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陆一曼再也没见过那张照片,偶尔看见他一个人颓然的坐在书房,也不许别人进去打扰,宅中的仆人都说小三爷整日为了战事忧心,可是那样的神情分明不是为战事。后来想到今晚试探周世远的话,句句都像是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口,她越想越难受,愤愤的把包扔在地上。
周世远回头见里头的人正谈着话走出来,迎上前说:“督军,阿芜先回去了。”见到纪正庭的怒气还没缓和下来,一张脸铁青铁青的。他又怕这个人因为今晚的事回去责怪汀芜,霎时变得语无伦次,慌忙说:“督军不要怪她,她刚回来,想必是未能适应。”
“也就是你还惯着她那脾气,换了旁人谁能容得下她,枉读了那么多年书,行事做人还是那么荒谬。”
周世远接不上话,看到督军乘了车走开,父母二人也坐了进去这才把芸柔也推到车里。
芸柔见到哥哥不上车,问:“大哥,你不回家又要做什么去?”
“军中的事还未处理完,你们就先回去吧。”
“那要处理到何时?”
周世远不言语,把车门一关就让司机开走了。芸柔扒着车窗不舍得看了好几眼,直到周世远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这才乖巧的坐好。
周世远本以为街上应该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刚准备走去军营,无意瞥见话亭里站着一个人,一身浑黑的长风衣,戴着黑色的高帽,左手握着一根手杖,像西洋那边的雕塑一般屹立在有一处。
周世远看着手表,已经是凌晨一刻。
他想不到这时还有人穿的这么周正的站在街上,原先以为那人在打电话,但是仔细看着却根本不是在打电话,而是在看着自己,好像把一切都看进了眼里。
他看见了纪汀芜与自己的争执,看见了自己与陆一曼的闲聊,看见了督军的愤懑,芸柔的不舍,也好像洞悉了他所经历的一切。
那人似笑非笑的转起手上的戒指,向周世远走过去。
周世远终于看清面前的人,服饰上的讲究不像是寻常的名流,他迟疑的说:“先生是?”
街上的那个人仍然没有开口,就这样死死盯着周世远,一双眼像是没有底的深渊。
他跟着周贤在前线杀过那么多敌人,见过多少流血的画面也从没有这样胆寒过,只好掩饰内心的惶恐:“先生大概是认错人了,既然不是找我的,那就先走了。”
那人拿起手杖挡在周世远面前,慢慢转过身子:“周先生。”
周世远甚是疑惑。
“何事?”
面前的人摘下帽子,淡淡的说:“在下渡边明川。”
……
……
第二日醒来时,已经是日上竿头,无奈昨晚睡得昏沉,纪汀芜才想起来今日是初六,原本在英国时早已答应玛丽要给那边的孩子们报个平安。
她披了件外衣就坐在书桌旁顺手拿起一张信纸写到:“一切安好,诸君勿念。”写完就匆匆穿上衣服,把信纸工工整整的叠好装进信封,拿起包出了房门。
阿娟刚收拾完碗筷就看见纪汀芜神色匆匆的下楼,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就问:“二小姐可是有要事啊?”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英国那边需要一封信过去,我去去就来便不吃午饭了。”
“路上可要小心些呀!”
她应了一声赶忙跑出去,仲叔瞧见了她这么慌张,刚想要载她哪知她已经出了宅门,不免又替她发愁。
大概走了一会,就到了兴和街上,她直奔去电报站,在招待室里填了会信息就出来了,电报站的人说这封信大概六七日能到英国,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门外此时走来了一个老妇牵着两个孩童,一蹦一跳,天真烂漫。她像根木柱子似的杵在大厅,那孩子亲近人,颠颠的跑到她面前对她嗤嗤的笑。
老妇忙拉过来,指着孩子就开口训起来:“不知说了多少遍,不许和不认识的人说话,到底长没长脑子?”她本想劝说的,奈何老妇那副模样她也不敢靠近,猛然又瞥见那两个孩子穿的衣服上写着‘兴和福利院’。她赶紧上前,问老妇:“婆婆,兴和福利院在何处?”老妇鄙夷的望着纪汀芜过了好一会才不情愿的说:“出了这电报站往右边走,过了那胡同巷子便是。”
兴和的那所福利院大概是才建成,汀芜走到那时门外的牌匾还散着油漆味,门外的地面上仍留着放过的炮竹。
门口站着的看门朱大爷见到有人来,在亭子里朝外扯着嗓子喊:“小姐是来找人吗?”
听到有人问,她摇摇头否认,说:“我能进去吗?”
大爷赶紧将门锁打开,汀芜进去后,看到里面甚是宽敞,房子什么的也像是不久前才粉刷过的:“这里是新建的吗?”
“正是正是。前些年啊这是个布库,我在这给人家开车运货,身子不行也干不动,半年前有人把这买下,建成了福利院,陆陆续续的多了很多孩子,街上那些无家可归的也住进来,院主见我这老头子可怜没有居所还让我住在这,这不,也多了份好差事。要我说呀,院主真是个活菩萨。”
话刚落就听到外面有妇人的声音,她一看原来是刚才在电报厅的老妇人。只是身边已经没有那两个男孩。
大爷见到是冯大娘回来,就给汀芜指着:“这是咱福利院做饭的冯大娘。”说罢,又问:“能能和阿暖走了?”
“走了。”
纪汀芜说:“去哪儿了?”
“昨儿个那卖珠宝的张大善来福利院与咱们院长商议把她俩人领养走了,今儿我给送了去。”冯大娘撸起袖子,从外头的平车上拉下两桶米,吩咐着朱爷:“快过来帮忙提着,孩子们又有米吃喽。”
提下两桶米时才想起纪汀芜还站在这,不禁感到奇怪:“我说你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跑咱这犄角旮旯做什么?”
“大娘,我想在这找份工作,不知道行不行。”
“工作?”冯大娘作状笑出声看向朱爷:“哎我说老朱啊,你瞧瞧,如今这世道怎的了,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都跑到咱这找工作了。”
话是这么说,仍是告诉纪汀芜:“这事我和老朱可做不了主,要真想找份工作你就去与咱们院长商量商量。”
“那你们院长人在哪里?”
她轻声开口问面前两人,声音软软绵绵,像是气弱之人,又像是大病初愈后不久。
冯大娘听到这声音,也是怪心疼的,语气顿时不那么尖锐,缓和许多:“平日里他也不常来,每月定时让人送些钱和米,老朱也是就见过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