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启发出的程景良和叶可儿的订婚通告是路桠和程景良见面的十天以后发出的,苏瑾把新闻原稿扔在顾晚舟办公桌上的时候,随意的样子让顾晚舟挑了挑眉,拿起面前那份新闻原稿看了起来,大概浏览了里面的内容,就是一些从订婚而挖掘出的程景良和叶可儿“惊世骇俗”的传奇爱恋,顾晚舟放下原稿又把视线放回了自己手里法律文件上,无视在自己办公桌上开始煮咖啡的苏瑾。
咖啡香气渐渐充斥着顾晚舟的办公室,苏瑾关掉机器的瞬间,顾晚舟的声音不经意地传来:“不加糖不加奶,谢谢。”
背对着她倒咖啡的苏瑾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低头往自己的咖啡里加了奶和糖,细细搅拌以后闭着眼睛尝了一口,脸上享受的表情不言而喻,转身把顾晚舟的黑咖啡递给她,兴奋地说:“这么好的咖啡,程景良还真是有诚意。”
顾晚舟没有抬头,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咖啡喝了一口,视线没有离开自己手中的文件,随意地回答道:“好像你苏大记者没有喝过一样。”
“嘁~”苏瑾不屑道:“我们这些工人阶级哪能跟你们这些大资本家比?我那点钱光是兔子就能花掉我一半!哪里还有钱像你们一样买咖啡喝,我啊……只有喝速溶咖啡的命哟!”
“你家厨房里那台三千多的德龙是你偷的?”顾晚舟的眼睛没有离开文件,嘴里淡淡的语气却一针见血地没给苏瑾留什么情面。
这两个人大概上辈子一个是债主,一个是欠债的。
“嗯……”苏瑾眼睛往顾晚舟手里的法律文件瞟了瞟,“那是个山寨货!”颠倒黑白的能力果然还是那么一如既往地厉害,顾晚舟懒得理她,端起自己的咖啡又喝了一口,却听见苏瑾坐上沙发懒洋洋的声音问她:“说真的,你就没觉得一点难过吗?我还真是不信。”
顾晚舟低头笑了一下,抬眼看着捋着自己头发的苏瑾,说:“还记得从泰国回来那天吗?”
苏瑾瞪着疑惑的眼睛点了点头,回忆了一下,问她:“那天……沈洛和欧晨来机场接你,然后……你们去了苏闵泽的小姨家……”
泰国七日游返程的那天,在机场随着旅行团一起候机的顾晚舟接到欧晨的电话。
“你几点到?”
“下飞机的时候应该是下午三点吧,怎么?你要来接我吗?”顾晚舟笑着在电话里调侃她。
“是啊是啊,我要来接你,沈洛也来,我们就在市里。”
听着欧晨略带着兴奋的声音,顾晚舟的耳边又响起了催促登机的广播,她笑着说:“不说了,我登机了,你们在机场迎接我吧!”
这或许是寒假以来顾晚舟最轻松的日子,在泰国的冬夜,几乎每晚都有烧烤和泰国特色的活动,让她没有时间去思念那个被自己遗忘在中国的人。
回国的飞机上,乐依晨问顾晚舟,回去以后,要怎么面对程景良。
顾晚舟笑着说:“就像我对他说过的,从前如何走过的路,现在依旧怎么走。”
乐依晨不止一次问过顾晚舟,曾经是因为怕他不爱,如今既然相爱,又为什么不愿意在一起?
顾晚舟每次听见乐依晨这么说,她总是觉得有些好笑,所有人都认为是顾晚舟不愿意在一起,包括程景良,他同样悲伤地认为是顾晚舟不愿意再去爱他。可是,顾晚舟曾几何时多么盼望那个男子能以恋人的身份给自己一个温暖的拥抱,以一个恋人的身份,而不是在亲密以后以朋友的称呼去理解彼此。
顾晚舟不是不愿,她也曾多希望她可以与自己相爱着的男子共度一段美好而满足的时光,不需要长长久久的誓言,不需要甜蜜热情的话语,只是一段或长或短的时光,哪怕最后分手也不会有遗憾。
那段时光里,虽然相隔两地,但却可以在短暂的课间充满幸福感地用手机发着肉麻却让彼此欣喜的短信,每天半夜抱着手机在宿舍的走廊上悄悄对彼此诉说着思念,等到有人走过时却拉开嗓子乱讲一通,偶尔吵个小架,会心急又郁闷地等待着对方来主动,会带着一丝小骄傲来回答对方的耐心地忍让。
两个人可以携手漫步沙滩,享受阳光给彼此带来的温暖,可以相拥走在某个古城的石板路上,感受历史的沧桑,可以相偎在某个可以鸟瞰全城的山顶,一起欣赏浪漫的夕阳。
这个人,或许不会是与自己相伴一生的人,但顾晚舟绝对不会后悔曾经在一起过。
程景良与顾晚舟之间的感情,不是她不愿在一起,而是两个害怕会放不下的人根本不应该在一起。一段感情里,开头的是勇气,两个连面对在一起后果的勇气都没有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来面对在一起以后的时光?又将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在一起的彼此?
良久,乐依晨将头靠在顾晚舟的肩上,顾晚舟与程景良多年来的纠缠,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如果不能在一起是因为没有勇气,那么,你们真是对不起彼此因爱而相互依赖了六年的时光。”
因爱,而相互依赖的六年时光。
顾晚舟也才突然反应过来,是啊,原来自己与程景良,已经一起走过了六年。
相爱相知的六年。
却因为没有勇气而辜负。
真是一场可笑的讽刺。
刚下飞机,顾晚舟便接到了欧晨的电话。
“到了吗?”
“嗯,刚下飞机。”
“好,我们就在接机的地方等你。”
机场大巴上,沈洛和欧晨正坐在顾晚舟的身边瓜分她从泰国带来的特产,几十个人的大巴里,两个人把顾晚舟的行李箱翻得一团乱,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这个,这个,这个太好吃了!”沈洛吃得满嘴都是,口齿不清地指着她正在吃的东西,脸上是满足的表情。
“怎么突然想到要来接我?”顾晚舟问她们。
欧晨白了她一眼,说:“放心,不是景良让我们来的!”
顾晚舟一时语塞,竟然也想不出反驳的话。
苏瑾坐在对面笑笑,问她们:“只有你们两个来吗?你们其他的小伙伴呢?”说完,还用眼睛暧昧地瞟了顾晚舟一眼。
顾晚舟忽然懂了,不管自己和程景良能不能在一起,哪怕现在的局面已经难堪成了这样,也阻止不了她们一如既往去胡思乱想自己和程景良的花样作死。
沈洛抬眼回答苏瑾:“他们啊,在苏闵泽小姑家等我们。”
苏闵泽小姑?你就直接说程景良小姨有什么关系?!
顾晚舟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妈的智障!
“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吗?”顾晚舟重新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箱,靠在座椅上长吁了一口气。
欧晨收好食品包装袋,慢悠悠地说:“因为辰溪放假啊,那大家就带他一起出来玩咯!”
“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
“什么时候回去?”
“明后天吧。”
顾晚舟是在市中心下的大巴车,而苏瑾三人则跟着旅游团一起回了县城。
站在苏闵泽小姑家所在的小区门前,顾晚舟有些无语:“一定要去他小姑吗?可以让他们出来,这么多人不可能都住他小姑家吧?”
“放心,苏闵泽小姑在她家附近给我们订了酒店,只是不知道他们几个过去了没有,我们先去找他们。”欧晨帮她拖着行李箱,两个人轻车熟路地带着顾晚舟往里走。
电梯停在十二层,欧晨给苏闵泽打去了电话:“出来开门吧,我们到了。”
当顾晚舟拖着重重的行李箱来到门前时,所有人都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她,整间屋子充满酒味,顾晚舟的视线扫过所有人……没有程景良。
“景良在房间睡觉。”莫则喻打破了房内的寂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顾晚舟,嘴角挂着一丝得意,一副“我已经看穿你了”的表情。
段临笙从沙发上起身接过了顾晚舟的行李,顺便从里面翻出了她从泰国带回来的特产,于是,像很多年没有吃过饭一样,所有人开启了“狼吞虎咽”模式。
只是还有一个人,他从苏闵泽的身旁站起来,看着顾晚舟的眼神中带着冷漠,与厌恶。
“你就是我哥喜欢的那个女人?”
女人?
其实,顾晚舟很想告诉他,自己只是女生啊!大学女生能用女人来形容吗?自己是长得有多显老啊亲?再不济也不能用女人来形容吧?!还不到20岁好吗?
“其实你哥有很多喜欢的人,我不过是个打酱油的。”顾晚舟耸耸肩,笑了一下,“我是你哥的朋友,好朋友。”
“好朋友?”他的眼神穿过众人,带着冰冷与愤怒,“真是个聪明人啊,用所谓的朋友身份,让他爱上你却得不到你,放长线钓大鱼啊!”
“李克!”苏闵泽站起来,喝止他。“别胡说!”然后心虚地看了顾晚舟一眼,贴在李克的耳边轻声说:“我们刚才说的不是她!”
莫则喻收拾好桌上的残局,悠悠地说:“李克,你不要听风就是雨。这位……”他指着我对李克说,“可是和你哥相爱的女人,他们俩可是惊天地泣鬼神地爱了六年,连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刚才说的那位,是你哥自作孽不可活!”说完,冲我眨眨眼,我说得对吧?
顾晚舟满脸微(威)笑(胁)地略过他,笑着对李克说:“他们告诉你杨薇的事情了对吧?我不是杨薇,我叫顾晚舟。”说完,李克的脸上露出十五六岁孩子该有的羞涩,眼神带着歉意地看着顾晚舟,嘴唇动了动:“对不起……”
顾晚舟笑:“我很累,能不能让我休息会?”
“累什么,我说你们俩,瞒得够严实的啊!”安于坐在沙发上满脸傲娇地看着顾晚舟,翘着二郎腿抖得像触了电,一副“二大爷”的架势。顾晚舟白眼翻了几番,手提包往他脸上一摔:“看你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一样,中午你们喝了多少?”
顾晚舟从进门就发现几个人醉眼迷离,靠在沙发上的徐辰溪更是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过,几个人在沙发上七倒八歪地坐着躺着,她从进门就没有找到能坐的地方。
“我们没喝多少,酒都让房间里那贱人抢了!”陆祁握着电视遥控,视线都懒得往顾晚舟身上瞟。“对了,程少爷一直叫你名字来着,要不要去看看他?”
“是啊,去看看他,床很大,你要是累了可以睡一觉!”
“万一景良酒后失德,晚舟不就危险了?你们男人怎么这样?”
“那才好呢,生米煮成熟饭,现在国家政策好,大学生结婚有补贴,你们俩就赶着这好政策把事儿给办了!”
“诶,但不能生孩子,国家还是提倡晚婚晚育的!别到时候我们刚结婚,你们俩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
顾晚舟非常后悔,其实她就应该跟着苏瑾坐火车回家,那么现在自己就不会在坐了几个小时飞机后还被门外那群贱人反锁在这间满是酒味的房间里,听着他们在外面给自己和程景良安排人生大事。
门外还是他们热烈讨论的声音,似乎没有人受到顾晚舟和程景良这次事情的影响,又或许是大家都在极力挽回些什么,总之,大家在一起时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正经。
程景良抱着被子睡得很沉,安静地像个孩子。长又卷的睫毛跳动在禁闭的双眼前,只是精致的脸上,始终皱着眉。
顾晚舟看着他,心里想着:程景良,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皱眉的时候,我会很害怕?
他就是我爱了六年的人啊。
我该如何面对一个我爱了这么久,爱得这么深,但最后却不愿意与他在一起的人?
乐依晨说顾晚舟辜负了六年来与程景良相知相依赖的时光,顾晚舟也承认,程景良的确是自己除了父母以外最依赖的人,连徐辰溪都还需要自己的保护,可是顾晚舟却那么依赖眼前这个安静睡着的男子。
“如果不能在一起是因为没有勇气,那么,你们真是对不起彼此因爱而相互依赖了六年的时光。”这是乐依晨在飞机上对顾晚舟说的。
可是,程景良,既然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人,你又何必为了这场没有结果的角逐这般狼狈颓废?
“你走了七天,景良醉了七天。”这是顾晚舟被推进房间前,徐辰溪靠在她的肩头对她说的话。
他说:“景良每天都在睡,所有人打他电话都是关机……那天,要不是程老爷子让他回去帮忙做事,不知道他会睡到什么时候。晚舟,你是我姐,我的生活,我的感情你可以管理分析得那么准确,为什么你算不清楚自己的帐呢?我们昨天来的,算今天在这待了两天,他就在这里醉了两天……晚舟,且不论景良做了什么,你真的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顾晚舟看着程景良皱着不愿平展开来的眉,恍惚间发现自己脸上一片冰凉。
什么时候起,那么骄傲的你,也要用在你眼中不堪的方式来缓解伤痛了?
我记得你的两次分手,哪怕心中满满的不快,却总不会让大家担心,永远给我们自信又得意的眼神。就像你说过的,顶多伤心难过两天就过去了。
现在呢?程景良,是你的心装不下那些伤,它们从心里漫了出来,淹没你了吗?
“你知道吗?那天晚上,程景良自己也在同学聚会上醉得一塌糊涂。他接起电话时,我听得很清楚,旁边的人正在给他递纸巾……我想,他大概和你一样,以为借酒消愁真的有用……”大约是飞机下降的半小时,乐依晨将那晚的顾晚舟昏睡时的情况告诉她。
“但是他听到你醉了之后,回答的语气突然变得清醒。不到二十分钟就从老城那边赶了过来,来的时候,没有骑车,也不是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满头大汗地朝着你跑过来,气喘吁吁,整个人好像要虚脱的样子。晚舟,你还记得我们从电影院那个停车场走到老城时大家的感受吗?我还记得,那么坚强的你,最后也是打电话把程景良叫出来接你回去的不是吗?!”
顾晚舟看着他,眼泪滴在程景良的手臂上,渐渐干涸在那些纹理中。
“你想一想,一个醉到吐的人不到二十分钟赶到你的身边,又担心一身烟酒气惹得你不舒服,跑去桥上吹风之前还把他离开酒吧就已经脱掉散味的外套留给你,他说,晚舟不喜欢烟的气味,我又跑了一身汗,我去吹一下,麻烦你们再照顾她一会儿,然后就自己单着一件长袖T恤就跑上桥去吹冷风。回来之后害怕你被冻着,在旁边蹦蹦跳跳了好久,等到身子暖和了,才穿起外套,叫醒你,搂着你。”
“你说他得多傻啊,面对同样满身酒气的你,他还是单着那件长袖跑上那座桥去吹冷风。”
“晚舟,哪怕是座冰山,恐怕都得融化了吧?我们三个女的那晚看着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在寒风中只穿着一件长袖为了你做着那些滑稽可笑的动作,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想一个耳光把你打醒吗?”
“认识他程景良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会因为谁这样无所谓自己的形象和自尊,你扇他的那一个耳光,我真不知道他是怎样忍下去的……”
事实上,顾晚舟也不知道那么自尊的程景良,是怎么忍下自己的那一个耳光的,顾晚舟甚至不能想象,只穿着一件单薄长袖程景良站在尚有路人的桥上时又是怎样忍受下那些扰人的目光的。
只是现实太残忍,顾晚舟始终都不可以接受他对自己的好。
果然是贱。
“我记得好清楚,那晚,你睡在他们俩的肩上,嘴里却一直说着:‘我也不想’之类的话,还一直叫着他的名字,晚舟,既然一直爱着,又何惧你不为人知的苦衷?他程景良难道不会与你一起分担吗?”
顾晚舟靠在床边,乐依晨的话像一把盐狠狠地往她的伤口上按压着,她有些累,哪里都累。
“晚舟……”顾晚舟急忙低下头看他,又想起自己脸上的狼狈,惊慌失措,站着转过身去。
“晚舟……”良久,顾晚舟回过头,发现程景良其实没醒,可是却在梦中小心翼翼地念着自己的名字,顾晚舟将手掌贴在他的脸上,抚摸着他紧皱着的眉。
“程景良,你要记得,我那么深刻地爱着你,你同样那么小心又无奈地爱着我,我不惧你醒来以后悲伤无望的眼神,也不惧所有人疑惑责备的目光,我不惧我在这之后所要面对的一切,所以,我将把爱着,变成爱过。”
所以,你要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