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安拿起另一本书卷,书脊微蜷,翻折痕迹十分明显,书封上有“连环帐谱”四个大字,伯安沉声道:“思及我中华民国工商业之发展现局,自辛亥以来,各国在华建厂设店者屡见不鲜,华商受挫者不胜枚举,此等局势有列强虎视眈眈其欲逐逐之因,亦有我辈治理不善之责,若究不善,首当革新会计之法。”
少奶奶柳眉又拧紧几分,她知道伯安大哥所说列强资本对中华商业的冲击,也发现了账簿中的问题所在,但她觉得革新一事不太好办:“千百年沉疴,革新谈何容易?”
伯安并未直接回答,他摩挲着手中的《连环帐谱》,说:“改良中式簿记早有先声,我们并非第一人。”
“自古以来,世人多以为‘计数,乃丈夫之贱行也。’唯有蔡锡勇先生不拘泥于此。蔡先生任驻美文化参赞期间,观瞻西方国家复式会计记账之法,发现其严密性、实用性远胜唐宋以来的四柱账法,蔡先生便借鉴意大利复式借贷记账原理,又吸收四柱清册、龙门账和四脚账等传统记账法之精华,编著成《连环帐谱》一书,所以,会计变革并非无法可依。”
少奶奶追问:“蔡先生说要怎样记账?”
伯安大哥略染惋惜之色:“《连环帐谱》‘设例详备而释理不足’,因此自发行以来并未受人重视……”说着伯安又粲然一笑:“幸而有了谢先生这本《银行簿记学》,连镳并轸便可克其弊处,改良账簿之事东风已至!”
在伯安大哥这声“东风已至”的豪气干云里,乔升平和少奶奶也生出一股蓬勃的大义来,我在旁听他们细论改良账簿的每一处事项,蓦地里好似明白了什么,我在这万千世界里独落于杭州,怕就是在等一场新生吧!不光是我自己的,还有这些鲜活的,生动的……
我在这充满着热忱,洋溢着热情,又挥洒着激情的一整个白天里,由起先的是否直接使用西方复式记账法,到后来的“还是先改良吧,账房先生怕是不能直接认同复式记账,先套用复式记账的款目以及账簿格式,不用‘借’‘贷’符号,还用‘收’和‘付’,容易理解。”见证了一场于商业而言不大不小却至关重要的一场辩论!
“《连环帐谱》所言‘有该必有存,该存必相等’恰好解释了西方复式账簿的‘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的记账准则。”这是伯安与乔升平和少奶奶分析两本书籍的共通之处;
“《银行簿记学》采用多栏横向记录,你们看这些数字,是谢先生从日本借鉴。”这是说到谢霖谢先生;
“阿拉伯数字早在南宋就已经传入我国,从谢先生的讲解中看,阿拉伯数字便于书写又简单实用,没想到老祖宗没看上的东西反倒在日本有了大用!”这是少奶奶对日本这条鬣狗的嗤之以鼻,和对封建王朝自视清高故步自封的扼腕叹息。
“这些款目分类真是精细,要是咱们的账簿也仿照此类增添凭证,那当真是查无遗漏了!”这是乔升平感叹复式记账的细致严谨。
……
待到三人觉出疲累时,早已是月上头,灯如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