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黎纷突然惊醒了,感觉是做噩梦了,但也想不起来做了些什么。之后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快天亮才眯了一会儿。
正好又到周末,澄邈起得早,打算回家待两天。黎纷被吵醒了,坐在床边发懵。澄邈收拾一番就打算出门,走到门口才突然想起了黎纷的信。这两日着实是有点太忙,差点给忘了。
“桌上有封你的信,前两日送过来的,昨个儿事多就忘了说。”
黎纷有些惊讶了,谁会给我写信?
澄邈又补上一句:“好像是你家里那边送来的。”说完,哐当一声的关上了门。
黎纷心里咯噔一下,家里怎么会舍得这钱专门给他送封信。瞌睡都醒了,三步并两步的跑到了桌子边。
挪开了镇纸,拿到了信,却不急了,好像生怕打开看到什么不想看到的。又暗自琢磨,父亲母亲身体都硬朗,大姐二姐年龄也差不多到了。细细的看了地址,真是家里来的信。嘿,说不定是有什么喜事。
薄薄的信纸只有三四行字,飞快的反应了下这是大姐的笔迹,然后才开始阅读。
白纸黑字就像不认识了一样。黎纷反复读了好几遍,脑子里却没留下什么东西。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除了逐字逐句的再阅读。“破伤风”“死亡”“勿归”。
时间静止了,思想也静止了,仿佛突然失去了记忆,整个人都呆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悲伤,但是现在他确实没有什么感觉。仿佛出窍的灵魂在戏谑的看着哀痛的躯体,暗暗发笑。
好多东西一下子就清晰了,他听见自己的呼吸,突然想到为什么我要呼吸呢,可不可以不呼吸呢?然后他憋住了气。
他又发现自己坐在桌子前,为什么我要坐在这里呢?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喘不上气来了,猛烈的开始咳嗽。从撕心裂肺到沉静,然后他坐在那里,坐了好久。他好想失去意识然后晕过去,或者就算是昏睡过去也好啊。就一枚小铁钉,怎么就死了呢,人怎么这么脆弱的,她怎么这么脆弱的。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悲伤,也没有半点流泪的冲动。他突然站了起来,急急忙忙的打开了柜子,又从柜子的最深处找到一个小盒子,这是黎纷开学带来就再没有动过的盒子。他虔诚的打开了它,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钱,有两三张一块的,几张一角的,然后就是一分一分的和几个铜板。不够,不够,反复数过来数过去都不够。
他瞬间就又枯萎了,绝望的靠着柜子。
然后放声大哭起来。
哭得遍布泪痕的脸撕裂般的疼,哭得喘不上气来趴在地上跟狗一样,哭得手脚抽筋像摊死肉。他在呻吟,在求救。
“回家。”“回家。”他说回家。
可是怎么回去。
这一天黎纷在冰凉刺骨的地上坐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他知道他的光芒正在消散。
可笑的是,当他竭力逼自己睡觉,祈求在梦里能看到她,却只能睁着眼睛默默感受剧烈的头疼到天亮。
等外面的世界又活了起来,他慢慢起了身,出了门。
他走了好久,从最偏僻的学校走到了最繁华的城中央。
“黎纷,黎纷。”好像有人在喊他?怎么会呢,这里不会有人认识他,不光是这里,这座城市可能都没有人认识他。
眼前是家糖铺。琳琅满目的糖果摆在外面,黎纷甚至不敢走过去,因为他不知道要买哪一种,他都没尝过。
于是他站在旁边偷偷地看,看那些女孩都是在买哪些。过了好久,他才走过去,挑了最漂亮的几颗。
付了钱,黎纷转身就走了。走到街上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要去哪呢?
“黎纷。”身后又传来了声音,然后他转了过去,茫然的看着来人。
“你怎么了?”
他想回答:“我没怎么。”但是不知道怎么嘴巴张不开。他心里很急,很想说话,就是说不出来。
女孩又问了好几遍,男孩却还是不说话,只呆呆的望着她。
然后她拉着他衣袖,想把他拉走。没有费什么力气,黎纷轻易的跟着她走了。她把他拉到了旁边没人的台阶上,铺好手帕按着他坐了下去。
澄一不知道黎纷发生了什么。今日她跟朋友约好一起去剧院看戏,刚从车上下来,她就看到了黎纷。澄一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多看了两遍确实是黎纷。她叫了两声,但是黎纷没有答应她,估计是没听见吧。然后她转头走向另一边的剧院,走了两步,澄一还是回了下头,向着黎纷那一边张望。她看到黎纷站在糖铺门口,也不进去。
虽然戏要开场了,但是她还是往黎纷那边走去了。他到底在干什么,上海又没几个他认识的人,怎么会跑这儿来了,这实在太奇怪了。现在看来着实很奇怪。
“怎么到这里来了?”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怎么了吗?”
她又连着问了好几遍,“怎么了吗?”“是发生什么了吗?”
这大概是澄一这辈子最窘迫的时候了,看样子黎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澄一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或者说她知道她开口也没什么用。从小面对各种人情世故都游刃有余的方澄一,现在却有一种无能为力的烦躁,即使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澄一坐在那儿,越来越烦躁,安静让她郁闷。但是也不能就这么直接走了。她直直的盯着黎纷,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黎纷就那么坐在那里,没有什么表情。不像在发呆,也不像在思考,看起来就像个沉默的疯子。澄一只看到他脸上不断流下来的汗滴。
明明是这么冷的天气。在这种烦躁的安静下,澄一也觉得自己疯了。她拿出自己的手帕走到黎纷的面前,把他的汗水细细的擦干净。然后又蹲了下来,从黎纷捏的紧紧的手里拿出了一颗糖,撕开了包装纸塞到了黎纷的嘴里。
塞完了糖,两个人突然就清醒了。澄一直愣愣的看着自己还在黎纷嘴边的手,手指还放在他的唇角边。
天呐,天呐。澄一赶快缩回了手,迅速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