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依微做的那份可乐鸡翅已经在桌上放了好几个小时了,那是她中午做的,阿姨在厨房里站着,还是那样一脸警惕的表情,也还是那样防备的眼神,带着对她的敌意和对思源的保护,可是还是不得不教她怎么做出她想要给思源的可乐鸡翅。
可笑的是,思源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眼神比前几天凶狠了不少,不知道是因为她在做可乐鸡翅的时候特意把阿姨说的那种顾晚舟的特色删掉了,还是昨天在诅咒顾晚舟不得好死的时候被他听见了,不过宁依微总感觉自己的儿子应该和她站在同一个立场才对,他应该偏着他的妈妈,毕竟自己怀胎十月被他生了下来,忍受着全世界对自己的敌意,包括他的亲生父亲,思源的爸爸,程景良,他的敌意,是全世界最狠,最伤她心,也是杀伤力最强的那一份,总是因为这样,宁依微才觉得自己可悲,这样的可悲是顾晚舟造成的,没有顾晚舟,思源会很爱自己的亲生父母的,尤其是宁依微。
他会很爱我的,就像程景良,没有顾晚舟,他就会很爱很爱我的。
宁依微总是这样想。
不知道有多长时间都没有过这样的疼痛感了,那是自思源出生就有的毛病了,是怀孕的时候染上的什么综合征,那个时候的宁依微懒得去检查,也懒得去在意,不过现在的宁依微也是,她才不想因为什么疼痛来毁了自己的心情。
只是这两天疼痛感渐渐重了不少,晚上都能疼得她能从睡梦中惊醒,还总是把她幻想中的带着甜蜜滋味的梦境从顾晚舟的捶打中拉出来,这样的疼痛折磨得她有些不堪忍受,正好都已经三四天没有联系过叶之山了,有的事情叶之山可以等,也有耐心等,但是她不行,她不愿意等,顾晚舟害得她的亲生儿子不愿认他,她生命中最爱的两个男人,没有一个愿意正眼看她,那么宁依微也自然不愿意让顾晚舟过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生活一帆风顺得有些过了头,那就该有些天打雷劈的事情来调调味。
那盘可乐鸡翅被放得凉了,宁依微已经拿进厨房热了三次,思源却连目光都没有往那盘菜上瞟过,鸡翅上勾芡的颜色都成了一滩像是橡胶凝固出来的薄膜,宁依微也已经没有那个耐心去回锅了。
“咣当!”
门外的两个人闻声进来的时候,宁依微正像个疯子一样把洒在地上的鸡翅拼了命地往思源的嘴里塞,她一只手捏着思源的下巴,另一只手从地上四处抓着散落的,染了灰的鸡翅开始往那个孩子的嘴里硬塞,阿姨被宁依微用绳子绑在了床头,嘴里塞着一张枕巾,想叫却又挣扎不开,为首的那个男人站在距离宁依微不足五米的地方,看着那样的场面心里都有些发毛,身后的另一个男人有些犹豫不决地走上前去,还没等到他靠近宁依微,便被自己老大拦了下来,男人看着自己的同伴拿着手机离开了房间,他站在是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宁依微疯狂地行为,慌不择路。
“又犯毛病了是吗?”
电话那头的叶之山显得有些悠悠然,男人坐在房间外的车里对他说着刚才里面的情形,房间里的另一个男人大概是终于看不下去了,宁依微被他从里面拖进了外面被雪覆盖着的草地上,男人远远地看着,宁依微没有反抗的样子,大概是被人打晕过去了。
“是,挺严重的,一直往自己儿子嘴里塞那些鸡翅。”男人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沉重,叶之山听见电话里传出来的叹息声,笑着问道:“怎么,连你都觉得可怜吗?”
到底是个经历了不少生死一线的男人,也不知道做过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见过了“世面”的人,却还是会对刚才房间内的情形感觉有些心里发慌的样子,他叹了口气,烟从嘴里缓缓顺了出来:“是有那么点儿吧,那孩子一直也没有叫唤过,是个有种的。”
房间内的那个男人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感到的不知所措,自认为见过了不少打打杀杀的场面了,可是当宁依微撕扯着思源的嘴时,他们两个人的心里总还是会有不少错愕和惊心。
那个在所有人看来都不值得一提的小孩,看上去也不过九、十岁的模样,却在宁依微发病时那样的用力强迫下也不曾开口嚷嚷过一声,让两个男人感到震撼和心底发毛的,就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思源在宁依微那只手的大力撕扯下,两边的嘴角已经裂开了,血顺着吃不进去的鸡翅夹着地上的泥尘流下来,那血里的颜色都透着灰黑的尘土和鸡翅的汁液,那样势不可挡地流出来,却不曾听见思源叫过一声。
他只是恍惚着看着宁依微,整个人被宁依微拉扯到床边的角落,缩在那里,头被宁依微整个拖着出来。
思源却只是这么怔怔地看着她,一声都不吭。
眼泪顺着眼角划过脸颊,宁依微的手上还沾着他的血和泪水的混合液体,她却只是视而不见,发了狂一样地在地上胡乱找着那些洒落的沾了灰的鸡翅,眼神执着有凶狠。
男人还是终于看不下去了,自己的头儿离开房间打电话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用自己的手肘击晕了正喃喃着什么话的宁依微。
终于,世界像是安静了,思源一脸冷漠呆滞地瘫在床边的地上,男人拖着宁依微出去时,他只是含着那一口混合着泥土的鸡翅,不说一句话,默默地上了床,把阿姨身上的绳索和枕巾解开,阿姨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思源的嘴里被塞满了鸡翅,阿姨抱着他往厕所跑去,被撕开的口子还是不停地流血,阿姨惊慌失措地抠弄着思源的嘴,试图让他把嘴里的脏东西吐出来,只是思源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紧紧闭着嘴,死命地咀嚼着嘴里的那对东西,像是没有感受到两边嘴角的疼痛感,阿姨愣是看着他把夹杂着血的鸡翅一口一口地咽了下去。
终究还是毫无办法,束手无策。
“行了,我知道了。”叶之山伸手抖了抖夹在两指之间的雪茄,陆子寒和叶弋路过书房门口的时候,他还笑了笑,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明天就把人带回来吧,小心一点,不要让人发现,带到那边的别墅去待着。”
刚挂了电话,叶弋便带着陆子寒进了书房,还是一如往常的争锋相对,叶之山熄灭了手里的雪茄,坐在办公椅上眯缝着眼睛看着沉着一张脸的两个人,笑了笑:“怎么了?账目的问题都整理清楚了?都解决了?”
叶弋伸手示意陆子寒坐下,微微笑道:“这不是听说您老人家最近对孩子感兴趣,我们特意过来看看,是不是需要我们这两个孩子,帮些什么忙?”
“孩子”两个字被叶弋吐得有些风轻云淡,但是连在一起听着,总觉得带着不少暗示和讽刺的成分,即便叶之山知道他是真的就有这样的意思,不过倒是无所谓了,陆子寒因为思源而亲自上门来,才是在叶之山看来最重要的事情。
“看起来,陆律师还是对顾律师余情未了……这倒是听让我觉得感动。”叶之山的笑容在又一次被点燃的雪茄烟雾里若隐若现,陆子寒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微微笑道:“到底是认识了多年的朋友,还是一个老师带出来的学妹,朋友间互相帮忙,这也是杨爷一直都教导启程律师的原则之一。”
叶之山哈哈笑着,放下手里的雪茄轻轻摇了摇头:“倒是没有必要解释这么多,感情这种事情,我是过来人……也算是可以理解,不过话说回来,程景良这小子也是有本事,这么早早地就有了个这么大的儿子,也是难为顾律师了,能忍气吞声这么多年,还要替别人养儿子……陆律师啊,你说这顾律师,是不是爱程景良爱得太厉害了些?”
“爱上了就是爱上了,”陆子寒起身,“叶董事长既然都明白,又何苦再去为难这些人,说来说去,叶董事长想达到的目的也达到了,一个孩子而已,成不了大器,至于程景良……有龚总经理在山西替叶董事长你看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说完,陆子寒转身拿了一份文件递给叶之山,垂首淡淡道:“这是账目的文件,需要董事长签字,叶总已经签过了,现在还有叶董事长一个人没签字了。”
叶之山低头看了一眼陆子寒递过来的文件,缓缓翻开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头来斜睥了一眼叶弋和陆子寒,不动声色地将雪茄熄灭,挥手淡淡道:“行了,我先看看,看完了再找你们吧。”
两个人转身要走,陆子寒跟在叶弋的身后,回头关门的时候,听见啊叶之山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一句:“人呐,还是不要太心软了。”
免得被人骑在了脖子上,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双脚踩在泥土上的时候,才是最难行走的时候,因为泥土太粘人,鞋底就会变得厚重。。
“有时候啊,害死自己的,不是别人手里到处挥舞的刀,而是自己鞋底粘上的泥土,因为太重,人就沦陷得太快,等到你警觉过来,才发现一半的身体已经入了土,想出来又有什么用?”
到底还是出不来了。
程莫南是回光返照。
云见浅已经知道了,只是顾晚舟昏迷了两天,她没有办法告诉她。
程莫南的大儿子守在他的床边,话里话外都是那枚玉佩的下落,顾晚舟单薄着身体冲到病房的时候,程莫南看见了她在门口喘息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伸手向她示意,问了一句:“怎么喘得这么厉害?烧退了吗孩子?”
说着,程莫南顺着顾晚舟的额头摸了过去,顾晚舟顺从着半蹲着身体,笑着看着眼前手已经冰凉到了瘆人的老人她忍了好久才把眼眶中的温热退了去,笑道:“爷爷气色好了不少,我推您……出去散散步怎么样?今儿外面阳光好,怕冷的话我们在楼下的大厅里坐坐?”
程莫南点了点头,程寻见势立刻将轮椅推到了床边,程景良的表哥帮忙把老人扶下了床,随后跟来的沈洛给顾晚舟搭上了外套,程莫南坐在轮椅上,满意地看着顾晚舟,伸手拉着她的顺上了轮椅的把手上,顾晚舟低头,推着轮椅便出了门。
身后的程家人被云见浅和沈洛拦在身后,也没有人再走出病房,剩下了程景良的大伯还是愤愤不平,低头不满地开口抱怨着:“又不是程家的人,自己的事儿都还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呢,还想来掺和我们程家的事情!”
身边的人都不搭理他,只有云见浅走上前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温柔礼貌地微笑道:“不好意思,这位程先生,抽烟请出去。”
大冷的天,谁都不愿意出去。
病房里好不容易安静了许多,程爸程妈也算是找到了机会和沈洛好好说会儿话,程妈每次见到沈洛都总有些尴尬,但是不得不由得程爸去问他们几个年轻人:“景良他……是不水该回来了?”
这样的问题郁铭不敢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沙发上的程家人,一言不发。
刚进了电梯,顾晚舟还没来得及按下电梯的楼层,便被程莫南突然拦了下来,她回头去看程莫南的时候,才发现他微笑着一张脸,自己伸出了手去试探着想要按下最顶层,顾晚舟笑了笑,伸手将程莫南的手放进搭在腿上的被子里,回头便按下了顶层的按键。
电梯上升的时候,顾晚舟站在电梯门口,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转身去问程莫南:“爷爷……还有什么愿望吗?”
身后的程莫南想了很久,半晌,电梯升上了最顶层,顾晚舟转身去推轮椅,刚刚走进了顶层的门,BJ的冬风吹得实在是太狠,想要退出来的瞬间,顾晚舟才终于听见程莫南说了一句话:“大概就是景良的人生吧,终究还是不够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