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就是汇演了。
他拿着前些日子收集到的采访记录,走过十字路口。看到那盏灯塔,感到物是人非。
——他觉得那盏灯真是沉着冷静,百感交集。由于自己拿不出什么丰富的经历,只能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所折服。
“呼……”
它好像很久没有亮起来了。森想。
其实没有多久,只是一天没见它亮,森就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有个很荒唐的想法一闪而过:
他们三个将再也不能就某个傍晚或者晚上在灯塔下的光圈中聊天了。没有什么飞蛾,它们飞进自己的喉咙卡住自己,近乎哽咽;十字路口也许将会失去(对自己和她们而言)全部意义;三人将蜷缩在各自内心的角落里,只能在脑中跳出一幕幕曾经美好的回忆……
提起回忆,森仍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场面相当奇异,因为那时林茵戴着一双手套,一双赤红色的拳击手套。这样听起来确实感到诧异,“这是我爸爸的,他特爱看拳击。”她解释道。
后来茵意识到这样子做很羞耻。
他想:“她可真爱她爸爸。比她爸爸热爱拳击还爱。”
他还想到李敏,她挑选吉他挑了一个月……
他们每天都问敏:“你买了吗?”
新吉他拿到李敏手中的时候,他们聚在一起疯子般玩。
那些喧闹声如雷贯耳,好像他此时正在经历一样,它们如同海啸一般铺天盖地。
而他自己就是那冲浪少年。
他站在十字路口,心里想着这些——错过了绿灯——自觉这种想法(他刚刚也知道荒唐)太荒唐了。好像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他想,等李敏写的歌传达给台下每一个观众,他们被她赋予真诚的歌给打动了的时候;等林茵那幅在校内无与伦比的画取得名次后,他们都会静下心来。届时,他们会坐在一起——可能就坐在茵的爱丽丝漫游仙境里或者敏贴满音乐大海报的房间里——让每个人尽可能坦率地谈吐内心的真实想法。
而后,鳄鱼也会跟着他们回归属于它的沼泽地。
《期待》画的是一株硕大的向日葵,从阴影不难判断,花是朝着太阳相反的方向探着的,根底有一团儿萎靡的葵花骨朵儿,一个短发少女被风吹得歪歪的,看着向日葵,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他觉得,里面的少女便是她自己。
“画的太好了!”他说。
他终于等到绿灯。
他穿过马路,走进校门。
操场上提前几天搭起的临时演出棚(学校连专门演出的场地都没有)吵吵闹闹。观众席的头顶上乌云密布,学生领导们相互传伞。
有一个专门给表演者准备的后台,用蓝铁皮给遮住了。
他走过去。
“任务进行的怎么样?”一个人半路勾住他的肩,就好像二人是老相识。
他没说话,把手上的采访记录小本子递给他。他翻了翻,拍拍森的肩膀走了。
“谢了。”他的背部说道。
森的心绪被搅乱了,朝美术展览室走去,但又被茵打发来看敏的表演。
他只好向后台走去。透过后台看去,可以看到芭蕾舞团已经华丽登场了。他没有看到李敏,只看到陈妍。
她也参加表演?森想。
他在后台外面站着,从这里可以看到后台里面挤满了凤冠霞帔的人和他们的各种表演道具,以及遮挡住舞台的帷幕。
直到芭蕾舞团撤场,相声小品上场的时候,敏才匆匆赶过来。
“你哪里去了?”他焦急地问。
“你这样很帅。”见她没说话,他又说。
前台演奏声和观众席的掌声交错而至,而后台又人多嘴杂,李敏很难听清楚他的话。
“你这样很帅!”他重复地大声说道。
“好,啊?”她看着森的嘴说。
她戴着一顶红白条纹的针织帽,嘴巴涂了红红的口红,上身是印有英文单词的黑色短T打底,外层挂着棕色麂皮外套,下身浅蓝色工装裤。
她快步走到后台拿起吉他粗略弹一下,似乎在检查有没有人剪断吉他弦。
森看着她的侧身,心想:要是以自己的标准评判,她应该是美才对。敏的那种独到的气质不能用漂亮来形容,她的身上有种沉坠海底的珍珠或支离破碎的水晶球那样的不易让人察觉的美。
“沉坠海底”和“支离破碎”当然不是他想表达美的瑕疵,恰恰相反,这种美那么容易被损坏。一种不为人知的美。
有的时候同学会说:“她长的挺漂亮。”
他可认为这是美。
她咳了几声,企图把喉咙中所有不纯净的污物赶走。森清楚听到她在身后的观众席爆发出的雷霆掌声中隐隐地试唱出几句动人心弦的歌声。
观众席则对着下台的相声小组疯了一样鼓掌,其中夹杂着尖锐的口哨声,他想象得出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怎样站在蓝色塑料靠椅上,把食指和拇指放在嘴里歇斯底里地吹出号角。
一片混浊的气味。
森看了眼天色:“也许要下雨了。”
即使这样,他还是走去观众席,老实地埋没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