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陈妍,我也会被吓到的!”林茵说。
三个人聚在室内,玻璃窗外的光束打落在室内桌上的半身雕塑上,茵正画的画的一角也被光束罩着。
画中的内容是一摞废墟。
“嗯,我能理解。”敏回应。
他们缄默了两三秒,直到敏的表情逐渐扭曲,“啊,我中午没把吉他带去练音房。”她嚷嚷。
“晚上不用练了。”森说道。她们咯咯笑起来,但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他抬头看了敏一眼,她正滑着手机。
“我们晚上去咖啡屋怎么样?”茵沙沙画着,画中的大物件开始变得真实饱满。林茵所有的画都是黑白素描。
他看看敏,她好像在走神:“我没意见。”森说。
过了一会,茵抬起手肘碰了碰敏的侧背,“你呢?”森看到茵的手的底盘被磨得黑油油的。
“什么?”敏回过神来似的,“陈妍添加我为好友了!”
茵边画边感到自己的画越来越难堪,不由得想翻翻看画本是怎么样的;森很喜欢现在林茵画的这幅画。
事实上,只要是她的画森都喜欢。
“我为她感到高兴呢!”茵兴奋地说,好像是她交上新朋友。
“要不!”敏猛地站起来又坐下。森合上他手上厚厚的《人生的枷锁》。
书页合上去,噗通一声。
“要不什么?”他问。
在这时候,他看书极其容易受到干扰,如果是在吵闹的教室里他倒觉得无所谓……
可能是她们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他的心吧,同一行字,他已经反复看了无数遍。
茵停下画笔,看了眼秋儿;秋儿正聚精会神地画画。
“嗯……我刚刚想说,我们也许可以叫她跟我们一块去咖啡屋。”
茵和森都想着应该回应些什么。
“这很尴尬吧?”他觉得那个女生会觉得尴尬,也许她会拒绝吧。
“嗳,我的吉他——”敏无奈地耸耸肩,“——是啊,我说什么呢。”
茵跟旁边的同学借了支笔:“她不一定想。”
茵笑起来,把短发的发絮撩到耳后,森觉得这个迷人的动作勾住他的心。
“你说说看吧,说不定我们能认识呢!”茵看向森,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他点点头。他觉得,只要还有社交这种东西,总会有一些场合不得不点点头。
他不禁想:这三个人的小圈子会不会照此势一点一点扩展开来,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再也没有现在这样的主导地位;事态更多总是更复杂的。
“谢谢。”茵对借笔的同学说。
敏猛地站起来把手机屏幕戳了个洞:“吼,发送成功。”
森感叹道:“有些事情总是很疯狂。”
这么说是因为,他一直以为他们会这样三个人相处下去,直到高中毕业,从未想过会有另一个人加入他们。
林茵收拾好画具,归拢起来放进画袋里,给画架蒙上一层防尘纱。
三个人总是在最后离开画室的,学校六点就已经清场了,秋儿和几个森不相熟悉的同学已经悄然离去。
他们哐当锁上房门,然后她们两个直奔厕所,森则站在厕所门前看短发女孩在盥洗盆洗手以及整理俏皮的短发。
他想:“敏的性子更加爽朗,时而冷淡时而热情的平行线也看得很清楚,而茵让人感觉很内敛,细腻温柔,有种不为人知的情愫在暗流涌动。”
三人虽然只认识了两三载,但已经领略到对方的瑕瑜了。
敏叫起来:“她同意了!”
“好仓促!”茵说。
她们两个都紧张起来,不知道怎么面对新的朋友。
森觉得这种过度敏感是没有必要的,即使这是因为很少接触社交的缘故。他仿佛看到未来的陈妍跟他们一起走一起笑,放下戒备,不再是一个性格自闭的女生。
敏去操场找陈妍,森和茵则先一同去咖啡屋。他们觉得这样不会让陈妍太尴尬,跟陌生人走始终是不好受的。
二人走出校门,车辆汽笛的笃笃声像未来都市的新声让森耳膜一亮,好像远离了尘嚣的人重新接触到文明社会似的。
他看到贴在建筑物上框在招牌上的灯和广告牌已经亮起来了,有的映出街上的行人车辆,反射出刺眼的光。
森就是在此时此刻注意到这类事物的人。
“不用担心。”茵突然说。
“嗯。”他点点头。
他想,茵指的是什么呢?
放在平时,他会对对方不解其意的话含糊地敷衍一句,因为他觉得通常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但茵对他来说不太一样。
他追问道:“你指的是什么呢?”
“就是新的朋友。”
“哦哦,她还不算吧?”
茵觉得有点失礼了:“是啊是啊,还不算。”
森感到她的细心,能看出自己的所思所想。
其实这正是她担忧的,所以不免得代入到森的身上,不自觉地认为他也这么想:当第四个人、第五个人加入这个小圈子后,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自由支配吗?
林茵咬着牙,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觉得这样有点自私。她拍拍脸,企图把这种想法弄脑壳里驱赶出去。
咖啡屋的门面招牌上恋着的灯泡已经亮了,透过玻璃窗,能看到里面的人一如既往地熟悉,并且没几个人。他推开玻璃门。
茵踱着小碎步,她正想着刚才那件事。
他大力地推开玻璃门,好让它慢点合上,这样落在身后的茵就能钻进去。
咖啡屋内的装潢是一整块木的,看起来给人轻松愉悦的感觉。森觉得即使单在咖啡屋里头坐着,也能享受到它给自己身心带来的恬静。
他想,或许正是他们对安静地向往促使三个人走到一块的吧。
他们挑了一处靠窗的位置,从这里的窗户往外看,能看到这条繁华的街道的大致情况。
他们打开菜单商量了一会儿,对过来的服务员说:“要这个,这个。”森点了点蓝山图案和拿铁图案。
“不便宜。”等走后,他说道。
“是啊。”茵看向窗外。
森坐在她对面,但他觉得等会陈妍来了,肯定是和敏坐一块,所以他又跟茵坐在一起了。
“你觉得敏怎么样?”茵双手托腮看着他。
“呃……”他把手机放在腿上,“我觉得挺好的,有自己的想法。”
“蛮好的。”
“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
森点点头,二人各自玩手机。
森对于李敏的评价,想到四个字:人美声甜。
过了没多久,敏挽着一个短发女生——大概比茵要短——走过来呼唤他们。
陈妍相貌一般,但看起来干净,头发短短的显得很有青春活力。
她躲在敏身后,食指和拇指轻轻抓着她下摆的衣襟。
她们坐下来,要了跟森和茵一样的咖啡。茵魂不守舍地滑动手机,敏和陈妍则聊音乐方面的话题。
“知道吗,她很会唱歌呢!”敏对他们说。
森点点头:“那你们两个刚刚好。”
茵对着手机桌面发呆,不时滑动屏幕,;单是这样滑,什么也没干。
敏虽然这样说,但她自己在音乐方面也算很强悍。
过了十来分钟,四个人的气氛明显改善,茵不时主动插进话。
她突然接起一个电话:“啊,哦,嗯,我马上。”
她站起来:“有事情,我得马上回家了。”
“快去吧。”敏说。“路上小心。”
“路上小心。”陈妍弱声说道。
森对她点点头,给她让出位置。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也准备回家了。他们走到十字路口,森只支支吾吾回应敏的搭话,李敏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和她同路,路上小心。”走到十字路口准备分道扬镳的时候,敏说。
森点点头,站在原地,看她和陈妍两个人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被黑魆魆的黑团块完全吞噬。
十字路口对森来说有着特殊的含义:每次回家,三个人会在此分别,他们朝各自家的方向走去;橘暖色的夜灯撒下温柔的光圈,飞蛾在逐渐升温的灯罩里飞舞。
他不禁想象如果茵在这里,她会说:“再见啦,亲爱们。”
她的小嘴巴让森感到心动。
“再见!”敏回应。
他则点点头。
起初,三人会在走了几步之后,转过身来挥手,他们都停下来挥手,好像舍不得回家似的,嘲笑对方愚蠢的举动。但最后都不得不转身回家。
隐约,森感觉到他们的心意紧密联系在一起,无声中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无法诉诸言语的思绪在岑寂的空灵中久久地流动,这种情愫只有他们看得到,别人是看不见的。
他打开家门。
他感觉此时此刻,他们三个人还聚在一起,茵和敏的体热还在身边萦绕,而不是各自回家。
这种过度敏感是没必要的,森知道,周末过后,他们还会见面的。
他在厨房削土豆,声音异常大,因为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森的父母在他小的时候就离异了,母亲回到了她原本的故乡,父亲在外地打工,每月寄来生活费。
削土豆的声音像奄奄一息的知了发出的最后的挣扎声。
淋浴喷头喷出一束束水柱,经由温热的肉体俯冲地板。他发现,如果开灯的话,可以看到水柱冲击地面后向四周散开来,形成一粒粒圆珠子向外游去;如果不开灯的话,可以看到月光透过窗户照在砖墙上,显出被铁窗护栏分割的月色方块。
“二者选其一。”脱完衣服,他熄灭灯。
洗完澡,他在群聊上跟她们聊了会天:
敏:茵做什么呢,我想应该不会是学习吧?
森:不至于。
敏:你在看书吗,我练习新歌
茵:白额高脚蛛在我床上
敏:……
森:……
茵:怕吗?
森:怕!
敏:怕!
他看了一会《人生的枷锁》,眼睛涩得像盗墓门一样沉重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