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牡丹亭
郭公馆内,洗漱完毕的倾城和清水相拥而睡,四目相对……“夫君为何一直这般看着为妻!”倾城嫣然一笑。“白天那么长时间,尚未看够吗?”
清水笑:“一生亦是太过短暂,--如若有三生……”
“又如何?”倾城凝视着清水。眼里满是欢喜。
“一生一世?凭谁说。--闻说女娲补天,遗落一块玉石,久而久之玉石有了灵性大有斗破苍穹之势。女娲便将其化作三生石,流放地府落在奈何桥与忘川河旁边。去世之人若有太多人间世事无法放下,便可通过三生石许愿,历经万千种磨难……终修成正果,得与前世之人重逢!”清水微笑。牵起倾城的双手,不经意间触碰到倾城手腕间温润的玉镯,“美玉配佳人,玉镯与倾城很是般配,想必是缘分!”
“甚是喜爱!闻说玉与人一起,亦需要缘分。”倾城嫣然一笑,抚摸着玉镯。这是一只和田玉中的羊脂白玉圆条手镯,质地凝重且极致细腻,即使在灯下细看亦难以看出出其玉的结构,玉镯身上近乎满沁色的殷红一片片,红如灯笼般灵动,温润中透着珠光宝气,镯身外通体有着一层汉代古玉特有的玻璃光柔美光泽。倾城手腕轻动,里外一片片一丝丝一缕缕的红沁宛如渭水洛神般游动,灵气逼人!
“三千世界,今得与卿相见……一生一玉一双人,这便是你我的缘分!”青水道。温柔抚摸着倾城的柔软秀发。
“感君言重情深!”倾城莞尔一笑。“是了、历史上虽有三生石之说,而地府忘川河畔三生石之说虽不知道真假,却是喜欢夫君如此这般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倾城复莞尔一笑,国色天香又清尘脱俗,最是人间绝代色!
“啊!夫人竟敢怀疑为夫的信念?”清水翻身,一下子将倾城压在身下,“快说还请陛下饶了臣妾,我便作罢!”
“好啊?夫君竟然调戏本宫!”倾城转身,将清水压在身下。“看你还敢不敢了?”
“小生知罪。”清水微笑求饶。
“哼哼、这么快便认输,不理你啦!”倾城娇嗔,起身走下床。却是被由身后追来清水一个公主抱放回床上!卿卿我我情浓到深处的一双人水到渠成地为对方脱去身上衣服,身心交融一起……
月兔西沉。
金乌东升。郭公馆内花园里,露珠在晨曦影影倬倬的照耀下渐渐融化,雨燕和喜鹊嬉戏枝头,姹紫嫣红的花儿婀娜多姿绽放!花香满园而四溢。
客厅里,郭家人吃过早餐后继续一起喝茶。“如今倾城与清水喜结连理,可谓天作之合,欢喜胜过人间锦瑟无数啊!老身我也好久没有听曲儿了,不如趁此今晚让【梨园】搭台,唱个三天三夜可好?!哈哈哈!”慕容梅娘道。
“夫人所言极是。”郭云天附和。
“娘亲有心了!”倾城和清水微笑,应着。
“娘,您老人家不是三天前才去梨园听昆剧回来的吗?怎么就好久啦?!”郭婉约微笑道。
“二姐此言差矣!娘亲既然喜欢有何不可。”郭风云道,眼中一抹稍纵即逝的雀跃,被很好掩饰下去。其夫人慕容墨兰看在眼里,只是与世无争地淡淡一笑,不悲不喜。
“嘻嘻!虽说昆剧慢条斯理,昂扬顿挫咿咿呀呀的听着叫人缺乏耐心。可也正是这缠绵婉转和柔漫悠远的曲调与唱腔听下去,教人内心平静与欢喜。”郭三娘道,摸索着身边茶杯,轻轻喝了口茶,微笑。眼睛虽然看不见,听觉和感觉却是比常人敏感而细腻。
“嘻嘻、知道三妹亦喜欢昆剧,二姐也只是说一下,就事论事嘛!”郭婉约难得调皮地吐了舌头,与自身的雷厉风行和大家闺秀气质相去甚远,却并不给人矛盾的和谐善良。
“好了,就这么定下来罢!”同样是昆剧迷的郭云天微笑,一锤定音。站起身出门去往古今缘古董店与素手研磨画廊。
郭婉约一名刚从学校出来的实习记者,此时亦站起身,前往报社去。
郭风云则先后前往风云码头和夜上海歌舞厅。
慕容墨兰陪着慕容梅娘离开客厅,走进房间去。同时吩咐丫鬟家务,让管家去一趟梨园。
郭三娘亦由丫鬟陪同走回闺房。
倾城亦站起身,望一眼身旁的清水:“今天天气不错,夫君要么和我前往傾城旗袍會館去?”
“如是甚好!”青水微笑。
两人牵手出门……
沐浴在秋日和煦阳光下的上海城,街道两旁林立的建筑东、西方风格明了,此起彼伏又错落有致;电力公共汽车缓缓行驶在宽广街道上由车水马龙里穿梭着;报童和买花小姑娘穿行在行人间,吆喝着、微笑着;身着各色旗袍的婀娜多姿女子行走于马路旁、各处出口和入口,或坐在门槛外忙活着家长里短逗弄着孩童,偶有女子由楼上轻轻推开窗户,惊艳了楼下过往抬头的青年男子,女子矜持又羞涩的嫣然一笑百媚生似乎给这座繁华的城市平添了些许庄重与神秘浪漫气息!
倾城和清水手牵手走在街道上,看着这座日趋繁华、东方与西方文化激流交荡的城池,心有欢喜亦是感叹。身旁不时有来往行人回头侧目,时而有拉着黄包车路过的车夫搭讪:“二位客人,坐车吧?”清水正要问询。倾城道:“我们到了。”
回头望一眼黄包车夫,淡淡一笑,“下次吧。谢谢。”
“好咧,好咧……”黄包车夫笑着往前走,频频侧目,一不小心撞到一名老妇人身上--“哎哟!你这不长眼的娃儿,怎么走路的,哎哟、我的老腰啊。”老妇被撞倒在地上。倾城迎了上去,和清水扶起老妇人:“这位老夫人,您没事吧?”
黄包车夫站在一旁,脸上神情些许不知所措。
“你给这位老夫人道声歉吧!”清水望一眼黄包车夫。
“老太太,对不起啊!”黄包车夫低着头。
倾城看了一遍老妇人好在并无大碍,转而对黄包车夫说,“你先走吧!”
黄包车如蒙特恩,快步离开。
倾城转而由手包里掏出几枚银元交与老妇人,微笑道:“这里有几个银元,老夫人您收下,生活上也许有用得着地方。”
身着朴素破旧的老妇人接过银元,点头:“谢谢这位姑娘,谢谢啦!”之后,步履蹒跚而去。
倾城望着老妇人清瘦的背影,喃喃细语:“我其实每次帮助,并不是施舍,”回头望着清水,“清水,以后,若是为妻亦沦落至此,夫君会为为妻而--”清水抱住倾城,在其额头投下深情一吻:“不管倾城以后变成什么样子,我李清水与卿相知,长命无绝衰。”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倾城脸庞绯红。似乎想起什么,粉拳在清水胸口轻捶一下,“夫君真是!大白天的,且这里是大街上呢!”转而,嫣然一笑,美目望向身旁--【傾城旗袍會館】映入眼帘。
倾城和清水步入会馆,见层层叠叠又错落有致的各式旗袍出现身旁:有色彩艳丽、做工繁复的清汉女旗袍;之外是一片式平裁无省的倒大袖直身、和略修身旗袍;西式修身裁剪的立领一片式、破肩式旗袍,长款旗袍、中长款旗袍、短款旗袍衫……倾城和清水走在其间,向清水一一介绍着旗袍。一楼中间有一道月亮门,月亮门进去是一道木屏风,绕过屏风,后面是旗袍制作的工作坊,这里有二三十位清一色的女子,她们此时正忙碌着手里的旗袍活儿,领头一位婀娜多姿的巧娘子见得倾城和清水进来,微笑道:“见过倾城小姐和清水公子。”众女闻声,亦停下手中活,微笑望一眼倾城和清水,又继续忙活,倾城又带着清水走上二楼和三楼,二楼旗袍零落陈设,却是更加雍容华贵。其间有玉器,茶席和一些梅兰竹菊之类花儿盘景,墙边博古架上青花瓷陶器等物,茶席附近一个青花瓷大缸里是一些字画。三楼景象和二楼类似,此外多了一台古筝,这是一台普通的花梨木古筝,和倾城房间里的古筝类似。清水在古今缘古董店的书房里见过几台新旧不一的古筝,黄花梨,紫檀、红木之类材质皆有,甚至有一台珍贵的乌木古筝。只是不知为何倾城喜欢这般普通材质的,也许和自身淡泊名利性情有关罢。
见清水目光落在古筝上,倾城嫣然一笑:“夫君亦喜欢古筝罢?!”
“如夫人所喜。与夫人相比,只是略懂罢。”清水微笑,“亦是喜欢旗袍!”
“往后,期待与君琴瑟和鸣!”倾城嫣然。和清水一起回到一楼旗袍制作间,继续教与旗袍文化和制作……
金乌西坠。
月儿东升……倾城和清水回到郭公馆。一家人吃过晚饭便赶往梨园……
梨园地处城池边缘。此刻梨园门外放着红纸花篮彩带飘飘,门上红艳艳的瘦大灯笼将红纸上“牡丹亭”三个素罗蝶舞的大字照耀得妙曼生辉。门口不时有观戏的客人或成对,或三五成群又或形单影只步入……
剧院后台化妆间一位年近四十的艳丽女子正在染朱唇,见女子唇红齿白,螓首蛾眉,女子染朱唇,画眉影、疏鬓发,上珠簪,动作行云流水,俨然对此熟能生巧而炉火纯青。鬓发间几根华发,似乎无声述说着美人如画与垂暮的苍凉。女子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不觉地一阵出神。
“海棠!装容好了吗?还不快点,马上要登台了。”一个梨园班长模样的老头进来,催促道。
“装将成马上就去,秦班长莫急。”海棠应着。
“瞧你这娘们儿,慢吞吞的,要不是老朽当初好心收留你,看你早就饿死街头了。哪儿有心思和我摆架子?”班长嘀咕道。
海棠开始着戏服。
“海棠啊,你年纪不小了,也知道我儿子对你有情义,他有老婆是不假。”
海棠不答腔,自出门上台去。似水流年,她亦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三尺红台上走多远。偏偏是在戏台旁边与等候在此的郭风云撞个满怀。
互相倾慕的二人,四目相对片刻。海棠低下头推开郭风云:“风云,你能来便好。对了,我要上台了。”海棠低声呢喃,“以后若能有机会……”说着继续前行。郭风云一把拉住海棠,将其揽入怀:“海棠!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吗?”
海棠嘴角轻颤,眼中光芒跳动继而又暗淡下来。别过头不让暗涌的泪水流出,“也许、郭公子喜欢的只是红台上的海棠罢?海棠只是个戏子,不值得风云公子一片痴妄!”说着挣脱,走上台去,她心里何曾不是对郭风云朝思暮想?奈何爱情有时候偏偏喜欢天意弄人。
郭风云站在原地,看着海棠瘦弱的身体,心有千千念终是埋藏心底。对于夫人慕容墨兰,他不是没有爱情,扪心自问夫人对他亦算是一往情深,为人亦温柔贤淑,是个持家有道的好女人。只是她于他更多是一种介于亲情与爱情之间的爱情。与后来者海棠之间的爱情则更多的是互相倾慕。郭风云倾慕海棠唱戏时候彻底融入角色的绝代风华;海棠亦倾慕郭风云知心和拉胡琴时候沉浸其中的极尽悲喜。两人的交流还要从一次偶然海棠做客郭公馆说起。在那之前两人已互生情意。郭风云想着这些--《牡丹亭》曲声起--他只得悄然回到郭家看戏的坐席里。
红台上,海棠水袖轻舞,云步蹁跹: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那荼蘼外烟丝醉软,
那牡丹虽好,
他春归怎占的先?
闲凝眄兀生生燕语明如剪,
听呖呖莺声溜的圆。”--曲调昂扬顿挫,缱绻缠绵而柔曼悠长……一曲毕,听者众人依然停留在戏曲的绝美意境和曲调中,久久未回过神来。安静片刻,掌声响彻全场。
幕落又幕起,海棠再次登台,周围回归安静,曲声起--《桃花扇》:
“公子侯生,秣陵侨寓,恰偕南国佳人。
谗言暗害,鸾凤一宵分。
又值天翻地覆,据江淮藩镇纷纭。
立昏主,征歌选舞,党祸起奸臣。
良缘,难再续……”--
“妈的,唱的什么乱七八糟,老子要杜丽娘!”舞台下,一名年近花甲的彪形大汉起身叫嚣,此人正是上海城“斧头帮”的掌舵者,张斧。
“我说张斧老头,若不喜欢听,你大可回家去,少在此丢人现眼。附庸风雅的玩儿。”说话的是上海城另一帮派“青龙帮”的掌舵人,王青。两人平时是死对头,谁也不服谁,抢生意夺地盘明里暗里摩擦不断,今日仇人相见,正是分外眼红!当即箭弩拔张!
观众一阵惊慌,有些胆小的直接逃跑。场面变得吵闹混乱,台上曲声停止,海棠只依然站在那里。
“姓王的只八,你说谁老头?”张斧右手提出斧头,左右捋了捋打着精致发胶的花白头发。
“哈哈哈、说你老头怎么了!”王青站起来,怒目而视张斧,“丫的,敢动老子吗?”千钧一发间,见张斧手上的斧头已飞往王青腿上,“哎哟,你妈妈的!”王青挨了一刀当即掏出手枪朝张斧射击,中其肩膀,双方之前蠢蠢欲动的小弟们早已互杀开来……整个戏院里,观众们惊得东躲西藏,一个个拥挤着往外跑……
郭家人亦随着人流往外走,郭风云望一眼台上的海棠,海棠亦瞧着他,目光里些许哀艳与落寞。回头看着身旁的夫人慕容墨兰,他只得离去。清水护着倾城走在后面,冷眼看了一眼这一切。心底思量,斧头帮、青龙帮?如此跳梁小丑,看来应该没有留存下去的意义啊。
一场闹剧!人去楼空的戏剧院狼藉下,此时只剩海棠一人落寞地站在三尺红台上。泪眼朦胧,她不知道该为这个纷乱社会冷笑祭奠还是淡然一笑了之。一切重来么?只是,她的信念又在何处,也许在那舞台下一道知己灼热目光后,抑或在世事炎凉的绝望里。她爱他,极致又绝望。这爱情似乎生不逢时,无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