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错付了青春
说起洪家的大少奶奶也是出身官宦世家,因当年洪老爷与大少奶奶的父亲在杭州一同做官的时候两家十分交好,于是就为两个孩子早早定下了婚约。后来,洪老爷官运亨通回到了京城做起了京官,举家也搬迁了回来,这满宅的紫藤花就是洪老爷当年离开杭州时从杭州移栽过来的,经过这些年的精心栽培,终于开枝散叶,花串繁茂起来。相比洪家的蒸蒸日上,大少奶奶的父亲则官运不济,多年再没挪动地方。后来,大少奶奶的父亲更是死在了任上,只剩下了孤儿寡妇在杭州寂寥的打发时光。
好在两家岁说分隔两地,但是一直有书信往来,洪老爷更是常资助大少奶奶一家的生活。前几年,大少奶奶的哥哥考中了进士,到清平县去做了县令,大少奶奶家也总算是又有了起色。他的哥哥在赴任前,亲自护送着妹妹回到了京城,一是为了拜访父亲生前的故旧为自己的官场铺路,二则是接到洪老爷的书信已经选定了吉日,让他送妹妹赴京与洪家的大少爷完婚,已兑现两家长辈当年的婚约。
洪老爷热情的接待了远道而来的这兄妹二人,又见大少奶奶生的秀丽端庄,性子温柔贤淑,心中更是欢喜。大少奶奶也满心期待的憧憬着自己美好的未来。可是,大少奶奶万万没有想到,等待她的没有什么琴瑟和谐,有的只是丈夫的冷落和全族的嘲讽。
这皆是因为洪家大少爷自幼是个博学多才之人,他比大少奶奶年长五岁,在十七岁时就被父亲以公派留学生的名义送去了美国读了四年的书,又在日本待了两年,最后在父亲的一再催促下,才带着满脑子的新思想和变革强国的抱负回到了祖国。大少爷原本是不愿意娶旧式女子为妻的,更对包办婚姻充满了排斥和反感,他在大少奶奶来京前曾经在家中大大的闹了一场,险些与父亲因为此事反目,直到在一次争吵之中父亲被他气的喷出鲜血险些昏迷过去,他这才心下有些同情和心疼起父亲来。最终,为了缓和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也为了耳根子清静,大少爷只得违心接受了这桩婚姻。洪老爷夫妇见儿子松了口,连忙写信让大少奶奶的兄长让他立即送妹上京完婚,已了却洪老爷夫妇多年来的一桩心事。
在成婚前,大少奶奶暂时与洪家的二小姐住在一处做伴,她常听二小姐眉飞色舞的说她大哥哥是留过洋的,虽说脑袋后边依旧拖着一根长辫子,但是言谈举止还有衣着打扮全部是新式的,为人也最是豪爽耿直。听的多了,大少奶奶不禁对这个未曾谋面的丈夫充满了好奇和崇拜。有一天,大少奶奶和二小姐在花园的紫藤花架下乘凉时,从远处走进一个年轻男子来,大少奶奶一时躲闪不及,忙用扇子遮住脸站在那里。只听二小姐亲热的向那人叫了声大哥,大少奶奶心想原来是大少爷来了,虽然隔着团扇,但是她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大少爷面对站在二妹身边这位拿着团扇的女子有些好奇,不禁朝她这边多看了两眼。二小姐笑着将大少奶奶挡在脸上的团上拿了下来,向他大哥说道:“大哥,这就是杭州来的苏家姐姐,闺名叫紫芬。”
然后,二小姐又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大少奶奶说道:“哎呀,紫芬姐姐,你就别害羞啦,还有几日就成我大嫂了,迟早是要和我大哥碰面的。”说完,二小姐大笑了起来。
大少爷一听这就是父亲硬要塞给自己的那个杭州女子,他朝面前的紫芬打量了一番,从面容上来说这女子皮肤细嫩,清秀温婉,但是通身的打扮和气韵却全是旧式的,特别是那裙子下边的那双裹的尖尖小小的三寸金莲让他更是心生厌恶。大少爷面色一沉,冷冷的哼了一声后径直离开了,连一句礼节性的问候都没有。
紫芬本来还娇羞的低头等待着大少爷来和她说话,但是当她看见地上大少爷爷的皮鞋大步走开后,心里不禁有些错愕,她不明白为什么方才还和二小姐有说有笑的大少爷当听见二小姐介绍她后就扬长而去了,难道是害羞了还是旁的什么缘故?
二小姐自然对大哥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了,她看了看站在一旁多少有些尴尬的紫芬,心里虽说充满了同情,但是又不能点破说给她听,只得笑着打圆场道:“我大哥就是这样的脾气,见了女孩子总是手足无措的跑开了。”
二小姐的话显得有些牵强,紫芬不是糊涂人,她多少还是能够感知到大少爷的那份冷淡。
成亲的当天,盛妆打扮了一番的大少奶奶明艳照人,红石榴裙下的那双又小又俊的三寸金莲引得在场的女眷纷纷赞叹,婆婆也满意的不住点头,只有二小姐隐隐有些担心的看着紫芬。因为,那日花园匆匆会面之后,二小姐曾跑到大哥面前抱怨他不该冷遇人家苏家姑娘,二小姐告诉大哥紫芬姐姐模样标致不说,而且性格也很温和开朗,女红也十分出色,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见惯了外边世界的大少爷,对这些紫芬身上的优点根本就不屑一顾,他冷冷的说了句:“长得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花瓶一个,女红好又能怎样,还不是寄生虫一只,性子再好她会洋文吗?”大少爷说完,丢下了同是旧式女子的二妹尴尬又气愤的站在那里,冷冰冰的走了出去。
当紫芬蒙着红盖头被众人扶上花轿从西边的侧门抬出,一路吹吹打打绕着半个京城转悠了一圈后又从洪家的正门里风风光光的抬了进来,然后在鞭炮和唢呐声中被扶进了花堂与一身洋装戴着礼帽的大少爷拜了天地。
洞房花烛之夜,大少爷并没有来揭蒙在紫芬头上的红盖头,而是自斟自饮一番之后合衣睡在了春凳之上。满心欢喜的等待着丈夫来揭红盖头的紫芬一直在床上坐了大半夜都没有等来她期待已久的时刻,直到她听见丈夫都拉起了鼾声,她才连忙将盖头掀了起来,带着几分失落与不解拿了一床被子走到丈夫身边给他盖上。
别人的良宵却是自己的长夜,洞房的冷遇让紫芬心中充满了委屈和寒凉,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或者自己该怎么做他才会对自己好一些。
洞房过后,大少爷就搬到了另一间屋子去睡了,再也不踏入紫芬的卧房半步,他们分房睡觉的事情也渐渐的在洪府上下传开了,甚至最后传到了洪老爷夫妇的耳中。
洪老爷不好干涉儿子的房中之事,他让妻子好生规劝一下她生养的这不肖子,甚至怪怨妻子不会管教子女,她生养的孩子远不如其他三个小老婆生的孩子懂事孝顺。
大少爷的母亲虽是洪老爷的正妻,但是在家里也不甚得宠,拢共生了一子二女,除过已经嫁人的长女和待嫁的二女之外,膝下就只有大少爷这一个儿子。她将大少爷叫到膝前,声泪俱下的哀求儿子可怜可怜他这暮年的老母亲,快些与那紫芬圆房,给洪老爷添个长孙,这样他们才能在这家里立稳脚跟,要不然等那庶出的几位少爷他们一个个都添丁进了口,那洪家这偌大的家业岂不是都平白便宜了那些王八羔子。
大少爷虽说是新派人物,但是对待母亲却是孝顺的,他也知道母亲在家中的憋屈和不容易,于是答应母亲给她一个孙子。大少爷的母亲见儿子答应和紫芬圆房,立刻破涕而笑,连连说:“我就知道你是心疼为娘的,只要你生了孙子,你往后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爱娶什么人就娶什么人,妈都任由你去。”
大少爷望着母亲心中悲哀的想到:连自己最亲的母亲都不理解自己,难道在她的眼中我就是一匹种马,只是为了给她生长房长孙吗?难道在母亲眼中我不与那杭州女子圆房是因为我还想着外面的其他女人吗?在我眼中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个腐朽如此的国家何时才能发达振作起来。
虽说心里充满了悲哀,但是大少爷还是听从母亲的话又搬回了妻子的卧室,并在当天晚上粗暴又机械的破了紫芬的身子,行了周公之礼。当丈夫翻下身沉沉睡去,紫芬默默的对着墙流着眼泪,相比破瓜的疼痛,紫芬心中更加的悲苦,方才丈夫那近乎无礼的在她身上一通折腾,让她觉得又羞耻又屈辱,难道自己在丈夫眼中就是这样一个没有血肉没有知觉的女人,随时都得被动的等待着他的临幸,无论她愿意还是不愿意。
那一夜,紫芬彻夜未眠,她听着丈夫微微的鼾声,心中不停的在劝说自己:算了,只要他能躺在这里就应该满足,何必又自寻烦恼想那么多呢,只要自己对他加倍的好,是石头也总会被捂热吧,守得云开见月明,会有他回心转意的一天的。
从那天起,一连两个月大少爷都夜夜留宿在紫芬的房里,房事的次数也十分的频繁,总算是没有白费力,紫芬终于传来了喜讯,怀上了大少爷的孩子。洪夫人日日在佛祖面前祷告,保佑紫芬为她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孙子。大少爷在妻子怀孕四个多月时就去了广州任职,一走就是三年没有回来。
紫芬在丈夫走后几个月生下了一个六斤多的女婴,当稳婆将这消息告诉守在门外的洪夫人时,她一时接受不了,竟晕了过去。
大少爷一走就是三年,,自打他离开家门之后就没给紫芬捎来只言片语,更对紫芬和她生下的孩子不闻不问,仿佛她们压根就不存在一般。紫芬在举目无亲的京城如同坐监牢一般的住在满是白眼的洪府,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寂寞又艰难的度日。终于,在女儿快三岁的时候,大少爷发来电报说他要调任回京了,这让紫芬和婆婆都十分的高兴,整日掰着指头算着大少爷的归期。望眼欲穿的紫芬终于盼来了丈夫,紫芬抱着不满三岁的女儿带着一丝忐忑站在婆婆的身后,与众人一起到正门口去接他。
三年多未见,大少爷虽说晒的没有先前白皙,但是却更加的阳刚英武了,他跳下骑着的白马,走到父亲面前行了礼,又客气的向几位庶母还有弟、妹们问了了好,然后像不认识一般的从紫芬身边擦过,扶着母亲走进了门去。
满心欢喜的紫芬抱着女儿愣愣的站在那里,一脸的委屈与羞辱,她一只手抱紧女儿一只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然后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院子,进门之后紧紧的关上了房门,神情悲戚的将女儿紧紧搂在怀中,那一刻紫芬知道自己已然失去了一切,唯有这个小生命是属于自己的。
大少爷回来后索性连紫芬的院子都不再踏入,天天睡在外边的书房之中。听大少爷身边的人说大少爷其实在广州已经另娶了一位留过洋的商人的女儿,那女子也如大少爷一样穿洋服说洋文,一双天足成日跟着大少爷在外边应酬不说,还在一家洋人开的医院里当大夫。只是这个女子跟大少爷结婚以来一直没有见喜,因此大少爷也就不好将她带到京城来,前儿洪老爷夫妇还直怪怨儿子纳妾了也不知会父母一声。大少爷竟然说他那不是纳妾是娶妻,洪老爷气愤的问他那后院里住的的苏紫芬又是他什么人?大少爷脱口而出是一个与他不相干的人。父子二人几年未见,一见面不是因为政见不合而翻脸就是为娶妻之事而争吵,坐在一旁的洪夫人看着互不相让的父亲俩又淌起了眼泪。
洪府的下人们最是势力,平日里见紫芬在京城没有靠山又不受丈夫喜爱,连个孀居的妇人都不如,就已经对紫芬不是很殷勤和恭敬,如今又听说大少爷在外边另娶了新式的女子为妻子,这显然是要休掉紫芬的架势,于是便有意的将这事通过紫芬的丫鬟佩儿透给了紫芬,随时等着看紫芬的笑话。
紫芬在杭州娘家时,本是个爽利开朗的性子,自从嫁入京城洪家后因为人生地不熟又加之丈夫的冷遇,使得她处处陪着小心,压抑下本性处处去刻意的讨好旁人,可是到头来还是成了这满府的笑柄不说,越发连个广州的下贱女人都不如了,而且连带着自己生的闺女也不受人待见。紫芬想来想去都心有不甘,她知道自己倘若再这样苦守在洪府西南角这所幽静的小院里,迟早都会发霉变臭,死了也不会有人同情惋惜自己。倘若她是个男子,她定会冲出这冷冰冰的寒窑到外边闯荡一番,倒时候自然有她的一番道理,可她偏偏又是个女人,还上一个裹着三寸金莲的小脚女人,她怎么能出得去又能颤颤巍巍的去到哪里呢?
紫芬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抱着女儿离开这寒凉无爱的洪府,但是为了女儿她也不再畏首畏尾,她心想既然不能离开这里,那就索性撕扯掉伪装,恢复我原来的模样,从今起我要拿出我大少奶奶的款儿来,虽然只是个挂名的大少奶奶,但是好歹也是你洪家八抬大轿抬进门的,要比那来路不明的外头的姘妇高贵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