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2.14

　　情人节

　　正月初七，鱼跃三中高三年级的学生开学了。

　　村子里的年轻夫妇们又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外出去打工了，今天火车站很拥挤。

　　滨江区临江别墅，温如遇吃过早饭，在房间收拾行李，母亲走进房间，敲了敲他的门，温如遇放下手中的吉他。

　　母亲开口，“阿遇，收拾好了吗？我们得出发了，妈妈送你去学校，还得去机场找你爸爸。”

　　温如遇愣了一下，阿遇，这是母亲对他小时候的称呼。

　　“马上收拾好了，你到楼下等我吧。”

　　温如遇关上房门，背上吉他下了楼。

　　今天一别，就要高考之后才和母亲见面了。

　　这几个月，他也没时间回家。以后就回不来了。

　　汽车驶出别墅区，温如遇回头看了看，关上了车窗。

　　今天终于要见到韩伊陌了，可是韩伊陌还没有回他消息，该不会是他一连几天没联系她，生气了。

　　上午十点，温如遇到达学校，和母亲到了别，一个人回了公寓宿舍。

　　学校陆陆续续有学生抵达，时隔半月，学校显得有点荒凉，今天终于多了些人气。温如遇收拾好房间，看了看手机，韩伊陌依旧没有回他消息，最后一条聊天记录是他发的：韩伊陌，终于要开学了。

　　现在，终于开学了。

　　可是韩伊陌还不回他消息，太冷漠了。

　　越溪小镇，韩伊陌收拾好行李，又揉了揉眼睛，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十五次揉眼睛了，还好有点效果，消了肿。

　　正准备拿手机，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情人节，她突然想到了玫瑰花，又突然想到了小王子的玫瑰花，于是想起了温如遇。

　　新年第一副画，就送给小王子吧，韩伊陌坐在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了她的画册，又拿出一支铅笔。

　　脑海中想象着曾经看过的玫瑰花的样子，慢慢的描绘起来，半个小时过去，韩伊陌放下铅笔，把手放到嘴边哈气。

　　桌上的白纸已然成了一副画，画上是一朵玫瑰，韩伊陌看着她的玫瑰，觉得少了点什么，又拿起笔，写了一个字母H，这是她的梦想，有一天能用H代表她的签名，虽然这个梦想已经成了一个梦，但是她心中没有放弃。

　　将画册放进书包，韩伊陌无事可做了。

　　早上她还未起床，韩奚越打来电话，等他再打来电话，他们就出发去学校。

　　所以现在就是等电话。今天，终于要见到温如遇了，韩伊陌竟然觉得有些紧张。

　　她突然将书包抱在怀里，抱着爸爸留给她的遗书和存折，心里想着，“记住爸爸的话，好好学习，好好读大学，好好活着。”

　　从前的韩伊陌好像又回来了，好像再也回不来了。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初三假期，爸爸还未出事的时候，她买了一个笔记本，是一个学长计划本，还是在夜市的地摊上淘来的。

　　后来爸爸出事了，家里一堆东西都被她收到奶奶的房间了。

　　她跑到奶奶的房间翻了一堆东西，找到了那个笔记本，上面铺满灰尘，韩伊陌吹了吹，呛得只咳嗽，翻开一看，纸张都泛黄了。

　　第一页还有她写的一句话：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字迹清晰，有点搞笑，她从前的字啊，这些年，学习倒退了不少，书写倒是进步了很多。

　　只是，那时候，也太幼稚了吧，竟然写这种座右铭。

　　如今才发现，人活着，有太多的话想说，学习真的只是一部分。不过那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真好。

　　现在看到，至少能鼓励她有勇气重头再来，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韩伊陌关好奶奶的房门，回到房间。

　　手机铃声响了：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只想永远地离开，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想挣扎无法自拔，我曾经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

　　韩伊陌将手机铃声换成了《平凡之路》

　　一听到这首歌，她心中就很澎湃，多了一种无畏的勇气。

　　毕竟要重新开始很难，可是她没有退路了。

　　本以为要出发去学校了，结果一看手机，是温如遇。

　　韩伊陌犹豫了一下，并不是不想接电话，而是不知道说什么。

　　无论什么，总要面对的，她不会再逃避任何，手机铃声响第三遍之前，韩伊陌接了电话。

　　是温如遇熟悉的声音，“韩伊陌，今天开学了。”

　　韩伊陌揉了揉眼睛，“阿…温如遇，晚上见。”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你这几天都在干嘛，我发消息你也不回我。”

　　韩伊陌揉了揉眼睛，“我啊…种了土豆，等你来我家吃土豆，还洗了很多衣服，都是你送给我的。”

　　电话那端，“土豆，…好。”

　　韩伊陌皱了皱眉，语气平缓，“我先挂了，还没收拾行李。”

　　话音刚落，韩伊陌挂了电话，面颊一抹纯白，心想，“阿遇哥哥，就要见到你了。”

　　接了一通温如遇的电话，她就心神不定了，好半天想起，刚刚是要写学习计划和高考目标。

　　虽然成绩不好，但她从前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学霸，而且智商一直在线，能看懂汉字，读出英语，所以努力学习，成绩提高，指日可待。

　　韩伊陌打开陈旧的笔记本，首先写了高考目标分。

　　语文110分，数学120分，英语110分，物理85分，化学85分，生物90分。

　　总分600。

　　总分六百分的成绩尚且不说赶上理科八班的学霸，就是她自己的理科七班，和孟秋雨相比，也差了一大截。

　　但是就她目前的成绩，六百分的目标依旧是一座看不见顶的高山。

　　韩伊陌转念一想，好歹曾经和韩奚越也是一个层次的，只有努力，就可以完成。

　　便又走了信心，既然目标就定下来了，接下来就要为这个目标制定一个可行性计划，并严格要求自己努力去做。

　　韩伊陌的作息时间：

　　早上五点起床，中午休息半个小时，晚上教室熄灯后回宿舍睡觉。

　　对于具体时间的学习内容，视情况而定，况且她的基础还不牢固，但是各科老师已经复习到后面了，她再跟着走，也跟不上进度，还得自己巩固基础。

　　总之，她脑袋知道自主学习了。曾经堕入深渊的时光和她，都一去不复返了。

　　思绪恍惚了半晌，她突然惊觉，以后不可以这样浪费时间，不要再想任何从前的东西，一头扎进学习就对了。

　　电话又响了，“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只想永远的离开…”

　　韩伊陌接起电话，“好，你不用来接我，我行李不多。”

　　挂掉电话，她背上书包，拎着一个袋子，出了家门。

　　院子边上，她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鞋，自言自语，“我的人生，就算无力回天了，我也要扭转乾坤。”

　　下山途中，她的心情有难过，有不舍，还有些害怕和沉重，但更多的是决绝，是期待，是满腔孤勇。

　　她回头看了看阳光和薄雾笼罩下的村子，渺小又安详。等她回来的时候，那片黄土已经长满了绿油油的土豆苗了。她想，“我的小土豆，和我一起努力吧，等着我胜利归来。”

　　中午一点，鱼跃三中校门口，汽车和行人拥堵路段，韩明理开着出租车，载着韩奚越和韩伊陌，跟在车后，缓慢驾驶。

　　到了宿舍楼下，韩明理转过身，对后排的两个孩子说，“奚越，伊陌，到了，新学期新气象，要不懈努力，好好学习啊。”

　　韩伊陌点点头，韩奚越说，“爸爸，放心。”

　　韩明理欣慰一笑，“奚越，记住爸爸说的话，还有，多照顾着伊陌。”

　　韩伊陌想，“我也记住爸爸的话。”

　　韩明理将两个孩子的行李拿下车，看着窗外的两人，“多的我也不说了，显得我啰嗦，哈哈，加油啊，我先走了。”

　　“爸爸再见！”

　　“叔叔再见！”

　　韩明理驱车而去，韩奚越准备帮韩伊陌拎东西，韩伊陌自己提了行李，毫无悲伤的说，“好了，我先回宿舍了，你也回去吧。”

　　“韩伊陌，好好学习，不懂的来找我。”

　　“好。”

　　两人各自回了自己的宿舍。

　　下午三点，韩伊陌收拾好宿舍，到小卖部买了一堆特价的笔记本，气喘吁吁的抱回宿舍。

　　一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又饿得四肢无力了，她到食堂买了一个面包，匆匆的往教室走。

　　新的一学期，教室里没有什么变化，墙上贴着上学期的成绩单，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韩伊陌眼花。

　　她仰着脖子，目光一直扫到上学期最后一次月考的成绩排名表，一直一直看，最后，她的名字，韩伊陌，总分395分。

　　心中一团火冲上脑门，仿佛无数人在嘲笑，她怎么这么笨啊，她好蠢啊，哎，怎么又是她啊，算了算了，万年倒数第一。

　　竟然知道耻辱感了，韩伊陌，有进步啊。自嘲片刻，她心想，“不错，晋升空间相当大，这就是我的优势。”

　　韩伊陌浑身热血，表情却冷若冰霜，教室里只有几个人，也没人理她，没人打招呼。

　　她若无其事的回到座位，把月考成绩各科分数和总分写下来，贴在了桌子右上角。

　　依旧把过目不忘的第一层境界运用的来去自如，她内心十分激动的告诉自己，原来有了目标的生活是这样踏实，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匹黑马从泥泞中挣扎而起，奋勇向前，冲在了马群的前面。

　　韩伊陌赶紧从书本里将画册和学习计划本拿出来，爸爸的遗物也是放在书包里，寸步不离。

　　小王子既然有小鳄鱼作伴，就把它们放在家里等她回去吧。

　　画册放在抽屉最下面，这是她的压箱底，如果学习累了就拿出来画一幅画，放松心情。

　　韩伊陌放好东西，又看了看抽屉，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又低头看了一遍。

　　太过整齐，她又看了看温如遇的抽屉，如出一辙的整齐，嘴边露出一抹浅淡的笑。

　　晚上六点半，教室里所有的人都到齐了，除了温如遇。

　　这场景和高二下学期开学一模一样，但她深知，早已经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韩伊陌抬头扫了一遍前排，所有同学都在认认真真地学习，包括张瑶和沉深。

　　她侧目看了看桌上的成绩单，顿时，压力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心上。

　　又给自己打了一针强心剂，万里之垒，始于尘土，她从抽屉拿出了数学必修一的课本，埋头看书。

　　六点五十，年树人走进教室，韩伊陌听见预备铃声，抬起头揉揉眼睛。

　　远远的就看见了温如遇，他穿着一件纯黑色的棉服，半月不见，他一张白皙的脸显得更加的光滑洁白。

　　像他第一次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一样，沉静温柔，款款温和。

　　那双清澈如水明亮如星的眼睛，就像一个花海漩涡，将她深陷其中。

　　不止是她，还有孟秋雨，还有很多见之不忘的人。

　　温如遇走到座位上，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苹果放在韩伊陌桌上。

　　韩伊陌看着他的侧脸，又一次心动如初。

　　他仿佛没看见韩伊陌，一个人低头看书，韩伊陌也没说话，从抽屉里拿出了画册，将早上画的玫瑰那一页撕了下来，放到温如遇桌上，“这个送给你。”

　　温如遇目光放在画上，眼前一亮，终于说话了，“这是你画的？”

　　韩伊陌从鼻腔中发出一个嗯。

　　他拿起画，又问，“送给我？”

　　没等韩伊陌回答，他将画收起来，说了句谢谢。

　　韩伊陌一只手捏着笔，掐了掐指甲，没再说话。

　　心想，“阿遇哥哥好像回到了从前，迷人又沉默的样子。”

　　她拿起苹果，放回抽屉。

　　新学期的第一个晚自习，如期而至，大家都很有动力，下课的时候，聊天的聊天，看书的继续看书，一上课又正襟危坐的学习。

　　韩伊陌看惯了这样的场景，心想，“过几天，有的人就会松懈，从前的我浪费了太多时间，今后，学习就是我救赎自我的炼狱。”

　　最后一节晚自习，年树人交代了这学期的一些安排，出了教室。

　　放学后，温如遇收拾了书本，把一摞厚厚的试卷放到韩伊陌桌子上，“这是上学期的作业，我看到你抽屉里了，今晚把它抄完，我在教室陪你。”

　　韩伊陌放下笔，看了看温如遇，有太多话想说，太多想问，但却问了一句最不想问的话。

　　“你不是不让我抄作业吗？”

　　“这次不抄，交作业的时候，你哪来时间，上面很多填空题，都是考记忆力的，你抄了有用。”

　　韩伊陌从抽屉拿出上学期发的试卷，感叹今晚的任务量。

　　温如遇发出了一个不明意味的笑，“动笔吧，这是最后一次抄作业。”

　　韩伊陌二话不说，拿起试卷就开始抄，边抄还边跟着读。

　　温如遇在旁边看书，时不时监督一下韩伊陌，很奇怪，韩伊陌竟然没有半点从前的倦怠，甚至连表情都看不见半分痛苦之色。

　　韩伊陌认真的抄着试卷，眼底浮上一丝决绝的势气。

　　十一点五十分，韩伊陌抄完试卷，手指都变形了，手臂也酸了。

　　但温如遇没有听到半句抱怨过感叹。

　　教室里还有几个人在争分夺秒的学习。

　　韩伊陌收好书包，和温如遇走出教室。

　　孟秋雨还在埋头写什么，韩伊陌犹豫半刻，朝着孟秋雨说，“孟秋雨，早点回去休息，我先走了。”

　　孟秋雨抬头，“好。”又低下头。

　　她这次控制得很好，连半点情绪都没有。

　　今天是开学，也是情人节，充满浪漫气息的艺术生，纷纷按照自己的方式过节，学校的氛围也因为灯光、气球、音乐、玫瑰花、蜡烛和烟花变得活跃。

　　临睡前，韩伊陌突然问温如遇，“阿遇哥哥，你说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她眼中的温如遇，一定能回答她这个问题，她很想听听温如遇怎么说。

　　温如遇回答，“活着的意义，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并为此努力。”

　　韩伊陌以为温如遇会说：努力学习，将来为国家做贡献，或者每天开心快乐的生活，亦或是挣很多很多的钱，再不济更俗气一点，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但温如遇的回答，让她又迷失了自我，从前她得过且过，放弃生活，等到她重拾信心，要努力学习了，温如遇却告诉她一个让她从未想过的问题。

　　温如遇的回答并不是一个问题，而且一个肯定句。只是韩伊陌还没有找到答案，所以她努力学习是为了做什么。

　　而她想成为的人，永远也成不了了。

　　她又问，“那阿遇哥哥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温如遇回答，“成为一个带给别人快乐的人。”

　　韩伊陌略感失落和不解，打了一串字：我也是别人中的一个吗？

　　但她又删除了这句话，追问，“你所谓的别人是什么人。”

　　许久，温如遇都没有回答她。

　　韩伊陌有点累，快要睡着了，过了几分钟，她又看了看手机，温如遇依旧没有回答。

　　她模糊的意识想到了一句话，“阿遇哥哥，你一定会成为你想成为的人的。”

　　刚打过去，韩伊陌就收到了一长串文字。

　　“韩伊陌，最后一学期了，虽然很不愿提这句话，但我们始终要面对人生。我希望成为一个带给别人快乐的人，希望你也能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不论什么，希望你开心的生活，用尽全力做所有事。如果认识我，你感到快乐，我想我的梦想已经实在了。”

　　韩伊陌看完，仍然不解，或许温如遇只是想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但韩伊陌有她自己的生活，有她自己的经历，她有她自己的路要走。

　　她回答，“阿遇哥哥，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能听你讲故事了，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他们怀揣着自己的心事，鼓励着对方，互道晚安，开始了新学期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