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伯赢走到那面贴了地图的墙边,又问:“今日你来找我要说什么?”
她自嘲身份配不上面前的人,竟然还痴心妄想那么久,只好说:“今日教习的人说我进步的很大,过几日就能学枪了。”
许是这几日的心酸让她心里不爽快,话说到这儿有些啜泣,赶紧从口袋里抽出手帕捏捏鼻子佯装是感冒了:“这都是小事本不该给你说,我知你见的人多,我这些事其实也没什么。”
“既然没事那就算了,但我吩咐你的事......”
“三爷的事就是我的事,一曼清楚。”
霍伯赢垂下眼,不经意牵动嘴角笑了笑,似是很满意:“天色不早,你在这用过晚饭再走吧。”
“不可。”霍伯赢疑惑的看着她,往日里她总是有千百个借口留下来吃饭,如今推脱的那么快。
她别过头:“我知道渡边的事让你今日不愉快,你想尽早解决。我也想看到你早点愁眉舒展。既然事情重大,不如我就先回去早点准备。”
她目光有些狼狈,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身仓皇的往外面走。
陆一曼站在门外,背靠着门,还是不忘对屋子里面的人说:“夜里太冷,三爷记得盖好被子,军营不比家里,要是睡得不舒服就回家吧。”
成匈刚端着碗准备去盛点汤出来,楼上的人呼呼的跑下来,他举高碗打了声招呼:“一曼姐,这么快就要走?”
“我还有些事,三爷那儿太多事了,用过饭要是有时间你就多去帮帮他。”
薛井把话都听进耳朵,答应下来,但看见陆一曼眼角泛着眼泪想必是闹别扭,连饭也顾不上吃就跑上楼喊伯赢。
刚进屋子就听见伯赢说:“你要是实在心疼她,可怜她,就...”薛井推开门打断他的话,嚷道:“伯赢,你又说什么气话给她听了?”
“气话?我什么气话也没说啊。我给她讲的都是明明白白的道理,只是她听过之后放在心上有些不顺耳罢了。”
霍伯赢拿起笔勾出了地图上杜陵这片地:“只不过让她接近渡边,仅此而已,再无他求。”
“难怪外头那些人都怕你,我看你就是少根筋,明明喜欢陆一曼还说那么重的话伤女孩的心。”
“薛井,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她了?”
薛井再也说不出话来,无力争辩。
‘呲’的一声点起烟来。
半年前正值夏初,他申请回国。
灼灼的烈日照的人心里焦躁,大哥设计让纪卢申钻了空子占了杜陵,他应霍骁的话带兵去前线。遍山都是烈火焚烧过的痕迹,房屋坍塌的不成样子。
他以为那是一片死人的坟场,一定没有任何生还的迹象。
同样是一片火光之中,见到了陆一曼。绝望的眼神里一片死寂,他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人。有过劲头,如今却失去所有希望的人。
霍伯赢将她拉起,拍掉她满身的尘土。之后所有的教习都是为了今天。为了渡边回来的这一天。成匈盯着他的眼睛,越发觉得他变了,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他也懂得去利用别人,懂得什么最脆弱,什么最坚硬牢靠。
“你有喜欢过的人吗?”
霍伯赢被这冷不丁的一绝话问住,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仰起头,接过薛井给的烟点燃一根猛吸几口,均匀的突出圈圈烟雾,薄薄的烟雾萦绕在脸庞,他索性闭上了眼。
军校的生活枯燥,他也是普通人,他也有着血肉之躯,每日的训练自然也会累。
身边同往英国的人除了周世远便再没有其他的人。他向来厌恶周姓的小子,认为他阿谀奉承满面虚伪,远远比不上周贤。
他向来觉得南地虽小,但因有周贤,就很是光彩。好在周世远只习了两年,家中的人就让他回国了。他再也不用这受眼头上的晦气,轻松许多。
再往后,学校提拔他做教官,日子就有趣多了。他不是随处可见的纨绔子弟,不会仗着自己身后有人撑腰就尽处风流。
那一日学校来了好多女学生,说是做义务劳动,专为伤者包扎治疗。领头的是一个长头发女孩,带着一个黄色的发箍,穿着低跟的小皮鞋来来回回的跑。他一开始嗤之以鼻,觉得弱不禁风的人,看起来有那么娇贵,若说能照顾好别人,他是坚决不信。过了半个月,围在那个女孩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他打算亲自去看看。本来是抱了耻笑别人的心蹲在那个女孩的旁边,但看她包扎的一板一眼倒还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她聚精会神的查看伤口,没有注意一旁还有人在看自己。明晃晃的阳光倾洒下来,温柔的风细细吹着。霍伯赢就那样望着她,全神贯注的望着她每一个小动作,看她撩起额前的小碎发,抹掉鬓边流出的汗。
“你是哪里的人?”
她好像没听见似的,一道又一道的缠着纱布。
“平日多休息,注意中枪的地方,小心伤口感染。”
旁边的男同学道了声谢就赶紧起来换另一个人过来,霍伯赢直接躺在地上那条棉被上,咧着嘴嘿嘿的笑:“我在和你说话你怎么不理我。”
她瞪了一眼地上的人就转过身安抚排队的伤员,让他们稍等一会,正好看见小野美子刚出来,赶忙喊她:“美子,再拿一床棉被来。”
等棉被拿来,她整整齐齐的铺好,搀扶着下一个伤员躺下:“忍着点。”
因为没人理他,他顿时感到无地自容,只好假意闭上眼装睡。
过了许久,耳边渐渐没了伤员的声音,只有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响声,他眯起一只眼,睁开左眼一看,旁边的人已经准备走了,他一下子慌了,赶紧伸手拽着她:“你怎么不理我?”
“你是伤员吗?”
他摇摇头,却见她正要抽出手,赶紧说:“是,我是。”
然后又开始憨笑起来。
他指着心口佯装疼痛难忍的模样:“我心跳的厉害,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她的脸突然变得绯红,刻意躲闪,于是一脚踹在他的腿上。
之后大概有五天没有见到和自己说话的那个人。
每天那些女学生还是照样来,唯独没有她。
霍伯赢问了好多人,都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那日学生照常在林子里演练,一颗子弹直直打进他的胸膛,他蓦然倒下没有知觉。一开始以为自己要死了,死了也好,但心里还是有点牵挂。
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到多久,他睁开眼,看见床前围着许多人,他认出来都是他教的学生,那些学生看见他醒来纷纷喊:“霍长官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