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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 录像

鸟灵 夜若三郎 2738 2024-11-13 17:53

  于文文喘不过气,每一口气摩擦着疼痛的喉咙,闪过乾燥的唇,拥挤地推出鼻隙。

  她感觉快要病了,大腿筋骨隐隐作痛,连心都绞痛起来。

  她快速行走,周旋于小径与建筑之间,或者,是易分岔的究问与不易更改的现实之间。

  校园生活是从许多能利用语言推敲、表达的场域,走入没有语言的未知境地,来来去去,有时注意到平时忽略的:枯黄草地裡一副银白色蝉螁,木麻黄枝头一对比翼起飞的白头翁。

  无言骤生喟叹、惊喜、落寞……

  感怀像容易剥落的铁锈,没有多少粘着成分。

  感怀或许生成影像,变成说词,演成了奇遇。

  只是,幻想,毕竟不堪深度追究。

  经过一棵龙柏,她停下脚,绿色火焰般的树梢,娉婷伫立着一隻碧翠抽金的绿绣眼,雪白發亮的白色眼圈框着一对炯炯有神的眸,似凝视远方,似沉思。

  清风拨动柏树,绿绣眼在浮晃的枝稍,左摇右摆。

  心思摇摆的于文文望着风中的孤鸟,细细回想。

  当绿绣眼掉落地上垂死之际,总是白眼飘然出现之时。

  想起一页母亲的随笔――

  站在蓝色枝端的你呀!影是辐射还是阳光?为何赐我一根残羽?难道我能因此抓着座下轮椅与你飞翔?飞出这阴影?不断落下的白羽,是你赠我写遗书的笔?还你是交与我的最后隻字,片语?

  于文文想,面对无言的大自然,人的理解变得残缺不足;望鸟其形,听鸟其声,人所该欣慰的,除了那些以想像之名所衍生的诸多揣摩,以浪漫主义大行其道的發狂漫想,还有不断被抛出的问题,和不断被问题抛出的思考――

  当人被思考抛出了极限,赤裸裸的,没有语言可以遮挡,该如何自处?

  绿绣眼无声起飞后,她小快步地移回宿舍,打开电脑,播放一张黑色记忆碟。

  那日江教授将记忆碟交给她之后,她几乎昏睡了两天,睡中没有梦,感觉很空虚。

  但,那总算是一场扎实的休息。

  磁碟机嗡嗡读着,那裡纪录着纯粹的彼得所见。

  彼得当时在哪?站着还是坐着?

  彼得的角度是什麽?

  陌生的彼得,主动的彼得,耳边的彼得,紫色的彼得。

  彼得啊!

  于文文看着电脑萤幕上的自己,正面,空教室中,从若有所思带点慵懒,渐渐静默如同一具枯槁乾尸,长时间在无人空间裡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呆滞。

  那是在等待?走入了幻觉?被梦境袭捲?神游九霄?着了魔道?还是自己真有这麽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一面,会在白天梦游?灵魂出窍?

  影片中那双无能反射任何事物的双眼教于文文颇认不得,依稀记得自己曾想像着,独处是种被遗忘的结果。

  但是彼得停止了,走出空教室后遇着绿绣眼所發生的一切,彼得没有记录。

  是真的没有?或者没有公佈?

  电脑教室裡的是由上而下的俯视镜头,专注读着济慈的于文文显得囚困,微微开歙的唇缘充满了齿痕。

  彼得好像靠得很近,毫无修饰地收录于文文神入诗文之后,眼中偶然流露的惊恐。

  彼得将这两段影片放在一起没有时间分隔,看起来好像同一段,其实地点不同、时间不同,而脸上的困顿,也已经不同。

  所以其实被偷拍了四段,这点跟网路盛传的并不一样。

  樟树下的是背影,瘦得可怜,瘦得遮掩不住排水沟另一边,躲在单眼镜头下的屈俊平。

  镜头下,背影在远方,影片看不清高大樟树上的骚动。

  屈俊平说树上曾有群集的绿绣眼。

  彼得的镜头只记录了树林有风,樟叶婆娑。

  他并不关注绿绣眼,只锁定于文文,空长镜到底,没有离开过,树下的背影一直呆站到傍晚。傍晚的天空,竟像夜一样昏茫。

  一天一夜沉浸在网页上描写和白眼相遇的经过是场半身特写,执着不悔的眼神,好似正依循一张无从考据的藏宝图航海着。

  影片断断续续有剪接痕迹,没有像江教授形容的那麽长,于文文记得起身几次,盥洗、吃泡麵、梳头、翻抽屉,也曾趴在桌上小睡。

  长时间快速在键盘上轮动手指的热切,都是对白眼的期待。

  当期待随着文字堆砌成段落间的高chao时,小肩不自主向上提起的举动是种兴奋,兴奋莫不是因为真的相信正在经历一个再次令自己迷恋的感受。

  感受裡或许有些记忆的碎片――遗憾从不曾真正知道故事园主人的名字,忌妒母亲笔下总是比自己更珍贵的社交生活,可怜自己没有一段令自己全心付出而深刻动人的际遇――

  阖衣不眠的,是于文文再熟悉不过的自己。

  这个自己正为一个神秘的际遇而疯狂,她没忘记,两次遇见白眼,錶上时间都停止了。

  一个连时间都无法佐证的记忆是否真的存在?是时间被际遇掩盖?还是际遇没有时间交代由来?

  时间虽然静止了,秒针始终持续运动,或者时间并没有停,只是用另一种方式被记录下来?

  她不得不问,那些都是真的吗?

  白眼的身影、声音仍清楚存档在记忆裡,他身上那股特殊的花香不时萦绕鼻息,如此真实的感受究竟是亲身体验?还是逼真的黄梁一梦?这个问题怎会是一句‘诗的境界’就能机巧带过?

  左手边,白色记事本上,沉默的纸鸟畔,躺着屈俊平亲手交还的记忆碟。

  于文文第一次将它放入电脑检视,發现屈俊平几乎全程使用特写。

  那一张因沉思而發白的脸颊,出现过许多惊愕与欢欣交织的複杂;然后,双眼便像失去灵魂一般消失了光蕴。颇长一段时间。

  镜头移往树梢一处细枝横生的副干上,如屈俊平所言,一群吱啾噪啼的绿绣眼正排成某种阵势,啁啾往返,犹如对答。

  细雨樟叶佈出灰濛,那些好动鸟儿,羽光鲜明,就像墨绿的樟叶,正發散出金色微光。

  于文文站起身,在镜子前不断梳着短髮,木梳划过的地方,现出两隻炯炯發亮的双眼,她必须将自己看清楚,就像重新认识一个陌生人般地端详。

  晚风从百叶窗后透来,整栋宿舍大楼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或者昏盲的耳目已经开始拒绝接收干扰?

  是风香还是花香?

  她望着窗,哪一阵花香如此熟悉?

  或者那熟悉的只是夜裡悄悄渴望幸福的感受?

  摘下錶,她为自己一身不寻常的黑色连身长洋装加件白毛衣,迈着步,向夜色移去。

  那是无尽灰暗的开端。

  向后还是向前?

  心思左右,晦涩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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