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文雪呵呵一笑,说道:“少嘴硬了,我知道,你很惜命,根本不想死。”她说着,从朱姑娘的口袋里掏出一粒药丸,又道:“这是刚才给你疗伤时瞧见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你们宗族发给你们用于自尽的慢性毒药吧。按理说,向你们这种职业杀手,出行刺杀任务前,为了防止被人严刑逼供而出卖主子,都会提前服下一种慢性毒药,待解决掉目标后再去找主子要解药,可一旦你们刺杀失败,就会毒发生亡,便再没法透露背后主子的身份。”
“可你呢?这颗药你连吃都没吃,很明显你是个惜命的人,不会那么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或许是你贪生怕死,又或者是....你根本不打算给那个组织卖命。”
可能是被骆文雪说中了,朱姑娘并没有反驳,苦笑道:“如果能选择,谁会愿意做这种谋财害命的勾当呢?”
骆文雪一听这话,就明白自己的直觉没错,这家伙果然很不想替那个组织卖命。而且她话里有话,看起来是个有故事的人。
这样的人,最容易被策反.....
“如果我说,我能帮你脱离那个组织呢?”
朱姑娘听罢,瞳孔微微一动,可随后又转变成嘲讽的眼神,讥讽道:“我这么多年都摆脱不了,就凭你个小丫头,怎么帮我?”
“你之所以自己脱离不了,是因为组织用一种药物控制你们吧。”
朱姑娘的瞳孔又是一动,略微有些震惊的看着骆文雪,仿佛在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用惊讶,我刚才能从你的身体特征上看出你是个杀手,也同样能看出你的身体症状。毕竟,我和母亲的娘家,可是世代为医呢。”
朱姑娘低下头,沉默不语,骆文雪猜的没错,她在加入帮会那天,被逼着服下一种叫做“曼陀罗丸”的药物,那个毒药如同罂粟般,会使人的神经上瘾,必须定期去组织领取“曼陀罗丸”服用,否则就会痛不欲生,直至奄奄一息。
“你猜出来了又如何?难道你还能替我解毒不成?”朱姑娘不屑一顾。
“我能!”骆文雪的回答斩钉截铁,“我刚刚说过,我和母亲的娘家世代为医,我这十几年可不是吃喝玩乐去了,师父的医术我已经学了十之八九了,解这种毒可以说是小菜一碟。”
朱姑娘沉思片刻,又道:“你明明可以直接杀了我以绝后患,为何还打算帮我?”
“我需要你。”骆文雪语气依旧斩钉截铁,“你的武功,你的情报,你所知道的关于岳城势力一切信息,我都需要。毕竟我在岳城的对手太多太难缠,急需要合作伙伴。”
“作为报酬,我会全力解开你身上的毒,让你能够脱离组织,重获自由,你看如何?”
骆文雪看朱姑娘的微表情,就知道其明白自己的意思了,道:“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是合作还是等死,你自己打算吧。”
这间医堂的老板和老板娘其实没被杀,仅仅是被迷晕后藏在了后院罢了,当他们醒来的时候,骆文雪三人早已离开这里了,留下他们在原地茫然,疑惑自己怎么突然睡着了。
而那位女杀手,在骆文雪的软硬兼施的策反下,最终放弃刺杀她的任务,与其合作,互利共赢。现在两人一同坐在汽车里,已经恢复力气的陆一寒依旧在前面开着车,他将手枪给了骆文雪,让她时刻警惕着那人的动作,如此一来,那女杀手也不敢再有非分之想,老实的待在车里,久而久之,两个人没有先前那副你死我活的架势,氛围倒还算和睦。
“我叫朱砂,今年有二十五岁了,是岳城最大的黑道帮派——青云帮培养的孤儿杀手。”女杀手依旧面无表情,开始介绍自己的身份,以及隶属的帮派。
岳城主要有三大势力,一是以陆大帅为首的军阀势力,二是以岳城首富秦家为首的商会家族,最后便是以青云帮为首的黑道帮派。
青云帮,有平步青云之意,是十几年前兴起的帮派。青云帮帮主比陆大帅和秦老板年轻很多,但智谋手腕丝毫不输前两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年轻时只是一个流浪在外的小混混,虽然没念过书,但硬是白手起家,四处拉帮结派,笼络黑道势力,开创了青云帮,并且用铁腕手段管制手下和应付敌对帮派,将青云帮发展成岳城第一大帮派,是毋庸置疑的枭雄。同时,青云帮经常从世界各地寻找一些身怀绝技的孤儿,将他们带回帮派,培养成间谍或杀手。待培养出来一批人后,大部分是委派到各个势力中做间谍和密探,亦或者是留在宅邸做保镖,负责保护帮会或者做暗杀任务。而年轻一辈里,朱砂最是精明能干,而且武艺高强,枪术、刀法精湛,更擅长刺探情报,但因她是女子,所以不怎么被帮派高层重视,平日的工作无非就是普通的刺杀目标和刺探情报,但凡机密一点的任务都不会让她参与。以至于她进入青云帮十年,都没能获得内部过多的消息。
可十多年的刺杀行动并没有让她的心变得冰冷麻木。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也会痛,也会怕,杀了人也会有负罪感,也会在半夜梦到惨死在自己手上的冤魂。她累了,乏了,想脱离这个帮派,但因为曼陀罗丸的折磨令她无法逃离,想要得到解脱,却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生命。
可这一次,她碰上了骆文雪,一个自称医术高明能帮她解毒的人。纵使这种说法可信度不高,但这也是她唯一能摆脱折磨的希望,她不想任何一丝希望。最重要的是,骆文雪是陆家的未婚妻,若是与其合作,无异于多了陆家这一靠山,便可以通过陆家这屏障保护自己,免遭青云帮的纠缠和暗算。
所以,她打算赌一把,为那仅存的一丝希望,拼上一把!
骆文雪听罢,问道:“可我疑惑的是,我一个多年未回岳城的外来姑娘,是怎么惹上岳城的第一大帮派的?还专门派一个杀手来截杀我?”
朱砂摇摇头,轻声答道:“我在帮会里的地位不高,说难听点就是一个无名小卒,上面下命令了我就照做,没有发问和质疑的权利。”她现在也暗自庆幸,在帮会里没有太大的职位或知道太多的秘密,这样一来她脱离帮会的机会就更大一些,否则自己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帮会的人也会将她抓回去。
“若硬要问原因的话.....无非就是一些恩恩怨怨或利益纠葛罢了。”朱砂继续道:“青云帮和陆家一直处于敌对关系,都想做掉对方成为岳城最大的势力,或许是帮主想给陆家一个下马威,又或许是骆家的某个人得罪帮主了,又或是别有用心的人想借青云帮的手破坏陆骆两家联姻.....这些都有可能,在岳城庞大而又复杂的利益链中,害人向来不需要太多理由。”
朱砂微微蹙眉,轻叹道:“帮会让我提前打探你的目的地,然后潜伏在那里找机会杀了你,我的工作说白了就是杀人的刀,呵,反倒是你,真想不到你一个久居深山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懂得还挺多,雾隐山上到底都住着何方神圣,把你一个小姑娘调教的这般阴狠有心机?。”
“住在山上的不过是一群医者和大夫罢了。”
“你们大夫还学习怎么杀人吗?”
“师父没教过我杀人,但教过我捕猎,我怎样杀野鹿、野狼的,而且为了了解动物和人体的生理结构,总会解剖一些尸体,看久了也就习惯了。”
“大夫不都是以济世救人为己任吗?可看你刚才拔刀自卫的狠劲儿,倒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主儿。”
骆文雪嫣然一笑:“济世救人是济世救人,自我防卫是自我防卫,两者并不冲突,更何况,你想杀我,难道还要我苦苦求饶,求你放过我不成?”
朱砂没想到这个少女竟如此伶牙俐齿,不禁觉得有趣,接着说道:“你一个小丫头,心肠这样狠毒,不怕以后嫁不出去?”
骆文雪似乎被逗笑了,掩嘴笑道:“咱们俩彼此彼此吧。不过在雾隐山,不管你是男是女,都必须具备一些自卫手段,否则根本不可能在那野兽、毒虫横行的环境下生存下来。”
朱砂也呵呵一笑:“也罢,我一个满手鲜血的女杀手也没资格指责你心狠手辣,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一时间,两人相谈甚欢,朱砂也不自觉放松了神经,伸出手开始整理自己因缠斗而凌乱的头发,骆文雪也好奇的看了看朱砂后脑勺那盘起来的头发,忽开口问道:“你嫁过人?”听师父说过,外面的女人嫁人后,都会把自己的头发盘起来。
“没有。”朱砂语气平淡,自顾自的整理头发。
“那你......”
“我是自梳女。”
骆文雪一愣,自梳女是民间女性文化的一种,女性把头发像已婚妇一样自行盘起,以示终生不嫁、独身终老。
“我是个杀手,婚姻对我来说是一种奢望,而且我手上沾染了太多鲜血,招惹了太多仇家,只会牵连身边的人。所以,与其奢望那种莫须有的感情,倒不如破罐子破摔,断了那个念想,也避免让某些男人招惹我。”
朱砂整理好头发,眼睛透过车窗望向远方的高山上的黑点,那是座屹立于山顶的黑色古刹,“若是我命大,有幸活到老年的话,就会去那个地方,那里有很多像我一样的自梳女,当然,也有流落在外的尼姑、弃妇,她们互相陪伴、取暖,直到寿终正寝,她死我埋,我死她埋......”她黯然的望向古刹,仿佛看的是自己的生命终点。
“所以你是为了能活到那一天,又或者说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才选择拼一把的。”
朱砂苦笑道:“人生在世,本就是一场豪赌,胜则生败则死。做我们这一行的,每日都在刀光剑影里穿梭,无时无刻不在拿性命做赌注,所以最能明白这个道理。”
朱砂这一段话下来,骆文雪颇有感触,扭头望向窗外,沉思良久。
是呀,我下山回岳城的决定,不也是在拿性命做赌注吗?成功则大仇得报,母亲沉冤昭雪,失败则一无所有,死后挫骨扬灰。
不过,同样的道理,这场赌局,自己不得不赌!不得不胜!
为了尽早履行承诺给朱砂解毒,骆文雪让陆一寒将车开到了小姨的徐记药堂,那里有药材也有医疗工具,解毒和医治也方便一些。
刚到药堂门口,骆文雪下了车,柳若芳便兴冲冲的迎了上来,可看到骆文雪身后的俊俏青年,迟疑了一会儿,笑意一下冷了下去。
柳若芳和陆老夫人是忘年交,自然也见过陆一寒的,虽说和他没什么交情,可柳若芳原先对这个品貌端正的俊俏青年印象很不错的,可现如今这个人要娶雪儿了,她竟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陆一寒上去恭敬地笑道:“徐夫人,幸会了,哦,不,现在该改口叫小姨了。”
柳若芳敷衍的应了几声,便问骆文雪:“雪儿,今天怎么跑我这儿来了?身子不舒服吗?”
骆文雪领着朱砂上前说道:“小姨,这位是我的一个朋友,身上有顽疾,便找我来治治,可在骆府处处不方便,便把她带到你这里来医治,不过她是女子,大庭广众的不方便,所以我想借用一下你们后院的屋子。”
柳若芳自然是答应的,扭头对徐秋燕叫道:“燕子,带你表姐去后院的卧房。”她又瞥了眼陆一寒,“我和你未来的表姐夫有话要说。”
骆文雪看了眼陆一寒,后者从容的点点头,这才跟着徐秋燕,领着朱砂去了后院,只留下柳若芳和陆一寒待在正堂。
直到走到后院,骆文雪都没见到那个叫做阿辰的少年,便开口问道:“阿辰呢?今天怎么没有看到他?”
徐秋燕耸耸肩,“不知道,刚才还在门口送客呢,可他一看见陆家的士兵来了,就跑没影了,现在还没回来。”
“陆家的士兵来过?他们来干什么?”
“啊?你不知道呀,我还以为你早就知晓了呢,前几天大帅府传出消息,在外地念书的陆二少爷失踪了,据可靠消息就在岳城境内,却硬是找不见人,陆家人急的不行,正到处找人呢,这几日陆家的士兵还挨家挨户的询问消息,早上那几个士兵就来我们家药堂问事的,可我们哪见过什么二少爷?就打发他们走了,接着过了不久,你就来了。”
骆文雪没多想,也不太关心这件事,毕竟陆二少爷是三姨太的儿子,当年就是因为三姨太和大帅偷情怀了他,陆太太才气的病倒,可以说三姨太母子是间接害死陆一寒母亲的凶手,二少爷失踪这么大的事,陆一寒都没跟她说,说明他到现在都还和三姨太母子势如水火,所以她还是明哲保身,不要和那个二少爷牵扯上的好。
“不过阿辰为什么见到士兵就跑了?”
“之前就说过,北平那边不太平,而且军阀基本上都是老丘八,不是打仗就是欺压百姓,只要看见军官的汽车驶过街道,准没好事发生,他在北平待得比我们久,见得比我们多,可能是对军官有阴影吧。”
徐秋燕说到这里,凑近骆文雪,低声道:“表姐,刚才那位大哥就是你陆家的未婚夫吧,模样真的好俊!我还以为大家族的军官都是凶神恶煞的糙汉子呢!”
骆文雪浅浅一笑,“他确实和某些军官不太一样。”
徐秋燕领着她们到了卧房,还替骆文雪找了个物件齐全的药箱,可就在递给她的同时,朱砂突然脸色变得惨白,嘴巴紧抿,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骆文雪感觉不对劲,连忙支开徐秋燕,又关上了门,几乎在关上门的一瞬间,朱砂竟直接侧身跌倒在地,双手环胸紧抓着自己胳膊上的肉,脸色苍白,额间沁满细汗,嘴唇发干,浑身剧烈的颤抖,十分痛苦的样子。
“朱砂?你这是怎么了?”骆文雪急忙关上房门,然后蹲在地上检查她的身体情况,待冷静一想,急道:“是不是曼陀罗丸的药效发作了?”
朱砂难受的说不出话,只是点点头表示肯定。现在已经到了一个月期限了,按计划,她现在应该完成任务回帮会领药丸的,可现在耽误那么久,曼陀罗丸的效果竟现在就发作了。
骆文雪见状,连忙抱出从山上带下来的药箱,准备给她压制药性。
从表面症状上看,这种药效发作的表现很像毒瘾发作,身体的颤抖程度又类似于癫痫,情急之下,骆文雪将药箱里一张干净的白毛巾卷了起来,让朱砂咬着,以防她发作中不慎咬断舌头,紧接着,她掏出放置针灸的布卷,摊开后,在大大小小的银针种取出合适的几根银针,又解开朱砂的外衣,脱掉鞋子,在朱砂的上身和脚趾间的某些穴位扎了下去。
不出片刻,朱砂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满头大汗,里衣已经湿透,虚弱不堪,嘴里依旧咬着白毛巾,鼻子一下一下的呼着气,向骆文雪投去求助的眼神。
骆文雪叹道:“没想到这药瘾这么快就发作了,本来想着多观察几天再进行对症下药的,如今看来是等不及了,必须现在就进行紧急诊治。”
骆文雪说完,将那几根针轻轻拔了出来,然后朱砂搀扶起来,扶到了床上,褪去了她的上衣,让她趴到床上。虽然朱砂的反应没那么剧烈了,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很难受。骆文雪又拔出几根针向朱砂背后的几个穴位扎了进去,一边扎一边说:“我提前替你分析过曼陀罗丸的成分,无非就是罂粟、大麻等药物,现在看了症状,基本可以确定诊治方法了,可现在情况紧急,物资又比较短缺,来不及凑齐温和的药方了,而且现在药瘾正在发作,如果硬拖下去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现在我手上只有一味偏方,但是效果会很猛,治疗过程中会十分痛苦,但我能保证能从根本上诊治,如果你信得过我,我现在就用那副偏方治疗,若是你信不过.....”
朱砂听后,拔出嘴里的毛巾,发出沙哑的嗓音:“我信得过,只要能摆脱了这药的控制,偏方也好,尽管来吧。”
“这偏方是很猛的方子,你确定你熬得住?”
朱砂冷哼几声,道:“我在刀光剑影的阴沟里活了十年,区区痛楚算什么?不用废话了,开始治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