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臻怎么都没想到,苏三爷带她去的地方竟是西洋领事的官邸。
简直莫名其妙,让她无法不疑心苏三爷所谓的“揽活”与她认知的是全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您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我想或许是我误会您的意思了。”福臻仰望着眼前这座红墙坡顶的西式三层洋楼,止步在门外的石阶前。
侍者站在石阶上抬手将人往里引,苏三爷点点头,然后回首悠然笑道:“没误会。方才不是同你说过了吗?让你来看看涨涨见识,好教你知道你那一亩三分地外还有些什么东西。”
说话间,就见两位西装革履的洋人从里头出来。对方显然与苏三爷相识,一照面便笑着招了个招呼用洋文熟谂地交谈起来。
福臻有些心不在焉立在后头,全程权当听得一场鸟语,全然不知所以然。
挺荒谬的是不是?一个连交流她都无法正常正流的地方,叫她看什么又涨什么见识。福臻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往来时路扫了一眼,已经有了离开的打算。
就在这时苏三爷不知同对方说了些什么,那两人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就与他握手作别。
“三爷,我……”
“走吧!”苏三爷抢先打断她,径自上了石阶往室内去。
福臻一时进退维谷。心里不由得懊恼这人说一套做一套,先前分明说的是不勉强,这会儿又这个态度。只是前车之鉴未忘,对于这人翻脸堪比翻书的脾气她又实在是有些发怵。
“福臻小姐,”钟洛就随在他们身侧,见她犹自踌躇,走上前略抬了抬手,“请随三爷进去吧,三爷他不会诳你的!”
这话说的可真是……福臻忍不住看了钟洛一眼,很想将这句话与他好好地说道说道。但她心里明白,钟洛虽看似客气有加,但其一言一行无不是苏彦琛的意思,多说无用,自讨没趣。故而福臻亦不再多言,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侍者将他们两人引到后花园如绒毯似的草地上。
入目俱是人影,有国人亦有不少洋人,无一不是锦衣华服衣冠楚楚。宾客们手执酒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处或伫立或慢慢踱着步子低声交谈。数名身着灰色制服的侍者用银盘托着各式酒类、果汁、茶点,时不时地从他们身旁穿梭而过。
福臻是头回到这样的场合,颇有些稀奇。苏三爷告诉这是一个小型的酒会,又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几位女宾,俱是早已芳名在外的望族名媛。福臻认得她们,是因为这几位时不时地就会出现在各种画报或时妆杂志上。而她们之所以引她关注,其中有相当大部份是缘于她们时尚考究的着装与配饰,既新颖又别致,总能引得众多女士竞相模仿,成为一时的潮流。
“怎么样?”苏三爷含笑同旁边相识的宾客扬手打了个招呼,一面低声调侃:“这可比福隆饭店的那些好看多了吧?”
福臻正想腹腓往福隆饭店那是前去讨生计没得比较好不好。又听三爷忽然问道:“你听说过‘云裳公司”吗?”
福臻点点头。怎会不知?前生也不过是开在冷僻巷子里的一间普通裁缝铺,才几年的时间,已然发展成了本城最负盛名的时装公司。所谓水涨船高大抵如此,其主顾大多是社会名媛或电影明星,甚而就连某些政要夫人也会偶尔光顾,用贵客满盈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
“那你知道这家公司最初是因何出名的吗?”苏三爷又问。
这点福臻倒是也略知一二。“听闻当年他们的掌柜也就是郑先生,曾给唐夫人做过两身旗袍,唐夫人极为喜爱,便在某次社交晚宴中随口提了一嘴,结果引来了无数追捧,郑先生自此名满天下。”
迎面过来一个侍者,苏三爷随手从对方的托盘上取了两杯酒水,一杯递给福臻。福臻摇了摇头,他啧了一声,却也不勉强,便两手各执一杯,一杯玩似地晃动着,一杯往嘴里呷了一口。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这话我以为不全对。酒香自然是首要的,但这酒若是名不见经传,无人知晓无人光顾那就是香飘万里也没用。更何况还有众口难调这回事。”
福臻若有所思地听着,有些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了。
苏三爷忽然冲身后的钟洛勾了一下手指,钟洛疾步过来,苏三爷附耳同他说了句什么。钟洛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开。苏三爷继续缓声道:“那唐夫人是什么样的人物?唐先生现今执掌大半江山,唐夫人又活跃于国际社会,论人脉、论地位与身份能与之比肩者寥寥无几。她一句话抵得过旁人百句千句。”
不得不承认,对方这一席话的确是说到了福臻的心坎上。国曦成衣铺的手艺除了在西装裁制上弱一些,旁的她自认为并不比别家铺子差,尤其是女装,福臻其实是相当有信心的。可生意上却的的确确是做不过别人。这里头自然是有各家铺子竞争的缘故。这行业就是这样,权靠主顾赏脸吃饭。不论在揽活的技巧还是可行的门路上,国曦成衣铺显然都落于下乘。
福臻一面想着,一面等着对方继续往下说。然而这位公子爷只顾执着酒杯轻啜慢品,似乎陶醉在了怡人的美酒当中。
福臻自然是不敢打扰他,静静随在他身侧缓步前行。草地中央摆放着一张摆置酒水糕点的大长桌,苏三爷走过去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又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小碟巧克力蛋糕递给福臻。
福臻仍在琢磨他方才讲的那些话,下意识摇了摇头。苏三爷并不满意她这样的反应,仍是看着她,再次将那小碟蛋糕往她跟前递了递。
福臻回过神,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多谢三爷。”不过她的心思并不在这里,试图继续上面的话题,“您方才的话是不是没说完?”
苏三爷笑了笑,没有直接答她的问题。“你先告诉我你想明白了没有?”
福臻点头,“嗯,我知道您的意思。”
“那好,我该说的都说了,只问一句:若在这里能拉到活,你做还是不做?”
福臻隐约猜着对方的意图。只是,她先前的那些顾虑犹在。或者说必须在,否则先前的那番解释就是她在推脱,在撒谎。她并不想给对方留下这样的印象。
不知哪里有谁喊了一声,苏三爷循声侧首笑眯眯地同对方挥了一下手,又丢了个飞吻过去,嘴里却似漫不经心道:“机会只有这一次。要不要你自己看着办。”
福臻略思索了一下,作了决定。“要!只是不知我该怎么如何做?”
“算你还有那么一点儿懂事,没白费我的力气!”苏三爷话里有话地睨了她一眼,“那就随我来吧!我带你去见见这里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