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同伯赢一同走到院子里,站在那刚修过的花前。那面前摆着的一簇簇娇艳欲滴的花竟和自己脸庞一样红了,她许久没同霍伯赢同处,此刻站在他身边,手还搭在他的胳膊上,面庞不由得更加羞涩。
楚君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伯赢只好道:“后院养了几只兔子,待会你挑几只喜欢的带回家,平日里也可解解闷。”
她听到“回家“两字,打了个机灵,赶忙解释起来:“表哥,我不回去。”
伯赢回过头,疑惑的看着面前的人,楚君睁着那一双水灵的眼睛,恳切而又担忧的望着自己,他一时心软,想到她毕竟也是自己的表妹,于情于理,住上一段时间也不能说什么。整个夜过得都很是漫长,夜里一股强有力的风将没有关严的窗户一下子吹开。她被这股寒意冻醒,衣服也没来得及披在身上,就光着脚往窗户边走。她原本是打算关上的,但站在窗户面前,竟被外头微弱的日光吸引。
东边一抹红黄相映的彩霞托着一轮太阳缓缓升起,面前的一颗香樟树上站着一只白色的鸟,鸟的头也朝着东边的方向,似乎和她一样在静静观赏这副美景。
远处传来冯大娘吆喝的声音,她知道,这群孩子到了吃早饭的时间了。她急急忙忙收拾好东西,正打算出门同孩子们一起用饭。哪知刚打开门,就见到渡边笔挺的站在门外。似乎料到她此时会走出去而特意站在这里等她。汀芜着实吓了一跳,轻声问:
“渡边?您回来了?冯大娘不是说您和美子要回日本处理家里的事吗?”听向门外张望着:“只有你一个人吗?”
“我?”渡边指了指自己,垂首摇摇头,不知该怎么回答。纪汀芜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面色绯红:
“您没去日本?”
“本打算和美子一同回去,但昨日登船之时,村上说家里的事并不大,只是需要些人手,父亲已经派加藤前去。我只好于昨日夜半回来,冯大娘告诉我你搬到这里来了,我就想在今天问候纪小姐一声,不知这一夜过得舒坦吗?”
“多谢渡边先生的关心,昨晚我过得挺好。”
“纪小姐家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纪汀芜皱着眉头,本是想绕开这个话题,可她一抬头就能看见渡边紧盯自己的眼神,这双眼好像早已窥探到一切她所知和未知的东西,让她顿时失措,不敢说谎话,只好讪讪的道:“前儿个是与家父闹了矛盾。”
“纪老爷将你赶了出来?”
“家父并没有亲口对我说,我料想他是在气头上,也不敢冒然回去。那日自个儿悄悄回去,哪知在门口就听见家中的仆人私下里议论这事,我心里自然是害怕父亲的责备,他这回不同以往,这回我是犯了天大的错,所以但凡是我回去了,他定不会轻易饶了我。”
“是因为何事呢?”
“是......”渡边停下脚步,眯起眼期待接下来的回答。“是因为我在英国结了婚,父亲很不高兴。我知道结婚这等大事理应与父亲商量,可那时孤身在外,身边也没有一个亲人,书信往来又要半月之久。当时满脑子都是罗曼蒂克式的爱情,可是说到底还是因为两年前的自己心智不成熟,遇到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便觉得可以托付一生。”
渡边靠在走廊的柱子上,两只手交叉放在胸前:“现在呢?”
“现在?”
“现在你还爱着那位先生吗?”
纪汀芜低下头:“什么是爱呢?”
她抬起头,清晨的微光轻轻洒向自己,半道上却被渡边高大的身形挡住。她向前走了两步,抬起手似乎想握住那缕光:“我很爱他。”
“渡边大人结婚了吗?”她转过头问。
“没有。”
“为什么不呢?”
“许久以前渡边家族是扎根北地,日子过得逍遥。但后来家中遭遇变故,父亲惨死,我同幼弟千里迢迢奔回日本,家族至亲都在北地死去,只剩下幼弟和我相依为命。幸得长田先生相助,我才可以活到今日。”
“我让你回忆起伤心的事了。”
“十几年过去,哪里还会把这些记得那么清楚?”渡边的手反复搓动手杖:“长田先生没有妻子,也没有继承家业的人。我与幼弟入了长田家门,为他打点大小适宜。从那以后,我便成为这个继承人,他也成了我与弟弟的亲人。虽无生恩,但于我却有育恩,是我的再生父亲,这份恩情怎敢忘掉。”
他脱掉一只手套,拍拍汀芜的肩膀:“所以说,家始终是你的归宿,哪有孩子不回家的道理,纪小姐,待会用过饭我送你回去,纪老爷总不能当着我这个外人对你撒气。”
她满怀感激的看着面前这个风趣又不失风度的人:“真的很谢谢你,渡边大人。”
走廊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她赶紧走到外面,看见冯大娘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嘴里一边嚷嚷着:“不好了,不好了。”一边向自己招招手。
纪汀芜当下赶到冯大娘面前,握住她的手:“冯大娘,您慢些说,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我上街买菜去,那街上的报童说.......”她喘了口气:“纪家灭门了!”
她松开手,身体突然软绵绵的,毫无力气。渡边眼见她要倒下,从后面拖住了她整个身子。
“父亲......我要回去!”
她感到头似乎要炸裂开来,只好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双眼因为恐惧而睁得很大。
纪汀芜扯着渡边的衣角,使劲的拉扯:“渡边,你送我回去!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纪家会出事!”她回头咬了咬牙,想把眼泪憋回去:“你骗我!这不可能!”
渡边扶着她往车里走,坐在后面的她紧紧咬着自己的衣袖。她不想哭出来,更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害怕。
街上的人很少,除了少许几个买菜的阿婆就只有报童在一旁吆喝。
渡边开得很快,他不忍看到别人痛失至亲的模样。他在前面一言未发,期望能留给纪汀芜片刻的安宁。然而这份安宁很快就被打破,纪宅外面围着一层又一层的人,有军人,也有看热闹的普通人。
她推开车门踉跄的跑过去,她推开人群,终于看到一拨又一拨人抬着担架出来。她扑上前,却被门口把守的军官拦下。
“这是我的家!你凭什么拦住我!”
为首的军官疑惑的看着纪汀芜:“你在门口等一会,我向周督军通报一声。”
“周督军?”她拽住那位军官质问:“我父亲呢?我父亲呢!”
“嚷嚷什么!”
身边的军官向后退了一步,行了个礼才说:“报告周督军!这位小姐说要进去,但您有令,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周世远看着门外满眶含泪的她,心中某处再次提醒自己不能心软,他告诫自己这是个薄情的女人,不值得自己掏心掏肺的对待。
周世远是个古板又不懂得变通的人,他骨子里就认定父母之命就是天大的事,家族的名声自然也是天大的事。但自打几日前的那一桩子事之后,他对纪汀芜就再也提不起精神劲来。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人让周家蒙羞,让自己成为整个南地的笑话。他是信守承诺没有把那桩事说出来,可世上终归没有可以包的住火的纸,兜兜转转还是被所有人知道了。
但他还是念在昔日的情分,怜惜的望着:“让她进来吧。”
纪汀芜霎时间冲了进去,看着里院地上摆着的几副担架,身体不住的发抖。她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掀开其中一块蒙在尸体上的白布,映入眼中的是哥哥灰白的一张脸。可是她还是不敢相信,一块块的掀开白布,直到看到俊儿满身是血的模样,她再也坚持不住,凄厉的叫了出来。
纪汀芜像是疯了般抱着头往回跑,渡边从后面抱住,试图控制住让以防她做出激烈的举动,几次尝试都没法子制止,他只好捂住她的眼睛:“别怕,我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