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一五年,乱世当道。
北方的三月,已是春天,但依然冻得人心呛呛的疼。
宋泉起了个大早,穿好了袄裤,扎好了黑亮的辫子赶紧去前厅帮忙。
“都脚底下麻利着点,今天老爷做寿,差事干不好有你们受得,干的好还有赏。”一大早张管家就在院子里面吆喝起来。
周老爷是李县人人皆知的富户,做着李县最大的药材生意。今天是他四十岁大寿。俗语“三十不做(寿),四十不发(达)”。四十岁提早一年庆祝因“四”与“死”谐音,叫做“做九不做十”。
前厅设好了寿堂,挂好了寿屏。大门两边挂好了大红灯笼。就等着城里唱戏最好的秦腔戏班子里的人过来唱堂戏。
上午辰时三刻,戏班子里的一大群人马抬着唱戏用的全部家当,在后院搭好了台子,戏子们开始准备化妆上台。因见前厅已没有伙计。宋泉和伺候少爷阿昀的小厮虎子偷偷过来看艳名远扬的旦角秦娘子。
他俩侧着身子从后台挤进去,看见那女子时,便觉如眼前晃过耀眼的霞光,峨眉低垂,眼角上昂,戏衣的腰堪堪一握。在油彩的映照下,说不出来的迷人神采。
“宋姐儿,瞧见没有,那才是美人”因着宋泉大他一岁叫她一声姐儿。意犹未尽的说道。
“赶紧走,马上府里来客人祝寿的,张管家瞧不见咱俩,待会少不了挨一顿骂。”
“谁还怕他似的,他的那张嘴就该绑个绳……”
因为是祝寿,二胡一响,鼓锣喧天,台上一会就唱起了《大拜寿》
上午巳时,府里开始陆陆续续的来客人。
刘家老爷到,遂带玛瑙福如东海寿桃一对。
祁家公子到,遂带如意金寿烛一对。
……
县警备队长赵川到。周老爷亲自出来迎接,客气非常。但看那人那人身材壮硕,眉目冷冽,透着一股子让人胆寒的味道。
席面已开,八人一桌,全是一片彼此寒暄的声音。人海人海,好不热闹。
宋泉忙完了差事,便自顾自的偷偷在厨房里面弄了些红烧肉和鸡腿。吃的极快填饱了肚子。今日寿宴主家待她们短工便宽容些。抹了抹嘴宋泉出了门口,看见外头瘦的耷拉着身子的野猫眼睛发绿的盯着厨房。显然是饿急了。都是苦命出身,宋泉弄了些席上收拾的残骨头剩菜给它吃。
突然,嘭……嘭的两声枪响,吓懵了一院子的人。
大门口站着二十几个身穿布褂大约二三十岁的男人,各个手上端的长枪。看这架势十有八九是土匪。
为首的那人年纪约莫二十来岁,端的是一副好容颜,腰间挂着一把月牙型刻着花纹的刀,头发短短的有些乱,表情看上去挺凶狠,鼻梁很高,狭长的眼眸里有一丝不屑和不耐烦,显然也是个暴脾气。一个穿着长袍带着着眼镜约摸四十多岁的人站在那人身旁,斯斯文文的像个教书先生。估计是军师。
周老爷定了定神,步履有点蹒跚的向门口走去。
同桌的赵队长也起身,双手靠在背后,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原来是马三爷,今日来,可得多喝几杯。”
周老爷继承家业做了多年的药材生意,十分圆滑世故,李县土匪猖獗,得罪了往后在生意场上可是大忌。
马爷又叫马三十七,家里上面两个姐姐灾荒年都饿死了,不得已落草成寇,又因其为人手段狠毒,当年大当家的被人暗杀了,割了头挂在土匪窝门口,从哪开始,他用其手段狠狠地打压了一批人。坐上了大当家的位子。他在家中排行老三,十七岁便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土匪头子。便又叫马三十七。
“周老爷,府里有喜事,我们烦扰了,我们这帮兄弟今日下山饱饭还没吃上一口,大洋一个没得见。眼看我这帮兄弟都要喝西北风了。”
“朱管家,赶紧让厨房好酒好菜备上几桌,让马三爷的兄弟们吃好喝好。”周老爷吩咐道。
一番寒暄,你来我往,一桌上好的酒菜已经摆好了。
桌上赵川和周老爷共同举杯,敬了马爷一杯,彼此客气奉承。
其他的土匪们大口吃着肉,喝着酒开始划拳。
“宋泉,赶紧把这罐酒给老爷送过去,快一点。”
宋泉并不想去,拗不过朱管家那张凶狠的脸,今日不去,明天少不了一顿罚。
宋泉慢慢的把酒放在酒桌上,周老爷便让她在一旁伺候。她静静站在旁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宋泉把身子缩在周老爷后面,偷偷侧着头看那人,蓦然那位马三爷眼尾扫过她,她赶紧把头又往后面缩缩。
宋泉虽然年龄看着小,但生的还算好看,一张标致的鹅蛋脸镶着珍珠般的大眼睛,模样有些无辜,但眉眼间有着些许英气。
宋泉和那些伙计干活的时候,经常听见他们偷偷说马三十七的闲话,什么手段毒辣,杀人如麻,有时候还强抢妇女。想起这宋泉又感到一阵胆寒。静静地站在一旁伺候,呼吸都不敢放快。
“周老爷,您财大气粗,近来兄弟手中委实是有些紧张,您看。”穿着长袍的那人站起来双手举起杯缓缓说。
“葛爷,咱们兄弟困难是咱们兄弟的事,可不能为难了周老爷”。那人似笑非笑的说到。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我周某人将今日所得的寿礼外加大洋五千两愿送马三爷为礼,还请马三爷可不要见外。”
“周老爷如此心意,我老葛代我家马爷收下了,以后周老爷但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千万不用客气,我们这帮兄弟喝水不忘挖井人,定一呼百应。”
“葛兄弟见外了了,兄弟们的事就是我周某人的事,往后我有什么需要马三爷帮忙的,还要请马三爷搭一把手。”
“那是自然的,府里请的戏班子唱的着实不赖,不知道是哪一家。”
马三爷饮下一杯酒,眼神飘向戏台瞥了一眼。
“是秦娘子一伙的的戏班子。”
马三爷再没有说话,然后身子斜靠在椅子上面,直直面对着宋泉。手里慢慢抚摸着腰里别着的刀。
宋泉腿有点打抖,她低着头紧紧攥着双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空气里面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高粱酒,熏得人发醉。
“丫头,给爷倒满酒。”
宋泉有点慌,但她很快镇定下来,侧着身子去倒酒,身子弯下她的半角衣襟落在那人身上。鼻子中满是那人身上的男人味和酒味混合的味道。眼睛倒影中是他结实有力气的下半身。宋泉倏地脸红了。
突然那人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捏的她生疼。宋泉又疼又心慌。
“周老爷,你家的这丫头长的不错呀,呵呵”。
周老爷心里有数,笑咪着道“马三爷要是喜欢,送你就好了”。
“算了我是个粗人,不会怜香惜玉,还是别祸害人家这丫头了。”
马三爷放开了她的手,宋泉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赶紧后退几步,在旁边站着。
酒桌上你来我往,临到结束,大家都是言笑晏晏,快活非常。送走了马三爷,周老爷便回房了。
所有的伙计收拾干净了整个院子,直到傍晚才回铺休息。
那晚宋泉做了个噩梦,梦里全是那人的身影,拿着刀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她被捆着手脚,越挣扎越急,使劲大声的喊,却发不出声音,猛一下惊醒,汗水湿透了荞麦皮的枕头。
第二天一大早,宋泉便背着行李告知了管事,因是短工不是长工。管事也没说什么只扣了当月一半工钱。宋泉便回了乡下老家赵湾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