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四年前,曹毓萍被人称呼为云曹氏,她是岳城云家的夫人。
她的丈夫叫云忠泽,是岳城西医院的医学教授,两人还有一个健康可爱的儿子,叫做云平。
云忠泽是进步青年,正直善良,思想先进,从不纳妾,云家虽富甲一方,却是当地少有的三口之家,曹毓萍和他恩爱有加,举案齐眉,这让她一度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突如其来的一场变故,把她原本幸福美满的生活都给毁了!
那一天,她本来和杜妈妈一同在院内带云平玩耍,等待云忠泽归家。
可一天下来,都不见云忠泽回来,只等来了一群气势汹汹的官兵——正是陆家军队!
为首的军官说,云忠泽勾结革命派,组织学生游行示威,祸乱法纪,以被逮捕,而他的家眷都要囚禁在家,不得离开半步。
还没等曹毓萍和杜妈妈反应过来,也不等她们辩解几句,云府就被抄了家,贴了封条,只留下她们三人失神的站在院子里,手足无措。
事后杜妈妈安抚她了好久,她才冷静下来,细细回想,最近丈夫确实早出晚归,也不跟她说明缘由。
她是个典型的深宅妇人,云忠泽从事的工作她不太懂,也从不插手,更何况以丈夫的品行,也绝不可能在外面花天酒地、拈花惹草,所以她对此事从不过问,只当丈夫工作繁忙罢了。
却没想到,丈夫已经加入了革命派!还组织一众进步学生游行示威!
这件事被别有用心者揭发了,告知了陆大帅,这无疑触动了大帅的逆鳞,所以派遣军队镇压逮捕,她们云家也因此遭了难。
被囚禁在家的曹毓萍不断地安慰自己,丈夫一定会平安归家,一家人还是能团聚的。可事与愿违,她在府内煎熬数日,等来的,却是丈夫和一众组织者被枪决的消息。
那一刻,她脑子一片空白,当场昏了过去。
可事态发展比她想象的更严重,那次镇压进步青年事件还牵连了无数家庭,甚至陆大帅还想借此事件打压手底下不安分的军官,这间接激发了某些军官们的怒火,导致陆家军内部的造反,一时间,岳城硝烟四起,枪炮声不断,整座城市顿时乱成一团。
曹毓萍深知再待下去,她和孩子以及杜妈妈都得遭殃,所以趁着后门士兵前去参战无人把手,便带着杜妈妈和孩子翻墙逃了出去。
可正如刚刚所说,岳城内乱作一团,百姓们尖叫连连,四处逃窜,本就情绪不稳定的曹毓萍更是失神无措,最后她和抱着云平的杜妈妈更是被人潮给冲散了,任凭她怎样疯狂呼喊,都找不见杜妈妈和孩子的身影。
那一刻,她的精神世界完全崩塌了,大脑里一片空白,待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身在岳城之外,和逃难的民众们漫无目的的游走着。
最后她仅存的一点理智,驱使着麻木的肉身去了晋城,她的娘家亲戚都定居在那里,无依无靠的她只得去寻求她们的帮助。
她到了晋城,如她所愿,曹家亲戚收留了她,把她安置在内院客房,她也顺从的住下,如行尸走肉般过了几天“安神日子”,曹家人劝慰了她很久,才使得她情绪彻底稳定下来。
曹家的一家之主是她堂哥,现在在晋城海大帅身边做参谋,也因海大帅的赏识,才让曹家在晋城有不小的地位。
那几日,堂哥张口闭口夸赞海大帅的人品,数次表达海大帅资助曹家的恩情,再后来,还故作神秘的告诉她,海大帅发妻已故,让她把握机会。
曹毓萍听后,只是嘴角一勾,内心苦笑。
曹家可真是会物尽其用,这么急着将丧偶的她送给上司表忠心。
可这已经无所谓了,自打丈夫过世孩子失踪后,她便以心如死灰,早已麻木了。在这乱世之中,一个女子便如那无根的浮萍,只能随波逐流,根本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果然,还没等她同意,曹堂哥就欢喜请了海大帅来曹家做客。
会客大厅里,曹堂哥和海大帅说了什么,海大帅究竟有没有续弦的意思,曹毓萍丝毫不想听,也没有去见客,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木然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连有人进了屋都没发觉,直到后者抚上了她的秀发,才神色复杂地在镜子中迎上那人的目光。
“曹姑娘,别再多想了。”
海大帅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一点点地梳着曹毓萍的长发,温和道:“你若是不愿意,就算了,自打我的妻子走后,我就发过誓,不再续弦。”
跟曹毓萍想象的不同,身后的这个海大帅并没有传闻中那般面目可憎、暴虐易怒,反而英俊魁梧,彬彬有礼,语气温和又深沉,还眼尖的把曹毓萍藏在身下用于自尽的剪子夺了过来。
“卿本佳人,何须自寻短见呢?”海大帅这种军阀还能说出这种文邹邹的话,倒是出乎曹毓萍的预料。
海大帅轻轻抚摸着曹毓萍的脸,邪气一笑,声音深沉又富有磁性,他道:“曹姑娘虽年过三十,却风韵犹存、风采依旧,而且才智过人,就没有想过,利用你的美貌,做一番大事业。”
曹毓萍在出嫁前,就被称为晋城美貌第一的闺秀,这句话并不是夸大其辞,也绝非阿谀奉承,如今她虽年过三十,却风采依旧,虽神色憔悴,肤色越发显得惨白,表情狼狈中却又有着难以言喻的脆弱,却让人大起怜意,保护欲大增,恨不得想要好好地护在怀里,不让她再受任何一点伤害。
曹毓萍甩开他的手,冷漠道:“海大帅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必绕弯子。”
海大帅微微一笑,拄着手杖,望着窗外的夜空,道:“我就直说吧,晋城不过是个小地方,当这儿的土皇帝也没什么成就感,我如今拥有了丰厚军火和资金,便有足够的实力去岳城闯一闯了。”
曹毓萍一怔,岳城?那确实是个风水宝地,但也不是想夺来就夺来的,而且同为军阀的陆家,家世之雄厚不比海家差甚至强更多,不过据小道消息,陆大帅的正妻前不久病逝了,而海大帅又提到了她的美貌,莫非……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勾引陆大帅,做你的内应?”曹毓萍一阵苦笑,到头来,自己还是落得这种命运吗?
海大帅道:“女子依附男子而生,就像藤蔓缠树树倒,那么再换一棵树缠绕又有何不可?更何况,我让曹家成了晋城的名门,你帮我这么个小忙作为回报,不过分吧。你放心,陆霆山那家伙的性子我了解,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还是注重名声的,至少,他会好好待你。”
“我凭什么答应你呢?”曹毓萍倔强地问道:“你可知道,他是我的杀夫仇人!”
海大帅似乎早就预测到她会这么闻,不慌不忙回应道:“就是因为他是你的杀夫仇人,你才有帮我的理由。你难道不想,亲手将那个老东西,推向地狱?亲眼看着他的生命,从你手上一点点流逝?”海大帅说到这儿,眼神越发阴狠,这会儿才有了传闻中“活阎罗大帅”的气场。
不过这话确实让曹毓萍动心,也激发了她内心的仇恨。
自打丈夫出事那天,她没有一天不想亲手把姓陆的那个老匹夫碎尸万段,可她是个女子,要亲手了结一个大帅简直是天方夜谭,而海大帅这话,倒是给了她一个机会。
当年在岳城,云陆两家向来没什么交集,她又向来恪守妇道足不出户,跟陆大帅素未谋面,而后者也不是曹操那种好他人妻的家伙,才不会关心谁谁谁的妻子姓甚名谁长什么样,所以这个计划是完全可行的。
海大帅开导了曹毓萍很久,但后者一想到自己需要委身服侍那个杀害她丈夫的陌生男人,就根本无法接受。
海大帅也读懂了她的意思,忽然放下手中的梳子,也不再劝说,屋中变得一片沉默,他凑到曹毓萍的耳边,低声说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还听说,你有一个儿子,下落不明?”
“我的云平?”曹毓萍又来了精神。
“哦,他叫云平呀,这名字不错,不过呢,你一介女流,想要在这乱世中找到一个小孩,可以说是大海捞针,不过呢,有本大帅的协助,找到他可就不成问题了,只要你答应我,依我的计划帮我办事,等我灭了陆家后,不仅给予曹家无上的荣华富贵,还能帮助你们母子团聚,再给你儿子一个最好的职位,让他谋个最光明远大的前程,你看如何?”
毕竟活下去,才是最终的目的,为了活下去而付出些许代价,这在海大帅看来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陆家家大业大,哪有那么容易搞垮?”曹毓萍反问。
“这你就不用多管了,你只需要做好我安排给你的事就好,你要知道,你跟我的这场买卖,你是稳赚不赔的。”
曹毓萍按着自己的胸口,缓缓地看着自己在镜中的样子点了点头。
只要给丈夫报仇,也为了能再和孩子团聚,自己付出一些代价,又算得了什么呢?
数日后,陆大帅和海大帅开仗了,陆大帅因中埋伏受了重伤,单枪匹马的躲避追杀,海大帅没有下杀手,而是把他逼进了一个小山村,而曹毓萍,在海大帅的安排下,早早躲在那个小村庄的小屋中,扮作寻常妇女,然后趁机救了重伤的陆大帅,还贴心的守在床边照顾昏迷的陆大帅一夜。
陆大帅苏醒后都说了什么,或是疑问或是感激,曹毓萍根本没有听进去,她就像一个木偶一样,漠然地看着他脸上震惊和爱慕的神色。
这样的表情,她看过的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每个男人在看到她的时候,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曹毓萍麻木地想着,却觉得了无生趣,心里不住的问:这样的活着,是不是真的是她想要的生活?
陆大帅伤口痊愈后,依依不舍的离开了,临行前让她等着他。果不其然,没过几天,一个排的士兵带领的车队来到这个小屋门口,陆大帅意气风发的坐着高头大马,命人将一箱箱红木箱子抬了进来——那些是他的彩礼,他说要娶她。
又过了一个月,岳城陆府办了喜事,陆大帅娶新老婆了,曹毓萍身穿嫁衣,顺利的成为了大帅府的二太太。
一切都按照海大帅的计划进行。
新婚之夜,曹毓萍本可以趁着陆大帅熟睡,一把剪子当场了结他,为云忠泽报仇。
可她还不能这么做,海大帅花这么多心思把她安插进陆家的目的,可不仅仅是要陆大帅的命这么简单,他想要的,是搞垮整个陆家,把整个岳城都掌握在海家手里。
陆家家大业大,势力雄厚,子侄健在,手下还有霍司令、杨参谋长这样手握兵权的高官,仅仅死一个陆霆山,根本动摇不了陆家军的根基,海家军也占不了多少便宜,所以,瓦解陆家势力的任务,就如细火炖汤一般,要潜移默化,慢慢进行。
曹毓萍心里也明白,要想真正意义上给丈夫报仇,就必须得听从海大帅的指使,若是她现在就暴露了杀机,最后的结果就是一死。
她还不能死,她还要亲眼看着这害的她家破人亡的大帅府走向覆灭,她还要……和她的孩子团聚。
这一切心愿的前提,就是活着,而且要活的更好,成为陆家最被宠信的人,才能够完成海大帅交代的任务。
新婚第二天,陆大帅领着她给陆老太太请安后,便去了正堂,唤来了陆家大少爷——陆一寒。
陆大帅的长子叫陆一寒,是原配夫人方如梦所生,这孩子生的英俊白净,性子颇为刚正,但是看着跟陆大帅关系不是很好。
就好比现在,陆一寒对陆大帅眼神冷漠,对她这个姨太太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一寒,从今以后,毓萍就是你的新娘亲了,快过来,喊一声娘。”
“她不是我娘!我有自己的娘!她早就不在了!”陆一寒叫道。
“爹知道,就是因为你娘不在了,所以爹才替你找一位新娘亲照顾你呀。”
“我只有一个娘亲!我也绝不会认别的女人做娘的!”
陆一寒虽然才五六岁,但骨子里有着一股叛逆的劲儿,不满父亲的迂腐和对母亲的薄情,父子俩经常斗嘴,这次也不例外,两人就为喊她一声娘的事儿吵的不可开交,最后惹的陆大帅暴怒,正欲发作时,曹毓萍下意识冲上去把陆一寒护在身后,替他辩解求情。
她终究是个怀过孩子的母亲,那种与生俱来的母性使得她丝毫不抵触这个仇人之子,反而在后面的日子里,对陆一寒爱护有加,几乎是视如己出,她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或许是为了顺利完成任务笼络陆家长子,又或者,她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云平的影子。
而陆一寒终究还是孩子,时间久了,对她的态度也软乎下来了,甚至说很敬重很亲密,她猜测,陆一寒可能也是想在她身上寻一些缺失的母爱吧。
也正因为陆一寒的认可,让她在陆家彻底站稳了脚跟,她也每日早起贪黑的照顾陆老太太,还陆家内宅管理的仅仅有条,这使得她名声在外,成为了当地妇女们口中的楷模。
时间一天天过去,日子也照样过着,曹毓萍使出浑身解数终于赢得了全府上下的认可,尤其是陆一寒,几乎把她当亲娘看待了,她也乐于陪着这个孩子玩耍聊天,照顾他的衣食起居,在他午睡时坐在床头替他扇扇子。
只有与陆一寒相处的时光,让她灰色的精神世界又泛起了光彩,也让她再度体会到了做母亲的感觉,只有那段时光,她的内心才没有仇恨与怒火带来的躁动与不安,让她久违的感受到岁月静好,心静如水。
可数日后,陆大帅的生辰宴上,一个人的到来,让陆府不再平静。
那就是海大帅!也正是他的到来,让曹毓萍难得平静的内心,再次泛起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