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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世界大战(4)

  9月1日上午十点,收音机里传来了德国已经对波兰发起进攻的消息。

  几乎同时政府便发布了疏散的命令。尽管根据宪法,总理下达总动员令必须经过议会批准,宣战亦然,但巴黎已经事实上处于战争状态。

  不过CH邮局并未如其他公司一般陷入慌乱之中,托老板霍金斯和邮递员德内尔的福,邮局上下已经做好了战争准备。他们早就把所有的贵重物品都收进了地下室。在送走最后一个不安的客人之后,手记人偶们最后了检查她们囤积在仓库的罐头、蔬菜干和压缩饼干,邮递员们也在德内尔的带领下给所有窗户都贴上了胶条。

  泰勒抱着一个大纸箱走进会客室,将其放到桌子上打开后,她发现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大约两百来根蜡烛,不禁啧啧称奇。

  “如果发电站遭到轰炸,我们就要靠这个照明了。”薇尔莉特也将两箱蜡烛放到了桌子上。

  “这些会不会有点少?”泰勒有点疑问,“战争不会很快结束吧?”

  “不用担心,战时肯定会灯火管制,以后我们每天也就烧个一两根吧,这些应该能用大半年。”霍金斯老板从办公室走出来,对两位女士解释道,“除此之外,照明还可以用壁炉。”

  “壁炉?”

  “以后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多少客人了,为了节省燃料,暖气很有可能会断掉,那样取暖便只能靠壁炉了。”霍金斯向两人描绘着战时的前景,“那时候我们几个人裹着被子围坐在壁炉旁,看书聊天,听着德国的轰炸机从头顶嗡嗡地飞过……”

  “……”

  泰勒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这样的惨淡景象为什么能被霍金斯先生描述地如此惬意呢?

  她上次大战就是这样度过的,想想那朝不保夕的苦日子:在饥饿、瘟疫、寒冷和战火的冲击下,她和姐姐就如同飘荡在大西洋上的独木舟,不知何时就会被一场灾难翻覆。

  虽然当时的她因为过于年幼未必感到有多害怕,但今天的她在回忆往昔的时候,很难不感到不寒而栗。

  “是啊,我们不需要上前线,还真是幸运啊。”薇尔莉特叹了口气,丝毫没有庆幸的意思,这一声叹息也令在场所有人的心请都沉重了许多。

  霍金斯已经过了年龄,如果德国人打不到巴黎,共和国就不会征召他加入军队,最多让他协助宪兵和民兵维持治安。泰勒是女人,薇尔莉特既是女人又是残疾人,都不可能上战场。

  但邮局里要被动员的人并不在少数,有17个年轻人肯定会被动员。德内尔不在第一批动员计划内,但以他的脾气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再算上如今已经在前线枕戈待旦的罗贝尔……

  大厅中突然响起的脚步声将三人从纷乱的思绪中唤醒,那是坚硬的军靴扣在地砖上才能发出的铿锵回响。三人一起回头,看见一个准军士带着两名士兵走进了大门。

  “有什么需要我们为共和国服务吗?”霍金斯站直问道。

  准军士立正敬礼:“是克劳狄亚·霍金斯中校吗?”

  “我是。”

  准军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盖着陆军部印章的文件,双手递给了霍金斯:“根据陆军部的命令,我需要您和其他邮局员工的协助。”

  霍金斯看了一眼文件,立刻对准士说:“请给我五分钟,我立刻召集所有邮递员。”

  他还没来得及走出会客室,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那是看到有军人进入邮局的德内尔。令在场所有人有些意外的是,德内尔穿的并不是黛绿色的工作服,而是地平线蓝的军装。

  德内尔刚硬的直立领上用金色丝线绣着阿拉伯数字95,显示了这位退役军官最后服役的部队。右侧袖口上有三道金色矩形色块代表上尉军衔,此外还绣有一道深蓝色的战伤勋绶,以及三道V形标识代表三年以上作战经验……

  除此之外,他还穿上了所有军官该有的野战装具:包括哨子、防毒面具袋、望远镜盒、地图包以及武装带。更令人咋舌的是,德内尔甚至还打好了皮绑腿,并且把军大衣整理好挂在肩上——现在的他提起步枪就能杀敌。

  “动员令下达了吗?”他向三名瞠目结舌的军人问道。

  “报告长官,没有。”准士敬礼回答道。

  见德内尔皱起眉头似有些不满,霍金斯赶忙举起了手中的文件:“内务部委托我们邮局所有的邮递员动用自己的摩托车,将蒙格特寄宿学校的小学生疏散回家以防备德国轰炸,现在就行动起来吧,阿让。”

  德内尔点点头,很快集合起包括泰勒在内的所有邮递员,在准士的带领下沿着街道绝尘而去。

  待所有邮递员离开之后,霍金斯便对薇尔莉特感慨:“都说阿让衰老的很快,可他穿上军装的时候,简直和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嘛。”

  “一晃接近二十年过去。”薇尔莉特强颜欢笑道,“他来时的样子我还记得很清楚。”

  对于德内尔和邮局的几个年轻人来说,这项任务就是他们在“和平时期”所能做的最后工作。德内尔在将两个小学生送回到他们在凡尔赛附近的家后,从学生的父母那里得知了共和国政府已在半个小时前下达了总动员令,于是他便立刻骑车往回赶,在下午两点返回了邮局。

  他匆匆啃了几口面包,随后便平静地等待着那几个家在外省常住宿舍而不能回家告别父母的年轻人返回公司。他身着军装,面无表情地坐在公司门口的台阶上,打量着面前熟悉的街道。

  他神色之沉稳令旁观者觉得似乎他不是即将出征,而是已经出征归来一般。可其实他的内心早就已经波翻浪涌、。

  下午三点,人终于到齐,共有7名外省青年决定就从公司出发去征兵点(巴黎本地的员工肯定要回家向亲人告个别),德内尔就带着他们去征兵点。青年们都有些忧虑,年轻人惯有的兴奋不能说没有,但是绝对远不及1914年那批青年。

  不奇怪,不奇怪,那时的人都不懂的现代战争的可怕,现在可没人不懂得了。

  这场战争显然不可能草草了结,如果像大战那般延续四年的话,假设这7个人都被编入步兵队,那么战争结束之后能有一个人还能自己走着上班就不错了。

  上次大战法兰西为保卫祖国所动员的841万人中,153.7万人阵亡,426.6万人负伤,53.7万人被俘或失踪,占总数的73%。

  这73%的损失率并非平摊在所有入伍军人的头上,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下降(经历了四年血战的士兵的阵亡率怎么可能跟最后一年才入伍的士兵一样大),摊到战争爆发时即入伍的那一批军人头上几乎就是100%,能缺胳膊少腿回家都是幸运。

  “愿你们……”薇尔莉特想说些什么,但一开口就哽住了。泰勒也一言不发,她拉扯着自己的衣角,牵挂着如今不知在何方的丈夫,两眼已经噙满了泪水。

  如果说还有人比第一批动员的军人更接近死亡,那就只能是战争爆发时的常备军军人。

  “别哭了,女士们,你们这样是在打击军人的士气。”霍金斯的劝说好歹令两人收住了眼泪,等两人勉强镇定下来,他便转头看向德内尔,“阿让……不,让·德内尔·戴泽南上尉。”

  “到。”德内尔极其正式地立正站好。

  “请把年轻人们带到征兵点……以及……抱歉,现在恐怕不会有出征式了。”

  德内尔轻松地笑笑:“没必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霍金斯中校,上次战争我也没经历过这些花里胡哨的事情。年级长找到我,说:‘凡尔登出事了’,下午我就提着行李下了连队,哪里有什么出征式。”

  “是嘞,我在突尼斯当时也没有什么出征式。”

  两人相视一笑,德内尔便说道:“那我们就出发了。”

  薇尔莉特向前走了一步,最后嘱咐德内尔:“记得一到部队就给我们写信。”

  “好。”

  说完,德内尔便对青年们下达了命令:“一路纵队!踏步!一!二!一!二!”

  这些自小便接受过军事训练的青年们闻言立刻组成了队伍,伴随着德内尔的口令开始踏步,整齐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邮局大厅中。

  “齐步——走!”

  八个人就这样匆匆离开了熟悉的公司。

  没有欢呼,没有赞美,没有观众,没有军乐……什么都没有,大街上只有七个青年在一个身着旧军装的上尉的带领下齐步走向征兵点。不同于1914年总动员令下达后立刻就人满为患,如今的征兵点空荡荡的,只有四个军人枯坐在桌子后傻等。

  见到身着旧军服的德内尔带着几个青年人出现在视线里,四个士兵出于敬意起立迎接。德内尔向四人敬了个礼,四人回礼之后便询问道:“他们是来应征的吗,先生?”

  “我们是来应征的。”德内尔的回答令四个士兵一时语塞。

  为首的士官试探着问道:“您的年龄是?”

  “40岁。”

  “嗯……我非常赞赏您的爱国热情,上尉,但您显然暂时不在征召名单中。”

  “你可以向你的上级报告,就说让·德内尔·戴泽南请求再次为祖国而战。”

  “我不确定上级是否会同意,但我愿意为您报告一次。”

  “尽管放心,年轻人。”德内尔的微笑充满了自信,“只要问到曾参加过世界大战的将军,他们不会不同意的,有些人还巴不得立刻给我塞把步枪,把我丢到跟德国人作战的最前线去。”

  说不定还会祈祷自己尽快被德国人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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