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莫南的心电图恢复到接近安全状态时，是在顾晚舟和程景良离开病房后的七个小时以后，监护室里的段临笙和云见浅在收到监测结果时第一时间冲进重症监护室，程家大小没弄清楚情况，只是以为程莫南可能快没了，众人情绪瞬间又开始灰心难过起来，只有顾晚舟和程景良，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关上以后始终都站在门口不发一言，陆子寒在顾晚舟身边牵着她的手，身后的程家小孩不知道是因为困了还是感受到了这样不安的情绪，一个接一个地开始哭闹，他看着顾晚舟熬了两个晚上的脸，心里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半小时以后，重症监护室的门被护士打开，云见浅和段临笙从里面走出来，看着门外所有人脸上不知所措的惊慌，缓缓开口：“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是还需要在重症监护室里继续观察一段时间。”
一时间，好像人摔下悬崖的那种不能落地的煎熬终于结束，像是莫名其妙间的往返总算停止，所有人都累了，忐忑不安的心也总算是落下，不论如何，好歹命是救回来了，好歹还能醒过来，好歹……他还能多活些日子。
顾晚舟再回家的时候保姆阿姨早已经接到了陆子寒的电话为她熬了汤，好久没有这样颠倒过黑白的顾晚舟都不知道回到家的时间是几点，直到喝完了汤洗完澡出来，看见了下班回到家已经坐在餐桌上的路桠开始偷吃，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喝完汤以后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
陆子寒再回到明启，已经是晚上十点的样子，在顾晚舟家里吃完了晚饭，看着她稍带着不安渐渐睡去，才驱车赶到了马克和霍姆斯入住的酒店与两个人讨论了回美国的时间，回到自己办公室开始做文案的时候，明启正在加班的人没有多少，陆子寒的办公室是透明的，门外的情况他能看得一清二楚，好像是发生了什么，玻璃门外的同事总会不时往自己的办公室探探头。等到最近新工程的法律文案做完，陆子寒才发现自己的邮箱里多了一封苏瑾两个小时以前发过来的邮件，点开以后，入眼的巨大红色字体让陆子寒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玻璃门外的同事们会有那样的表现了，鼠标没有停下直接滑到了最下面，陆子寒关了电脑，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那些细碎的声音瞬间停止，他面无表情地走出明启的办公大楼，掏出了手机直接打给了程景良。
段临笙的办公室里，敲打键盘的声音持久不断，陆子寒和程景良始终表情严肃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自己的手机，一直到云见浅进了办公室，三个人都没有说过话。
“叶可儿是不是有些过了？”云见浅把手机举在三个人面前，“她这么玩真的有意思吗？”
“这样还不如她直接起诉晚舟故意伤人。”段临笙皱眉，网上的评论越来越多，徐辰溪都已经从山西打了快二十个电话过来了，可郁铭那边却还是没能封了那些帖子和新闻，“叶可儿为什么不直接起诉晚舟呢？”
“败坏名声比一场根本不能打的官司来得更让人心满意足。”云见浅撇嘴，“这就是女人，非要见到对方生不如死才好。”
三个男人沉默，陆子寒看着手机里持续不断更新出的自己和顾晚舟亲密的照片还有程景良与顾晚舟的同屏出现图片有些心烦意乱，网上所有的图片里，除了自己和程景良的脸都被打了马赛克，还有顾晚舟与段临笙几个人在宁远时的亲密动作也被放上了网，所有男人的脸都被打了马赛克，但是却都留下了能让所有人看得出是不一样的男人的伏笔，对方明显只是希望给狠狠打击顾晚舟而已，冠上这样“脚踏两条船”、“私生活混乱”的帽子，叶可儿大概是被顾晚舟那两个耳光打糊涂了。
“我去找老狐狸！”程景良闻言起身，正要开门时却被陆子寒一把拉住，“你冷静些，你想一下，为什么叶可儿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把这些东西全部放上网去，叶董事长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天叶可儿被晚舟打的那一巴掌，难道你认为叶董事长心里就真的不在意吗？再怎么说他都是个长辈，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被晚舟说自己的孙女没家教，你以为他就真的没生气吗？”
程景良一把甩开陆子寒的手：“那你说怎么办？！”
陆子寒抿紧了嘴唇，皱眉道：“中国网民最厉害的，不是辨别是非，是闲话家常，我目前还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但是你可以放心的是，晚舟可以接受这件事情。”
程景良一拳打过去的时候，陆子寒明明可以躲开却没有，那一拳头把段临笙都震了一下，看着被云见浅扶起的陆子寒，程景良语气实在是好不到哪里去：“可以接受！可以接受就要让她接受吗？你知道晚舟会多在意这种事情吗？她最怕别人对她的人品胡思乱想了你知不知道！”
陆子寒将手臂从云见浅的手里挪出来，轻轻擦掉了嘴角的血迹，他抬眼看了程景良一眼，目光中带着不可思议的同情，他对程景良说：“那是八年前，你不信任她的时候。”
再离开，已经是夜里三点，陆子寒在医院寂静的走廊给马克打去电话……
顾晚舟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九点，迷迷糊糊地从床边摸到了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猛地一下子从自己的床上弹了起来，急忙转身在床的另一边寻找自己的衣服时，却发现陆子寒和衣而躺，在自己的身边睡得正香。
“所以请你告诉我，你算不算私闯民宅？”顾晚舟俯在陆子寒的耳边轻轻吹气，身下假寐的男人嘴角牵起了弧度，一把将顾晚舟抱住翻了个身，难得放肆地不刻意控制自己，学着顾晚舟在自己耳边的语气：“不算，因为是阿姨给我开的门。”
顾晚舟撇嘴点头：“嗯……看来以后要跟阿姨说一声，给陆律师签一份禁止令。”
陆子寒听完笑笑，低头吻了上去，顾晚舟把手从他身下拿出来搂住他的脖子，这一个晚上像是睡得格外安心一般，毕竟没有接到一个医院的电话，顾晚舟相信陆子寒会在自己睡觉的时候替自己盯着医院的情况，既然他都有这个心思与自己打情骂俏了，好歹可以证明医院那边是没有坏消息的。
毕竟，陆子寒知道自己有多在意，他不会视而不见自己的在意。
这不像程景良。
徐辰溪熬了整整一夜，山西的太阳照耀了整个平遥古城的时候，他才想着是不是应该在自己诊所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躺个一个小时，昨晚折腾了一夜，何教授终于离开了重症监护室，只是还不能说话，刚被推进普通病房的那一会儿醒过来过一段时间，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第一件事情就是寻找徐辰溪的存在，就像他第一天住进医院在病房里看见穿着蓝色无菌服的徐辰溪一样，只是抓着他手的力气没有那天那么重了，却还是在徐辰溪的手臂上留下一块微红的痕迹，徐辰溪只记得，他低头看着何教授的嘴一开一合，他在说：“煤矿。”
徐辰溪觉得这件事情可能真的严重了，一直以来何教授对于那个煤矿的态度始终是缄默不语，甚至对自己和程景良大发雷霆，那样抵触的态度却在经历过生死以后提醒徐辰溪“离开”。
或许程景良该知道些什么了，可是程莫南的身体没能恢复，徐辰溪还是开不了这个口，也许再等等，等到何教授能顺利说话，说不定就会发现自己和程景良的疑虑只是画蛇添足。
也许吧？
“陆子寒也真是挺有本事的，”给段临笙打去电话的时候，徐辰溪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已经搜索不到几个小时前还一直被网友刷屏的关于顾晚舟“私生活不检点”的新闻了，一整夜没睡，段临笙听着他的声音都带着不少熬夜以后的困倦，“晚舟能看上的人，能差到哪儿去？几句话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解决办法分析得头头是道，真不愧是学法律的，分分钟抓住重点。”
“连在叶董事长面前混了这么久都没能这么理智，陆子寒是真的有一手。”徐辰溪的嗓子有些沙哑，“叶之山这老头子也真是挺有手段的，一箭双雕，倒也不担心自己孙女儿再被卖几次就该不值钱了？”
“那算什么，你是没见到晚舟在叶老头面前扇了叶可儿耳光的样子，叶之山那会儿不也什么都没说，左不过是为了在美国可以合法顺利上市，他这盘棋，下得未免也太大了。”
徐辰溪沉默半晌，说：“不大些，怎么能达到目的，陆子寒说得没错，毕竟他叶之山在商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什么东西能想不到？叶家的钱，哪儿会来的这么干脆？”
程莫南醒过来的时候，北京城的街头巷尾已经被明启发布的取消程景良与叶可儿订婚仪式的重磅新闻连续轰炸了三天，顾晚舟照旧每天开完庭以后来医院陪床，程爸程妈每天都从家里带够了五个人的饭菜，顾晚舟和程景良基本上属于下了班就能吃到饭。叶可儿前几天发布的那些“东西”顾晚舟没有看见过，网上不少网友新更新的帖子也被秒删，连程景良都不得不在心里悄悄感叹陆子寒的做事态度，干净利落，稳准狠。
相比起他，程景良这次才是真的觉得，自己输给陆子寒不是一点半点。
毕竟人家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的事情，程景良闹到最后终于成就这满城风雨。
最近与叶之山心里有个结，程景良在明启对叶之山是能回避就回避，反正工程的大权在他，大不了就随便找个巡察工程进度的借口偷溜去医院。程莫南醒过来三天了，叶之山这期间带着叶天成夫妇来过医院探望过他两次，叶可儿在订婚被取消之后再也没有露过面，程景良也不愿意去关心她的好坏，只是关于顾晚舟的不雅传闻被上传上网那晚，因为与叶之山在叶家大宅的书房闹得不怎么愉快，两个人在后来的见面里也不怎么交流。
倒是顾晚舟，接受完叶可儿的花样作死还要在程莫南醒过来的这几天接受叶可儿妈妈的王之蔑视，她来过两次，每次看顾晚舟的眼神都是温暖笑意中隐藏的不同一般的瞧不起和抵触，无可厚非，毕竟人家女儿被自己连扇了好几个耳光，还把订婚仪式给丢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程莫南愿意与程景良和顾晚舟说话，是在叶之山来过以后的一天，那天也不知道叶之山一个人在病房里对程莫南说了什么，总之，两个人再进病房的时候，程莫南原本不愿开口的嘴唇终于开始上下摆动，顾晚舟喂他喝粥的时候笑着问他：“爷爷睡了这么久，做了什么好梦吗？”
程莫南咽下嘴里的粥，指了指床柜上的苹果，笑了一下：“还能梦见什么，梦见你们俩在我睡着的时候说我小气？”
程莫南不敢再小气了，他不想再听到叶之山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说顾晚舟和程景良在自己昏迷的那段日子里是如何憔悴如何痛不欲生的，尤其是程景良，那个所有孙子里最得自己心的人，他怎么能为了自己的死活颓丧，陈映岚不会原谅他的。
那天晚上，陆子寒离开医院以后，程景良还是忍不住去找了叶之山，像是早已经知道程景良一定会来一样，当程景良走到大宅门口的时候，叶家的佣人就已经打开了门，叶之山还是在楼上的书房等着他，面前的棋盘上摆着的，还是两个人上一次留下的残局，程景良冷眼瞥了一次，面无表情地说：“让可儿别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