,他说的是真的吗?”里奥的气势一下子颓败下去,惊慌失措地看着我想要得到答案,却在下一刻失去了继续询问的勇气。
“噢,天哪!”他指着我的右手,“你们的手上……都戴着一样的手表。”
“里奥,对不起,我……”
“好了好了,”里奥阻止我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了,Elian,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是的,”我伸出手去与他礼貌握手,“我们还是朋友。”
明媚的阳光从路两旁的橡树叶中撒下来,斑驳了整块路面,我和程景良走在橡树林中,悠闲自在地交谈着,像两位多年未见,已白两鬓的老者。
所有人都以为我不知道程景良去过美国,包括莫则喻,这个给程景良壮胆的人,他也不知道其实程景良在他走之后不久就和我见了面,马克也一直都只以为在他和程景良在喝完了咖啡分开以后,他就离开了。而事实上,只有我知道,在马克和莫则喻都在向我灌输那些程景良有多么小心翼翼的思想的时候,我是见过程景良的。
画面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尴尬或者多么壮观和凄美,只是多了些老友一般的淡淡然。我们谁都没有提起从前的事情,聊的只是后来的生活。乐依晨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还问我,为什么会在回国以后那么不愿意和程景良扯上什么关系,俗话说郎有情妾有意,说的就是我和程景良这样的人。
我当时只是笑笑,说,那是因为在美国我是Elian,可是回国以后,即便我再怎么不愿意承认,我也还是顾晚舟,是那个八年前程景良后知后觉爱上我的顾晚舟,是那个爱了程景良七年却连一点儿信任都没有得到的顾晚舟,是那个必须面对留在宁远的所有的顾晚舟,没有其他原因,就是这么简单。
只有这么简单。
每一次让你接送,对我来说,都是一次矫情做作的挣扎。既希望可以看见慵懒等待在机动车上的你,却又害怕拨通你电话的一瞬间你不耐的语气。一切只是因为,我没有一个正式的身份去要求你。
每一次与苏瑾谈论到你,从我嘴中吐出你如何待我好的同时,也总是会心虚地想到另一个人的存在,我知道,在我独自一人想念你时,你也正在独自一人思念她。
苏瑾总是问我,是否希望我能与你在一起?我也总是回答,这个世界上,有几个女子不希望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说不盼望的,只不过是不奢求和早已经知道结果罢了。
我在你眼里,与那个你不得不去敷衍的人又有什么区别?无聊的时候想起来就哄哄,一旦没心情了,就像扔一块抹布一样地无所谓。我和她唯一的区别,就是我居然还蠢到愿意为你花钱,买到了你给我的细心体贴的安慰。
似乎是个规律,每一次为你庆祝的活动你都会送我一个礼物。为你庆祝考上大学的那天,你告诉我你还爱着她,为你庆祝生日的今天,你告诉我,你曾对我以为你视作亲姐姐的人也曾一片情深。程景良,我该感谢你,让我在对你始终不舍得放下的感情里,学会了一次比一次坚强,一次比一次宽容,一次比一次更加愿意蠢蠢地无条件为你付出。最重要的是,你让我更加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
我说的没错,你的吻不值钱,哪怕真的如你所说,我是你亲吻的第三个人。又如何?与我而言,那不过是嘴唇与皮肤的碰触,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你并不爱我,也从来没有爱过我,这点,我与你不谋而合。
如果你觉得与我交流有压力,会让你不愉快,我不打扰,也尽量不在意。但你可不可以不要在不理我的同时去和一个会让我感到不舒服甚至会有危机感的人谈笑风生。
有的人,你从认识就相信能一生一世,但也许,他们离开得最早。有的人,你从未有勇气寄予能长久的希望,他们却陪着你到了地老天荒。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是不是一直都心知肚明地装傻?是不是因为不忍心所以不得不同情地欺骗我?所以,你不是跟我一样,因为喜欢而小心。
当你一次次冷落我的信息,一次次对我的回复视而不见,我不怨不恼,只希望你多这样对我,让我能有底气地面对你对我的好。不觉得有所愧,即使我对你凶,也是你该承受的。
从到美国的第二天开始,我开始抽烟。有时候一天可以抽一包,有时候却一个月也抽不了一根。
陆子寒说我是间歇性的心理压迫,压迫感到的时候,就需要用一种方式来释放自己。
“你这样的还算不错,只是抽抽烟,不然像什么雨夜杀人狂那我可真是危险了!”
陆子寒坐在法官席上收拾文件,看着台下的我,朝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一起吃午饭?”
我摇摇头,向他举起手里的书单,我今天需要去做笔记。
我一老早就知道陆子寒对我的好感,他大概是从对我的好奇慢慢转变到他说的,陆子寒说的,转变成为了对我的保护,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我看上去坚强得有些过了头。高中的时候最喜欢一句话,坚强到让人心疼的女孩子,这是我当初最希望成为的姑娘,可是等到陆子寒说他很心疼我的时候,我却不期待了。
人都是挺犯贱的,是吧?
我觉得是,因为我在中国那么深刻地爱着程景良的时候,我就很希望,他可以好好爱我,好好心疼我。
但是真正等到有了陆子寒的心疼的时候,我却不想要了,也不愿意要了。
我怕的从来都不是我的未来,我的人生会像别人想象的那样因为一个考试而落败不堪,我从不认为一个学校,一次考试能毁灭我可能灿烂的人生或者成就我可能平凡的未来。怕的是有杨先生和张女士夜半时的叹息,刻意掩藏的失望,不愿面对的世俗目光。而他们,从来也都是我的动力,不过我的年轻,却让我始终不愿意在这个世界面前服软认输,仍旧愿意不羁地活在自己还可以任性的日子里,我知道或许会有所谓的苦果,不过我却始终不后悔我有后悔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