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系风烛残年
陆行谨上课时的神情总是很认真。
沉思时微微抿起的嘴角,垂眸时脸上有睫毛投射的阴影,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刻不停地记着笔记,窗外正好的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依稀能够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白色绒毛。
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我好看吗?”
林澈看得出神,连下课铃声都没听到。
眼里罕见地闪过一丝慌张,视线落在他右手手背上,一条浅浅的粉色伤疤,格外刺目。
是上次他过来找小金毛的时候,被玫瑰的刺划伤的。
当时挺深的一个伤口,流了很多血,看着就疼。
现在留下的疤痕很浅,不凑近了,很难发现。
这么好看的一只手,留疤真是可惜了。
林澈没回答陆行谨刚才的问题,指了指他的手背,“我家有祛疤的药膏。”
“晚上拿给你。”
陆行谨淡淡地“嗯”了一声,面上不着痕迹地,“你怎么不听课,不是说要冲刺高考吗?”
林澈故意在自己的成绩单上留下那四组数字,陆行谨已经猜到她的身份不简单,什么借读冲刺,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只是不知道林澈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IP地址,她到底是龙城战区的人,还是……
陆行谨脸上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却只看见林澈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不答反问,“那你呢,其实老师讲的内容你根本都会吧?”
“干嘛还听得这么认真?”
陆行谨手里的笔随意转了两下,
“尊重他人劳动成果,是起码的教养。”
可是,不管林澈是哪个方面的人,又有什么所谓呢?
反正人生已经够糟糕了,救赎或者是深渊,无论如何,都义无反顾。
徐铭泽是第一次给高中生上课,他这人表面看上去,觉得似乎是什么都不在乎,可在这前一天晚上,他却是在家里一个人备课到凌晨。
常青藤毕业的博士,在商场上也许是可以呼风唤雨的狠角色,但在高中的课堂上,给同学们讲起语文来,也只能算得上是中规中矩,没有多出彩,却也没有什么大过错。
只不过林澈看着徐铭泽那张脸,想起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心头还是一股压不下去的火。
当初入学京大是以特招生的身份,开学典礼上,考古系的导师王教授本意是想让她作为新生代表发言。
虽然严格的审查制度只允许一些主流媒体来参加盛典,京大每年的新生代表都是炙手可热的焦点,因为它代表着这个学校最新一年突出的优秀人才,各方势力都在激烈地角逐,企图将之收入麾下。
最重要的一点,每年新生代表上台发言的视频,无一不会登上新闻热搜。
一方面,林澈并不喜于在大众视野之下抛头露面,再者,万一自家老爷子知道自己在没被允许的情况下,私自进了这么一个冷门、与家族企业毫无瓜葛的考古专业,他一定会大发雷霆。
然后用尽各种手段逼迫自己退学。
她并不想看到这个结果。
所以他果断拒绝了王教授。
即使如此,作为自己的得意门生,也是亲自选中的继承人,王教授绝对不会让林澈只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大一新生。
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向全校师生宣告,在多年后的某一天,他会亲手把考古系交到林澈的身上,任她将其传承发扬。
林澈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坐的席位,是学校特地授予有杰出贡献和成就教授的专属坐席。
直到身边陆陆续续坐下的都是头发花白,年过花甲的老教授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要起身。
坐在身旁的王教授摇了摇头,让她坐好,看似是在给她答疑解惑,实际上声音并不小,是在给在场的每一位得高望众的老教授,宣示主权。
“我现在的科研精力大不如前了,林澈,我现在宣布,你将是我的关门弟子。”
“我会亲自带你,直到你够独立接手考古系的那一天。”
考古系历年以来,人丁衰微,其实在很多老师的眼里,这应该早就是一个应该被取缔的专业。
要不是王教授在业界的影响力太过深远,这么多年,一直苦苦地支撑着。校方觉得怎么也不能让这位,曾经为学校赢得过多项荣誉的老前辈寒了心,这才每年还是都按照正常规格拨给经费。
王教授表面上名享业界,可背后的酸楚和无奈,又有谁能了解一二呢?
徐铭泽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见过她。
课本正讲到曹操的《观沧海》:“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林澈脑子里又出现早上徐铭泽说的那句话。
“考古系和王教授一样,风烛残年,早就该成为一段历史。”
以往上课,林澈不是趴在桌子上,无所事事地转着笔,要不就是下巴垫在胳膊上,偷偷看漫画。
今天却一反常态,身体坐得笔直,神情专注认真,在听徐铭泽的课。
陆行谨看看林澈,又看看徐铭泽,两个人的状态都不怎么对。
想起早上林澈被徐铭泽叫出去过一阵,陆行谨莫名有些担心。
这位新来的班主任,年纪看上去比他们大不了几岁。
长得还算说得过去,身上的少年气息还没有完全褪干净,还有一丝成熟的魅力。
这样的人招女生喜欢,是在陆行谨意料之内的,但要是把人换成林澈的话,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诡异。
毕竟现在林澈的状态,跟班上那些,眼睛里闪着爱慕的光的女生差不了多少。
只不过,林澈双眸里是黯淡的,只是视线紧紧地跟随着徐铭泽,一秒也没有离开过。
讲台上的徐铭泽,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了林澈的目光。
如果眼神能杀人,他现在恐怕身上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他装作没发现的样子,神态自如地往下讲课。
可越是故意忽视,就越是觉得林澈盯着他的神态有些骇人。
有一种,从脊背由内而外散发寒气的感觉。
距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徐铭泽觉得自己已经在林澈的目光里苟活了一个世纪。
他实在有些忍受不了,“林澈同学,请问你有什么问题吗?”
徐铭泽对上林澈的视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