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之这样的姑娘，是个明白人。

　　只是，七年的感情，不管是什么，到头来不能善终，这多少会让人感到无所适从。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纪凌尘的短信：语之，我约了陆远峥一起吃饭，今晚7点在泰华明珠酒店7楼999房间，我跟陆总说了会和你一起去赴宴，你一定要来。

　　林语之不禁冷笑了一声，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三天前，她撞见纪凌尘和蕾拉在他们公司停车场拥吻的画面。

　　或许是在那一刻，林语之内心的那座山峦轰塌了。

　　她本可以上前抓个正着，但是她没有，是她的自尊心和她需要维持的体面阻止了她。

　　她咬了咬下唇，噙着眼泪默默转身离开了。

　　那日白亦玫试探性地问到纪凌尘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向来敏锐的林语之心中就已感知到，白亦玫或许也知道了纪凌尘和蕾拉那点破事儿。

　　纪凌尘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纪凌尘，又或许今日的纪凌尘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纪凌尘的公司创立不到五年，去年因为一桩生意投资不当，亏得血本无归，还不肯放弃，公司其他几个股东都曾劝过他及时收手，转向别的投资，林语之也曾劝过他，但性格有些偏执的他一意孤行，导致资金周转不灵，负债累累。

　　如果一个月内找不到一笔资金来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转，纪凌尘的公司可能要面临解散的危机。

　　她不是不知道纪凌尘此刻的艰难。

　　然而，一个月没见过面了，一开口便是要求自己帮他去求陆远峥融资？

　　呵，纪凌尘。

　　林语之瞥了一眼手机，心里生出一阵阵的憎恶，滚烫的眼珠子“哗啦”掉了下来。

　　紧紧抿着的双唇令她的手在颤抖，俊俏的下巴轻轻地抽动着，双眼早已是雾蒙蒙的一片。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莫名的屈辱感。

　　陆远铮、纪凌尘、林语之，三人是大学同学。

　　大学时期陆远峥曾苦苦追求林语之四年未果，最后失望地去了英国留学，回国后第一件事便是想方设法地联系上了林语之，而那时林语之的身边已经有了纪凌尘。

　　林语之躺下来，看着窗台边上那盆枯死的小玫瑰，仿佛看到了她与纪凌尘的未来，热气又升腾至眼眶。

　　刚六点，纪凌尘便已到楼下，说要上楼来，被林语之拒了，纪凌尘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

　　林语之自己也感到吃惊，竟会拒绝，为何会拒绝？在一起近七年，这里的钥匙他都有，这一刻却拒绝了他闯进自己的领地。

　　她穿了一件黑色大圆领七分袖连衣裙，外头搭了一件风衣，露出好看的一字型锁骨，戴了一条十分别致的银质项链，上面嵌着一颗泪滴一样的蓝宝石，好像随时要落下来。柔密的黑发在脑后随意扎一条马尾，系着一条藏蓝色缎面丝带，更衬托出雪白的天鹅颈。

　　大多数女人穿黑色只会衬托出苍老感，而她不，反倒显得整个人晶莹剔透。27岁，看起来仍似一冽清泉。镜子里一个优美至极的侧面，鼻子和风韵还有几分神似年轻时的赫本。

　　在小区楼下见到纪凌尘，从头到脚一丝不苟，仍难掩疲惫的神色。

　　“谢谢你，语之，其实我以为你不会去。”

　　见纪凌尘丝毫不掩的欣喜，林语之愈加感到厌恶和心痛。

　　“走吧。”林语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纪凌尘随手拉开副驾的车门，而林语之却自己拉开车门坐到了后排。他忽然注意到林语之手上那枚戒指不见了，讪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一路上两人没有任何对话，气氛就像冬日初雪来临的前夜，车子大约开了40分钟才到达泰华明珠酒店。

　　一下车，酒店负责泊车的服务生已主动迎上来，过于程序化与格式化的笑容和问候。

　　沪上数一数二的五星级，当然周到，是一种妥帖、陌生而等级分明的周到。

　　林语之不大喜欢这种地方，更不喜欢应酬，只在此采访过几位名人，算上这次也最多不超过五次。

　　站在大厅里，头顶上高高悬着的硕大的水晶灯，金光灿灿，耀得人眼睛生疼，那么直白的华贵、张扬和俗气，但它非常适合这里，也适合这种用金钱来定义的圈层。

　　随着服务生到达预定好的房间，前脚刚坐下，后脚客人就到了，真够准时，一分钟都不差。

　　“陆总！欢迎，欢迎！”纪凌尘唰地从沙发的座位上站起来，热烈地迎上去，与陆远铮握手的神情，就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眼前这个轮廓俊朗、眉眼沉稳，穿着灰色巴宝莉衬衫的男人，完全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林语之已有好几年没见过陆远铮了，如果不是纪凌尘反应迅速，她可能还要辨识一下才认得出。

　　陆远铮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微微泛着褐色，有点像中欧混血。

　　“感谢陆总赏光，感激涕零。”纪凌尘的确是欣喜万分的。

　　“哪里，我跟你还有语之都是大学同学，老同学聚一下，不用这么客气。”

　　陆远峥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纪凌尘，自然是知道纪凌尘一上来就把自己搞得姿态这么卑微，不过是为了投资的事情，他忽然莫名地为林语之心酸了几秒。

　　林语之站在一旁，看着跟前的纪凌尘，觉得十分陌生与遥远，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一开口就是王尔德、莎士比亚的纪凌尘。

　　大多数人如此。

　　因此，怎能怪他成了“大多数”？男人总归是更看重事业，宁愿相信这不是他真实一面。然而，这样的纪凌尘已经真实存在了很久。

　　或许，也是在这一刻，陆远峥忽而有了一点儿觉察，或者说是疑问。

　　林语之心性高洁，她会爱上纪凌尘这种类型男人？

　　陆远峥总觉得自己懂她。

　　他还记得上大学那会儿，有一次十几个同学一起聚会，玩真心话大冒险，他有意问了林语之一个问题：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而林语之的回答是：我喜欢像深海一样的男生。

　　那时，林语之的微信头像是一张漫画图片：一头鲸鱼沉入深海。

　　十年了过去了，至今没有更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