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沈霁也知道人跟人是不一样的,但她不知竟能如此天差地别。
把沈初原送回家后,徐梦泽免不了一顿调侃和抱怨,“沈初原,你今年是不是犯太岁呀?一个大老爷们,被人整的娇弱成了林黛玉。现在好了,又得休息十天半个月了。”
沈初原吃了药,笑道:“放心吧,不会连累你工作到没时间陪歌星。我过两天就去公司。”
沈霁自然不同意,“三叔,你的伤~”
可沈初原却坚持,“就是之前的伤口裂开了点,去公司又不需要干什么重活,不打紧。”
徐梦泽笑道:“你也不用太逞强,大不了咱们这个月少赚点。”
“泽原百货,梦泽哥占了八成,三叔才占两成,梦泽哥本该多费些心才是,可不能总把时间花在私会歌星名媛上,公司的事就全压在我三叔身上。”沈霁早就看不惯徐梦泽总在公事上欺负她三叔的做派了。
“小丫头,这你就不懂了吧。要是占八成的人是你三叔,占两成的人是我,那么我也会像你三叔一样鞠躬尽瘁,而你三叔也就可以像我一样游手好闲。明白吗?”
“你这是剥削!”
“资本的核心,就是剥削。”
沈霁哑口无言。
徐梦泽却笑得像花一样灿烂。
而沈初原并不担心自己的伤,他担心的是另外一个人。
今天,看到刘喜儿的时候,他觉得,心疼。
三年前的冬天,刘喜儿十三岁,刘妈牵着她站在路边,看着洋人富商进进出出的大华饭店。这家饭店兼营舞厅,开在上海的贵族区。
徐梦泽经常在那里交际玩乐,他那天正好陪徐梦泽在那见一个洋人,谈一笔生意。
谈完生意后,徐梦泽搂着舞女开车走了。来时,他是坐徐梦泽的车来的,现在就只能自己叫车送他回去了。
也许是刘妈看他温和,也许是她实在是太冷太饿不想再等下去了,于是拉着刘喜儿跪在了他面前。
“先生,我女儿今年已经十四了。一百块银元,只要一百块银元~”为了尽可能的把女儿卖出去,刘妈虚报了一岁。
刘喜儿紧紧的抓着刘妈的衣角,低着头,没有哭,也没有流泪。
他蹲下,仔细的看着刘喜儿,然后说:“她还小~”
刘妈怕他不要,于是赶紧说:“八十,八十块。我儿子蹬三轮不小心冲撞了别人,现在被人打得浑身是伤,再不治,他就……”
他想着如果他不出钱,或许这个小女孩就该被卖给任何一个出的起100块银元的人吧。
于是他说:“你儿子的医药费我帮你出,但你女儿,你还是带回去吧。她还小,虽然你有难处,但也不该~”难听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他一向不喜欢揭穿丑恶。
刘喜儿低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原本平静的脸流下了泪,然后一边擦,一边看着他。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笔和纸,写下了他的地址。然后问她们,“你们认识字吗?”
刘喜儿点头,她竟然识字。
于是他把地址给了刘喜儿,然后又从口袋里拿出几十块法币给刘妈。
“这些钱你们先拿去买点药和吃的。明天下午四点到我给你们的这个地址来找我。”
后来,他安排刘妈在家里做工,给刘辉治好了伤还给他找了份司机的差事。还安排刘喜儿继续去读书。
他没有剥夺刘喜儿的自由,也给了他们一家三口一条出路。他以为他们一家可以过上安稳的生活。
可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刘辉染上了大烟,做事也变得散漫,后来直接被解雇了。
刘喜儿因此放弃了学业,开始去工厂做工,刘妈渐渐的开始偷他家里的东西出去卖。
或许刘喜儿是觉得很对不起他,于是偷偷把自己做工攒下的钱送到泽原百货公司给他。
“家里少了东西,先生一定知晓,谢谢先生没有揭穿我妈。现在我就只有这么多,将来一定,一定如数还给先生~”刘喜儿有些心虚,因为她不知道她能不能还得清。
当时他正好有事要出去,没有多少时间,于是捡重要的说:“听说你辍学了。喜儿姑娘,我给了你们一次可以好好生活的机会,但我能给的,只是一个机会,能不能把握,要不要把握,是你们自己的事。”
他没有接刘喜儿的钱,他要走了,他有急事要处理。
刘喜儿红着脸,哭了。
他的语气虽然不太好,但也不至于把人吓哭。他不明白刘喜儿为何要哭,于是索性不去想。
再次见到刘喜儿时,是今年三月,在一家歌舞厅。
他去舞厅找徐梦泽,看到跟徐梦泽跳舞的人正好是刘喜儿。
沈初原很生气,为她的自甘堕落而生气。但他有急事,所以只能拉着徐梦泽先去办正事。
之后他特地去了一次舞厅,请刘喜儿跳了一支舞,如徐梦泽所说,跳得很不好,一直踩他的脚,头也不敢抬,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可他原本怒其不争的气,却莫名其妙的都消了。
“为什么做这个?”
“我要挣钱。”
她不敢抬头,因为不敢让他看到她浓妆艳抹的模样。
“所以就自甘堕弱?”
“我不来,我妈就要去卖血。我不来,我哥就要去寻死。我不来,我妈和我哥,都说要去死~”
她说得很缓慢,语气里没有愤怒,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其实,不在乎死活的人,也许只有她。
他带她出了歌舞厅,然后把身上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从明天起,不要去舞厅了,钱我给你。”
“不行的,我已经欠先生太多了,我还不清~”
“你不用想着还我,你要想的是怎么摆脱。染上大烟的人都是无底洞,你妈可以为此赔上自己的半辈子,你也要为此赔上自己的一生吗?”
“很多次,我都想逃。可是我十一岁那年,家里一贫如洗的时候,有人说让我妈把我卖了,她抱着我,没舍得。所以我,也做不到舍弃她~”
他苦笑,“喜儿姑娘,我虽怜惜你,可我也不是冤大头。”这并不是他本意,只是想拿话激一激她。
然而她却如惊弓之鸟一般,“我我我没有,我没有要赖着先生,我没有要先生的钱,我~”
喜儿哭了,她觉得委屈。沈初原的误会,让她觉得很委屈。她妈让她来当舞女,她虽寒心,但都不会觉得委屈。
可她却不知该如何辩解,她不想要沈初原的钱,可她一家一直靠着沈初原的接济才活着。她无法辩解。
“最后一个月,我资助你最后一个月。你最好在这一个月里想好今后的活法。而不是让我看到你自甘堕弱到当舞女。”
他希望她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一次正确的选择。
可是后来,她没去找过他,没有接受他的资助,她白天当服务员,晚上继续当舞女。
他便也没再管她。倒是徐梦泽常照顾她生意。
现在又出了绑架的事,她也没为她哥求情,刘妈肯定会跟她没完没了。他真后悔,当初要是买下她就好了,那样就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