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章 醉花阴(二)
子声和晚秋在太湖石那边尴尬的相遇在一起,而刚刚离开紫藤花架后有些慌乱的碧君顺着石头堆砌的台阶一直向上绕到了假山上的凉亭子处,正准备坐在那里去歇歇脚,却听见那亭子里有人正在吹着一支长萧。碧君本来想要悄悄躲开,谁知那亭子里的人一眼就看见了她,忙停下来笑着走过来对亭子外的碧君说道:“朱小姐,你好。”
碧君听见此人朝自己打招呼,心里有些惊奇,她转头看了一看,只见亭子里吹箫的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皮肤略有些黑,身量挺直,眼睛炯炯发亮的年轻男子。这个穿着一身黑色立领学生装的男子见碧君有些不大认得自己,忙笑着说道:“朱小姐,你难道忘记了吗,那天在景和楼的后台,我们是见过面的。”
碧君望着眼前这个阳刚挺直的男子,忽然想了起来,这不就是洪老夫人的外孙,当时就站在老夫人的身旁,老夫人送自己的那两盒礼物就是他给端过来的。
碧君忙欠了一下身子,笑着说:“少爷您好。”
这青年男子见碧君称呼自己为少爷,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对碧君说道:“朱小姐,快别叫我什么少爷了,我姓李,叫李鹤鸣。你可以叫我鹤鸣或者仙鹤,反正我的那些同学都喜欢这样叫我。”
“仙鹤?”碧君对鹤鸣的这个外号觉得有些好玩,不禁轻声叫了出来。
鹤鸣笑了一笑,说:“是不是觉得很滑稽,我这么黑这么壮实,偏偏叫我仙鹤。”
碧君忙摆了摆手,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叫仙鹤呢?”
鹤鸣从亭子的红色木栏杆上潇洒的翻跃了出来,站在碧君身旁笑着解释道:“是因为我念到大二的时候,我舅舅送我去了美国学驾驶飞机,我北平的这些个同学都说坐在那伸着两只白色大翅膀的飞机里,像仙鹤亮翅,又因为我的名字中有个鹤字,所以就叫我仙鹤。”
经他这么一解释,碧君恍然大悟了过来,笑着说:“原来如此。”
碧君见四下无人,自己与这洪家的舅少爷站在一处说话,被旁人看见了会生出是非,于是她准备转身朝一旁走开。鹤鸣见碧君要走,笑着对她说道:“朱小姐的代战公主虽说演的好,可是我觉得你的《游龙戏凤》演的不是很好。”
碧君听他评论自己演的戏,准备离开的脚步不禁又停了下来。她不解的问道:“哦,李少爷何时看过我的《游龙戏凤》?”
鹤鸣又一翻身跳进亭子,趴在围栏上笑着说道:“那天义务戏过后,这几日我每天都去茂春戏院听你唱戏,前儿你演的《游龙戏凤》我觉得演的不好。”
碧君对自己的戏最是个较真的人,她忙虚心的说道:“哪里不好,还请李少爷多多指正。”
鹤鸣笑着说:“告诉你可以,但是有个条件。”
碧君有些疑惑的问道:“什么条件?”
鹤鸣拿起手边的长萧吹了一下后,带着一丝顽皮说道:“往后别叫我李少爷,叫我鹤鸣或仙鹤吧。”
碧君抿嘴笑了一笑,然后说了声好。
鹤鸣笑着告诉她,她演的李凤姐太要强了些,气度也太大,怎么看怎么像代战公主放下刀枪端起了茶盘,倒不像个寻常人家的小丫头。
碧君不明白的看着鹤鸣,轻声问道:“李凤姐被正德皇帝调戏,可不是得厉害些吗?她虽说是酒家的女子,可也是清白女儿家,总不能演的太放荡吧。”
鹤鸣笑着摇了摇头,他告诉碧君:“李凤姐虽然是清白女儿,但是你要记住她一进门就被皇帝假扮的军爷俊秀的模样吸引了,那种小姑娘该有的娇羞可爱模样可是与统帅一国兵马的代战公主不一样,要演的再小一些再俏一些再没见过世面一些。”
鹤鸣的话说进了碧君的心里,她认真的想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她笑着向李鹤鸣道了声谢,然后又真心的夸赞道:“李少爷,哦不,鹤鸣先生,你真是个内行,经你这一提点我猛然间开窍了。”
鹤鸣谦虚的摆摆手说:“我可不是什么内行,只不过是胡乱说说的,朱小姐别见怪才是。”
碧君也冲他温柔的笑了一笑。见鹤鸣手里拿着一支长萧,碧君有些好奇的说道:“我先前曾听一位老师傅吹过长萧,可是你方才吹的曲子倒从未听过,不知道是什么曲子。”
鹤鸣笑着说:“这首曲子叫《泛沧浪》。”
碧君听这曲名有些拗口,不解的问道:“这曲子可有什么讲究?”
鹤鸣用一双透着英气的大眼睛看了碧君一眼后,对她说道:“这首曲子原是宋人郭楚望所做,本意是要泛舟于五湖四海之间,尽览这华夏的好山好水。只是后来外敌入侵、时势变迁,他又作《潇湘水云》以寄对故国眷念之情。此曲便成了《潇湘水云》的序曲,在静夜之时听来,常有碧波荡漾、烟雾缭绕的意境。
碧君敬佩的说道:“你懂得可真多,难怪方才我来到这边,听这你的萧声总觉得有些云涛翻滚的意味在里边。”
鹤鸣被碧君一夸,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抬起手中的萧,对碧君说道:“既然能听出我萧声的意境,不如坐下来听我吹上一曲如何。”
碧君见鹤鸣爽朗豪迈,心里也不禁放下了戒备,笑着走进了亭子,坐在围栏前静静的听起鹤鸣的萧声来。
一曲《泛沧浪》,意境辽源而缥缈,碧君不禁听的入了神,她恍惚觉得自己坐在一叶扁舟之上,子声在船头手持长杆撑船,自己在烟雨水波之间尽情的欣赏着沿岸的美景,而子声正回头满是柔情蜜意的看着自己,碧君不由自主的微微笑了起来。
鹤鸣一曲吹毕,见碧君面色甜美的笑而不语,他轻轻咳了一咳,碧君仍旧没有回过神来。鹤鸣笑了一笑,起身叫碧君道:“朱小姐,朱小姐。”
沉浸在遐想之中的碧君猛地听见鹤鸣在叫自己,忙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来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对鹤鸣说道:“方才你的萧声吹得实在悦耳,不知不觉就忘记自己在哪里了,只觉得眼前一片烟波辽阔,心境也豁然开朗了起来。”
碧君的话让鹤鸣很是欣喜,他不由得对面前的这位梨园新秀更加的刮目相看起来。碧君见鹤鸣一直面带欣喜的看着自己,不禁害羞起来,她微微侧过身子,将头也转到一旁,看着亭子外的一片茂密的紫藤说道:“府里的紫藤花开的真美,站在这里望去,整个洪府都仿佛绽着一道道紫光。”
鹤鸣从美国回来也不过半月的光景,因此他对这刚刚整修一新的洪府也不是很熟悉,他也是头一次发现原来这亭子外的洪府是如此瑰丽的一番景象。鹤鸣笑着对碧君说:“要不是你说,我还真没发现我这外祖家的紫藤花竟也如此的动人。”
两个人彼此笑了一笑,一阵微风送来了淡淡的紫藤花的清香,鹤鸣和碧君不禁轻轻嗅了一嗅,心中都平添了一丝清甜和欢喜的滋味。
就在两个年轻人在这半坡上的亭子里眺望着坡下的洪府时,佩姨带着一个丫头寻了过来,还未到跟前便大声用杭州话叫鹤鸣道:“我的小祖宗,你在这呐,害的我满世界的乱找,快点下来,花厅的宴席都已经齐备了,你外婆和客人们都已经入席了,就等你了。”
佩姨边说边拾级而上走进了亭子,她看见碧君也在这里,忙笑着说道:“朱小姐也在这里呀,王家小姐方才还四处寻你呢,赶快随我老婆子下去,别让大伙等急了。”
佩姨一边说一边拉起碧君的手摸了摸,笑着说道:“多好看的姑娘啊,拿我们杭州话说就是格女丫儿毛漂亮嘞。”
佩姨的一句俏皮的杭州话逗得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大家一边说笑着一边随佩姨走到了花厅。
鹤鸣和碧君进去的时候,发现花厅的几桌宴席已经坐满了人,洪老夫人一见外孙进来,佯装生气的说道:“你个人来疯,又跑到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被狼叼去了呢。”
鹤鸣跑到外婆跟前,亲昵的说道:“好外婆,别生气,我这么大的块头,不把狼给您叼来就算不错了,它焉敢叼我。”
外孙的话逗得洪老夫人和花厅里的众人都笑了起来。坐在下首第二桌的晚秋也一边笑一边招手将碧君叫到了自己跟前坐下,亲密的对碧君说道:“碧丫头,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一进来就找你,可大家都说没看到你呢。”
碧君微微笑了一笑,说:“我瞧着后边有个亭子怪雅致的,就跑到那里坐了一会子。”
姐妹二人坐在桌前凑在一起轻声说着贴己话,坐在对面桌上的子声不由自主的看着碧君,脸上微微泛起一丝欢喜的神色,眼睛里也尽是温柔与爱慕。
不明内情的晚秋不经意间看到子声时不时的朝这边看过来,心下以为是子声在看自己,心里不禁一阵欢喜,她的脸颊上也不由自主的增添了一抹桃花一样娇艳的红晕。
坐在晚秋旁边的碧君面对着子声从对面投来的目光,匆匆的瞥了一眼后便低下头不再看过去,她心里暗暗想到:这个子声真真是一根筋,这是什么场合,竟然也不管不顾的,多亏晚秋姐姐是个实心眼,要不然非闹出事来不可。”
洪家的花厅里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众人都起身向老夫人贺寿祝酒,老夫人笑容慈祥的站起身举起一杯酒向所有人示意之后将酒水一饮而尽。
此时,洪军长派来的两个军官也从外边英姿飒爽的走了进来,他们向坐在上席正中的洪老夫人端端正正的敬了一个军礼之后,向洪老夫人禀报道:“老夫人,军长在察哈尔军务缠身,特派我们二人前来向老夫人贺寿,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两位军官说完又将洪军长托他们带来的寿礼取了出来,原来是一副装裱起来的题字,只见上面用柳体的楷书写着“坤德宁寿”四个大字,题字的人竟是蒋中正委员长。委员长的字顿挫清晰,骨力雄强,颇有险绝威严之风仪。洪老夫人忙起身亲自将这幅题字双手接了过来,转身递与身旁的佩姨,让她好生收起来。
花厅里的众人见蒋委员长为洪老夫人亲笔题字来贺寿,这份殊荣不是随便就能得到的,可见洪军长在委员长心中很受器重。大家又都纷纷在洪老夫人面前称赞起洪军长的军功卓著来。
洪老夫人谦虚的说道:“各位谬赞了,我那儿子拿国家之俸禄,就要为国尽忠,况且日寇已经打到了山海关,他身在行伍,责无旁贷,这是他应尽的本分。“
众人对洪老夫人深明大义的言行深表钦佩,于是又都纷纷举杯向老夫人敬酒。洪老夫人举起酒杯动情的说道:“这杯酒各位不要敬我,就让我们一起把这杯酒敬给那些沙场上的将士,遥祝他们英勇杀敌,平安归来。”
为远在疆场上的将士们敬过酒,众人复又落座,一时间花厅里和乐融融,大家一边品尝佳肴一边谈天说地,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