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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 树魂

鸟灵 夜若三郎 3263 2024-11-13 17:53

  古三梅走进一家旧书店,四面黄梨木书架高至天花板。店裡没什麽客人,寻一处角落,落下沉重的背包,席地而坐。

  逃离一段炽烈的爱情令她心痛,她知道自己不是个热情付出的人,更讨厌莫名奇妙的罪恶感。

  都说了不要怨,开心就好,为什麽要独占?

  心若是全给了一个人,还怎麽专注其它事?不能浏览,怎么写出东西?写不出东西,没有未来,又怎么会开心?

  她拿出口袋裡的黑笔,虚弱地在指间转起。黑变成白,白成了透明。

  客人陆续离开,她撑着下巴,什麽都不想。

  一阵脚步声来,中年声音说着,“来杯普洱吗?”

  古三梅没有抬头,哼了句:“好啊!随便。”

  她起身走到进门处一方古朴的原木桌前坐下,主人手提一只黑陶壶,倒出一杯香浓的。

  主人气质优雅,举止温柔,白色套头汗衣,外罩白色亚麻衬衫,搭着军绿色直统长裤。

  古三梅说:“你真像是个从漫画裡走出来的人。”盯着那一身衣着,她若有所思。

  主人笑着,递出陶杯。在一只光华镂空的原木板凳上坐下。

  “找书吗?”主人问。

  古三梅盯着主人,说:“想聊天。”

  主人悠閒地倒杯茶给自己,双手握着茶杯,感受着暖意。

  “为什麽大多数的故事都讲爱情?”古三梅劈头就问。

  “最动人,最伤人,最容易有故事。”主人说完,喝一口茶。

  “有一天我在校园裡看到一个景象,令我不解。我说那是个景象,因为有点神奇。”

  古三梅决定眼前这人是可以倾诉的对象,他神情细緻,眼光和蔼,专注笃定。

  她继续说:“黄昏,我在大榕树下看见一个男人,那是阴天,有点黑,那人全身黑色,我看了几眼,看见那人变成了透明。大榕树是几百年的校园瑰宝,我常想,这麽老的生物,会不会有神灵寄宿?榕如此老,男人却异常英挺,古老的树灵怎能操控一个美丽而年轻的躯体?于是我开始写一个故事。

  一个沉睡许久的古老树灵,痴恋一个孤独的美丽少年。爱情让树灵惊醒,但物种差异让树与少年距离遥远,因此爱情对树灵来说是种毁灭,少年若死,葬在树下,便能被老树的根所吸收,少年与树,合而为一。

  但少年不愿死去,他想在蔚然树荫下乘凉,写诗,歌咏老树的岁月,听树与风窸窣。

  然后,少年發现有鸟。鸟多自在,逍遥,能跳能叫,能远远飞走。

  少年爱上了鸟,不得不离开,老树缠住少年的脚,要他永远留下。

  我在想,少年是该留下?还是去追逐鸟?”

  “留下是悲剧,爱情不能没有空间。追鸟是悲剧,爱情不能遥不可及。”主人幽幽地说。

  “我到底看见了什麽?一个变成透明的人,人干麻要变透明?开什麽玩笑,没事耍什麽帅!两个黄昏,我看见相同的景象,我敦促自己有点水准,幻想,那便是树的魂,但树若有魂,为什麽不是树影?而是人身!你相信树有灵魂吗?”

  斩钉截铁,主人轻声地说:“我不信。”

  主人又说:“树本无情,才能澹然处于自然,若随尘缘悸动,想必易老衰败。人是多情的,或许妳所见是一男子鬼魂,心有挂碍,才会驻足,留连不去。”主人又啜口茶,缓缓吞下。

  “也只有人,才会用挑战自然秩序的方式,表达念旧、执着。”古三梅在嘴裡咕哝。

  “所以,妳用写故事,来思考那个凭空消失的男人?”

  古三梅点点头,说:“写作是很玄的,写着写着,笔下的角色就有了自己的生命,不得不迁就角色性格铺写。有时,我觉得是被迫写些东西,根本不是原来所想。反正原来想的也想不清楚,这样最好,想像空间一大,写东西的人也自由了!”

  “有些事,难计画,只能边走边看,稍后些,再做决定。”主人说。

  “我原想透过美丽的少年,思考一种不可能的爱情,书写忧伤和绝望。现在,我發现我在探索少年的爱情,一但他是善变的,便能使他人忧伤,绝望。少年从我的笔下溜走,我捉不住,那一颗年轻透明的心吶。”古三梅尽情地分享。

  她继续说:“有时写着写着,就爱上了笔下的角色,写来写去,都是写自己。不想角色庸俗,不想角色死去,不想角色伤心,都是自己在偏袒,再也看不见角色,只看见自己的多事!”

  “或许,妳得是棵无情的树,没有意见,给方园地,让幽灵前来驻足。”主人的话像串风铃,玲珑剔透。

  “你能是棵无情的树吗?开旧书店,人来人往,没有人让你心动过吗?”古三梅開始强力挖掘着对方。

  “这个问题触及隐私了。”主人很温和地。

  “不想说算了!”古三梅率性地。

  大喝一口茶,古三梅指着仍在角落裡的背包,说:“那些书,就留给你了。”

  主人问:“什麽样的故事?”

  “你只收故事书吗?教科书收不收?都是很严肃的那一种。”

  “妳不读了?”

  “找到一个不错的编辑工作,多看点人事对写文章有用,写作已经是在压缩自己,我不想生活裡还有太多规矩。暂时不读了,读越多,笔下越不自由。”古三梅抱怨。

  “许多年前,有一个小女孩曾经让我心动过。”主人淡然地,伸出修长小指轻抵下颚,侧着头说:“但我觉得她没有准备好,年纪也轻,因此我选择离开。”

  “你怎麽知道她没准备好?”

  “她总是说要找结局圆满的奇幻小说,但奇幻的爱情多半沧凉,她总是问些问题让我多说话,她自己却从来不说什麽。我觉得她很特别,也许有些心结等待解开。”主人优雅得不食人间。

  “怎不引导她?”

  “我想她需要一些时间,她总拿着书,看似在读,其实是在抚摸腿上的一处疤痕,我问她关于疤痕的故事,她没有告诉我。”主人毫无幽怨地,只是陈述。。

  “她叫什名字?”古三梅问。

  “名字重要吗?”主人幽幽地。

  “不重要吗?”

  “有一次,她的父亲到店裡来找她,唤她文文,我不知道是哪两个字,总之,不想陷入不该追求的,不久,我带着书离开了。”

  “我也是,不想陷入不该追求的。有人捧着一颗真心来爱我,但我爱不出口,不想苦恼,乾脆离开。”古三梅说。

  “有些故事是这样的,既不能强求,就让情节静止,是谜,是梦,留白也可以使角色诱人,隽永。”

  “那是个比我更认真的人,她准备好了,我没有,她总是记得传简讯提醒我吃饭,MSN也都在问我的写作状况和心情,她就这样打开了自己全心全意接受我,我怕我做不到像她那样,看见她,我常觉得羞愧,可我为什麽要活得羞愧?我就是不愿意接受另一个人,我就是没时间去想、去付出。我不要负心,所以乾脆就什么都不要!”古三梅像是要哭了。

  “走了很好,只是需要时间平静。”主人说。

  “能写就好,写别人,让我平静。”古三梅说。

  “终究要面对自己的。”主人静谧地。

  “心境影响笔触,避不了。我让记忆中老树下的男子静止了,我成了他,管他是树精、鸟精、鬼魂,我不想费力釐清根本理不清的事,只能在笔下,用一个嚮往爱情自由而内心强悍的人,去纪念那个不可思议的景象。”

  “所以,故事裡的少年,终究要随鸟儿去?”主人问。

  “他会砍断老树的纠缠,努力梦想飞行。但,他会再变心,最终会爱上一朵能在清晨变成美丽少女的牵牛花,直到少女变心,弃他而去。”古三梅伶俐地。

  “妳喜欢悲剧?”主人问。

  古三梅点头,说:“比较深刻。”

  “那要很坚强才行。”主人依旧温婉地。

  喝完一杯茶,古三梅觉得精神好多了。她在店裡绕了几圈,挑出三本结局悲伤的奇幻小说,付了钱。

  临走,她问了书店主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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