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街的尽头十字路的另一条街,尽头是一家网吧。
韩奚越双颊被寒风吹得嫣红,活像一个胭脂水粉的少年郎,他一脚迈进网吧楼下的面馆。
店铺小工正在削土豆,见有人进店,急忙放下手里的活,随意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吃点啥子,自己看嘛。”说着递过来一张菜单。
韩奚越也不接,坐在了最边上一个位置,“一碗红烧牛肉面。”
不多时,小工端来一碗红油宽面条,放在韩奚越桌前,他夹着一口牛肉,“呼啦”一下,就吃点了一小半。
片刻,一碗面条吃完了,付过钱,韩奚越摸了摸包里的身份证,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朝,走进了那家网吧。
他已经十八岁了,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偷偷混进网吧,借别人的身份证上网。
最近英雄联盟的游戏里,出了一款新的英雄叫做德玛西亚,他心动已经,攒了许久的生活费,心动不如行动,今天就要给它买个装备。
韩伊陌,间接没爹没娘的孩子,一个月生活费大约一百块,韩奚越一个月一片。
这学期住校了,偶尔韩明理还买点东西来看他。
他爹韩明理跑出租车,虽然挣不了太多的钱,但是他家就两个人,他爹不抽烟不喝酒,又不去花天酒地,自然用不了多少钱,挣的钱就一心一意的拿给他儿子花。
韩奚越也不是个傻子,他打算换好皮肤再打两把游戏,高考之前便不再碰游戏,也不再进网吧了。
临近放假,下学期开学就是高中的最后时光了,时间尤为紧迫,什么事情都没高考重要。
虽然他现在成绩很好,但是他很清楚,模拟考试考的几乎都是基础,下学期一回来所有考试题目难度会有所增加,更加偏向于高考的方向。再不努一把力,那么他现在稳坐了两年的年级前三的位置,可能不经意就被别人夺去了。
于是,今天,将是他高考之前最后打一次游戏。
网吧前台,韩奚越熟练的把身份证递给网管,开卡后,他径直的朝VIP卡座走来,路过一个包厢,房间门并没有关,下意识的往里面望去。
瞥见了一男一女十分,十分熟悉,坐在座位上后,仔细一想,那不是隔壁班的张瑶和沉深嘛。
韩奚越和沉柯关系很好,即是同桌又是对手,但对沉深,只是脸熟,因他和沉柯长得八分相似,却从未和他说过话。
可是张瑶,他确实非常熟悉了,初中三年的同学,能不熟悉吗。
但韩奚越是个聪明人,既知张瑶脱胎换骨,连韩伊陌都不理睬,怎么会理睬他呢,也就从没主动说话,就连见面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只是韩奚越不知张瑶背地里和韩伊陌的关系,也从未听韩伊陌提起,自然觉得世界美好,什么事都没有。
像今天这种场景,他早已经不足为奇了,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隔壁班。
只是韩奚越一向是被众人追捧的对象,向来不懂察言观色,并不知道张瑶和沉深之间的山路十八弯。
而这一次,张瑶沉深之所以会和好,并不完全因为曾经的约定,又恰好今天下雪了。
人世间的诺言还少吗,那些一路风风雨雨,最后还不是分道扬镳的人,哪一个不是曾经信誓旦旦的承诺要永远在一起的。
人心在承诺面前,从来不堪一击,有的只是曾经的山盟海誓,最后都不过过眼云烟。
最后换来的,可能就是一句,那又如何,因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厌倦了就是厌倦了。
所以,事实是沉深和张瑶喜欢着对方。
当中是有一些不可能改变的的事,但内心孤独的人,一旦相互喜欢,就像镶嵌在对方生命中的钻石,是会璀璨夺目的。
重中之重,张瑶这一次真的意识到了她的错误。主动和沉深说了很多,包括他们那天在城郊小诊所撞见的事情,背后的事情。
于是今早,沉深成了全班第一个到教室的人,因为张瑶主动联系他,他一夜没合眼。
其实这一段时间,他也没好好睡过觉,只是那是他一个人的事,不想打扰任何人。
沉深也不止一次想过主动联系,每次打开手机,打出一句或者一长串的话,心里转念,张瑶欺骗他的过往,他就心灰意冷。
何况,自从温如遇出现,张瑶心里就没有沉深了。
他也不知道这种沉默,何时是个头,却意料之外,张瑶找他了,而今天,又下初雪了。
本就没有朋友的他,再熬不住孤单了。
今天语文课一下课,他就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只巧克力递给张瑶,也没说话,似乎久而久之,忘了怎么称呼对方了。
张瑶接了巧克力,终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先说了一句谢谢。下课后,韩伊陌和温如遇都走了,教室空荡荡的就剩下他们两个人,沉深也是从没和张瑶闹过矛盾,心里想着,既然给了一颗巧克力,那便是和好了,竟然独自一人就走出了教室。
张瑶手里还捏着那只巧克力,转眼,等来的却不是久违的问候,而是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她心里万念俱灰,再顾不得许多,咚咚的跑了出教室。
走廊上安静至极,楼下空地里传来女生的尖叫,远处的山坡,茫茫一片,飞雪密密麻麻,淹没了群青。
张瑶追了几步,沉深闻着脚步声,竟然也停下脚步。
她缓缓开口,说的竟然是,“哥哥,你等等我,我没带伞。”
沉深转过身来,看着面前呆呆站着的张瑶,她竟然有些手足无措,鼻尖也冻得通红。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张瑶说话了,很久没有给她打热水了,很久没有和她一起吃饭了,也很久没有和她一起放学,走在回家的路上了。
张瑶满眼期待,沉深一如既往的一言不发。
片刻,待她嘴角慢慢下垂,眼中失去光泽,他却一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一阵冰凉后,他把手握得更紧,拉着张瑶便朝下了楼梯。
大概郁闷许久,胸中起伏一阵,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瞬间消失。
因为两个人都没带伞,他又不忍心张瑶这样顶着大雪出去,于是脱了棉衣外套,裹在张瑶身上,又把帽子衣服上的帽子给她扣好,又牵着张瑶的手,大步的朝着雪地走。
张瑶在沉深身后,看着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在寒风中依旧身姿挺拔,心里顿时温暖,一阵酸楚涌上鼻腔,眼泪登时流了下来。
趁着沉深没发现,又赶紧擦了眼泪。
走到步行街一家肯德基门口,沉深让张瑶在座位上等她,打包好两份小食拼盘,又带着张瑶来了这家网吧。
一路上,除了那句:你等我一下,沉深再无他话。
现在,两个人都看着电脑屏幕,画面是放了一个名叫《匹诺曹》的电影。
此刻电影也要结束了,沉深张瑶吃完了一桶炸鸡翅。
心情也不似先前那般紧张,从前她和沉深在一起,总是想说什么想干什么就直接说了做了,沉深都得听她的,自从沉深许久不理她了,她才想起曾经那些任意妄为,沉深对她有多好。
每次她犯了错,惹得沉深不开心了,只要一句哥哥,他就马上释怀了。
许久未和他说话了,她才知道失而复得是多么珍贵。
真恨不得立刻扑到沉深怀里,把自己所有的心里话都说出来,却没有从前的勇气了,再三思考,还是觉得不妥。
沉深依旧是那个有着一张精致漫画脸,个子高高的冷漠少年,家庭条件优越,在所有女生眼中都是触不可及的存在,却要对她百般依从,就算知道她的从前,也还是会和她一起。
她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声:我不配。
电影快结束了,她终于开口了,“沉深,我真的有话对你说,你准备好听了吗?”
沉深扬了扬眉,把椅子转过来对着张瑶,“你有什么,尽管说。”
其实他想说,“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我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根本不需要准备。”
张瑶咽了咽口水,“那天晚上我和韩伊陌吵架的内容你都听到了,从那时,你知道了我的从前,对我一改往日,觉得我配不上你了,对吗?”
沉深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便继续陷入了沉默,眼睛若有所思的盯着张瑶,双手合十,两个拇指环绕不停。
张瑶又继续说,“那些事情我不是有意要隐瞒你的,事到如今,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了,所以我也不打算再对你有所隐瞒。”
“……”
“今天你带我来看《匹诺曹》也是想告诉我,不要对你撒谎,你不用回答,我都知道。”她突然推出一只手掌,示意沉深保持沉默。
“我现在就一五一十的,把我从小到大的所有重要的事情都告诉你,你听好了,而且你得有一个心理准备,我既然配不上你,我也不奢望你对我有个什么好印象。”
说到这里,沉深先是一愣,继而脸上露出了心痛的表情,不敢置信这话是从张瑶口里说出来的,曾经的她是多么的骄傲,多么的让人着迷。
随后,他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这段时间,他都做了什么,让张瑶变得如此落魄。
张瑶继续说,“听完之后我们就彻底分手吧,但是我希望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对我不理不睬,什么也话也不说,那样我真的很难过。”她声音有点哽咽,“比起我们什么话也不说,还不如做一个和其他人一样能够主动说话相安无事的朋友。”
她还是有先鉴之明,说完一想到,沉深同意分手,她潸然泪下了。
她啜泣着,“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不理我,好…好不好?至少毕业之前。”
张瑶一张脸哭的脏兮兮的,沉深恨不得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但是他必须亲口听张瑶对他说出所有的话。
一咬牙,默然看着张瑶,“你说吧,还有什么,一并说完,之后我再做决定。”
她点点头,“小时候家庭其实并不富裕,我们是从其他地方搬来鱼跃的,因为总是搬家,我都记不清以前在哪些地方生活过了。”
她突然拍拍胸脯,“我爸爸最开始的时候是一个拉面师傅,在人家的餐馆打工的,后来爸爸带着我和妈妈来了鱼跃,那时候是在越溪小镇火车站旁边,开了一家燃面馆,那个房子也是租来的,就是一个小小的店铺,可是我们可开心了。”
沉深皱了皱眉,没吭声。
张瑶不再哽咽了,似乎想起了从前,时而泪目,时而又忍住。
“我们租住在火车站对面的桥洞里,刚去的时候,周围都住着人,每一家都挤在拥挤的空间里,那个桥洞实在太矮小了,阴暗潮湿,后来很多人都搬走了,可是我们没地方去。面馆生意虽然好,可是房租很贵,为了省钱,我们一直在那个桥洞住了三年。”
她正要继续说,突然听到对面的沉深说话了。
他说的是,“然后呢?”
张瑶突然抬头,脸上挂了一丝激动,“然后,然后,哦,冬天里刮着呼呼的大风,我晚上冷得睡不着,妈妈就去火车站旁边的一家医院找了两个输液用剩下的玻璃瓶,对了,那时候输液还是玻璃瓶子。封口是一个橡胶盖子,不会漏水的。”
她说着,用手比划起来,沉深一脸茫然,他没见过那种瓶子,很难想象是什么样子。
张瑶接着说,“找来那个瓶子,你知道是用来做什么吗?”她自问自答,“你不知道吧,用来装开水。”她似乎很怀念,脸上露出了些许微笑。
“……”
“装了开水,放进被窝,这样就不冷了啊,可是我太倒霉了,有一次,不小心就把脚裸烫了一个泡,一个冬天才痊愈。”
她越说越来劲,仿佛一个人自言自语,“还有啊,夏天的时候,闷热又潮湿,小小的空间里,经常有各种虫子出没,晚上睡不着,因为那个木头门挡不住声音,门口的草丛里,蝈蝈叫得太大声了,不过幸好没有蛇,那东西太可怕了,一看到我都能毛骨悚然。”
“越溪火车站,你没去过,那里有个浅滩,汛期的时候经常发大水,把越溪河上游的淤泥,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垃圾都冲了下来,什么拖鞋、破旧衣服、玩具、木头、枯草这些,全部都冲到了我家的房子里面,把我们仅有的家具和铺盖,锅碗瓢盆儿都冲得乱七八糟的。”
“一个夏天要涨几次水,每次妈妈都要打扫几天才能够将家里归回原位。”
沉默片刻,她仿佛回到了那时候,突然说,“所以还是冬天好,冷点就冷点,总不至于把家里的东西毁了。”
似乎说了很多,她以为沉深听烦了,把目光从别处拉回来,没想到沉深正目不转睛看着她,一时间竟然有点害羞。
见张瑶不说了,沉深似乎还想听,“然后呢,后来怎么样了?”
她想了一下,陷入了沉思。
沉默许久,才开口“那个时候的日子是真的很清苦,但是好在我有一个十分要好的朋友,她…她…”
似乎找不到形容词,只能说很好的朋友。
“所以那个朋友是韩伊陌,对吗?”叫她说不出来,沉深帮她说出了韩伊陌的名字。
她点点头,“她就是我们班里的韩伊陌,那个时候我们两个人每天形影不离,一起上学一起放学。韩伊陌的爸爸以前在火车站门口卖水果,他是一个果农,就靠着他自家的一亩三分田种一些瓜果蔬菜,在火车站门口摆了一个小摊车,卖他种的东西,换一些生活费。”
“…”
“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韩伊陌日子过得还好,她没有母亲,所以她爸爸对她很好,经常给她零花钱。她还会将生活费分一些给我,我们早上有时候一人吃一个包子,下午放学后,我们会去火车站旁边的沙滩上捡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