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音才偷偷给阿达投食回来。

　　她那头毛草的黑发，油兮兮的。再加上没肉，那身从前订做的铁灰色礼服，肥大得肩线都滑到了二头肌的位置。看起来，活像个流浪了一两年的乞丐。

　　“唉，你怎么了？也许不该叫你那个猪头的名字……”

　　现在，她正检查、膝盖上爬着的那只没头的板凳怪物。

　　自从西征军要塞大爆炸后，它就恢复地很艰难。

　　而扮演假侏儒仵作、偷袭谢尔大教长后，更出现了恶化的迹象：不但体型不断收缩，皮越来越松，原本能直立的四肢，也软踏踏。不但三天没有吃过东西，睡眠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宝音把头凑到没头板凳怪物的肚脐。那些许的温暖，总让她想起很多幼儿时期的模糊回忆：

　　在深红色的天穹下，小小的杨戴着个巨大的氧气面具，耷拉着头，跑在前面。腰上拴着一条破布，装大马，她则在后面拽着，开心地大喊：

　　“架架架……”

　　这时，一个黑影凑到她身后，粗声低语：

　　“大概是不行了。人老死前，就是这样，不停地睡，睡着睡着就死了。”

　　宝音既没有理睬一身禁卫黑制服的阿里曼，也没有理睬他这番关于死亡的高论。

　　大胡子只好弯下腰、用粗短的手指，在这间寒碜的小宫殿里四处戳记，搜找值钱的东西，并不看搓板赵夫人投来的嫌恶目光。

　　他只当赵夫人是讨厌自己打搅了她看新闻。

　　屏幕上，那些包围了王宫和所有政府部门的民众，好像一群业余球迷。都穿着休闲款衣服，有人举着亮色花伞，有人披着明黄色、粉红色、婴儿蓝色雨披，上面还印着五瓣花，跺着各色的胶靴，又笑又跳。

　　背景音乐是“宝贝、宝贝”这类洗脑歌曲。

　　大家也懒得喊口号，干脆把诉求全写在了插在地上的牌子，树上或者建筑物上缠着的横幅上：

　　“我们要自由，不要王座！”

　　“元宇宙万岁！”

　　“蓝影是假消息！是王朝钳制我们的手段！”

　　“思想自由万岁，不许禁止有机教！”

　　“我们要叶碱！”

　　……

　　赵夫人气得关掉了新闻的声音：“吓，刁民！都是阿里-贝都因那些人给他们发钱，才出来闹的。都不害怕传染！唉，贵族们也自立山头……”

　　不过，她现在说话，也大胆了不少。

　　因为自从赵白石绑架了元帅们的消息传来，距离王座直辖领阿拉贡-玛兹星团最近的几个贵族，就派出了雇佣兵军团，乘机占领了直辖领里最肥美的行星。

　　其他的领主也伺机而动。

　　虽然，古斯塔夫夫人以摄政的名义，召开了几次紧急会议，但是以这些领主为核心的贵族院，当然不肯通过任何调动军队的决议。

　　“现在，元帅们都深陷囹圄，贸然调动军队，怕有风险吧？”

　　“是啊，摄政调动军队，还从没有过先例啊……呵呵呵。”

　　“国家又在用人之际，摄政应该先考虑精简宫中的冗余人手，再来讨论调动军队的事情才对吧？”

　　于是，古斯塔夫夫人就撤走了布置在宝音小宫殿里外的探子们。

　　这座距离初升殿不远处的小宫殿越发荒凉，能看见的脑袋，最多只有赵夫人、宝音，和每天来点卯一下、接着就摸鱼不见的阿里曼。

　　就连偶尔来探望宝音的汉斯，也被夫人打发去王座直辖领，以稳定形势。

　　大概是因为现如今只有让人泄气再泄气的坏消息，以至于也开始有人感叹：被称为软弱者的第五王座才过世不到半年，整个人类都仿佛头朝下、脚朝上了。

　　“我们需要一个救世主！需要一个真正能治国的人！”

　　末了，男人女人们在镜头前，激动地张大嘴，字幕帮他们无声地总结。

　　背后树立着各个山头人物的人形纸板肖像，大商人阿里-贝都因那豆芽脑袋，正矗在全息屏的视野中央。

　　宝音蹭蹭鼻尖，抬起头看看趴在脚边的电话：

　　“赵夫人，告诉他们，我愿意把元宇宙还给他们。”

　　“啊？陛下……”

　　“现在，也跟启动了元宇宙没什么不同吧？”

　　宝音小声嘟囔。

　　她收到远在马德拉马自治领的伯恩斯坦的秘报，杨对赵白石的战争根本就没结束。无忧星和其他王朝角落收到的消息，不过是有权力操控舆论的人，布下的假象，包括元帅们被释放时的惨象。

　　4月21日，杨舰队在奥特斯堡中将的炮火掩护下，进入了罗贝里-贝蒂多2号的大气层。

　　4月22日，杨舰队失去了信号。

　　5月15日，木荻地下城举行了一场六万人出席的婚礼，新郎是雷阿尔-特兰达少尉，新娘是政治世家的罗霖-贾南德小姐。

　　同日，大人马的蓝影死亡率超过了总人口的2.58%。感染率已经突破总人口的四分之一。

　　换句话说，如果蓝影病毒的势头再不遏制，六个月后，大人马星云里、全部人类都会被感染。那样，再多52天，所有人都会被自己的肺液淹死。

　　5月16日，王朝同意由雷阿尔-特兰达少尉作为“辅政官”，在事实上，取代耶伦委员长，成为大人马的一把手。

　　5月17日，大人马展开了成为自治领后第一次议会选举，还在木荻地下城揭幕了“大人马健康杯”足球赛。

　　6月02日，雷阿尔所在的、由朱亮夫人、戴德梁委员、有机教韩干事和阿里-贝都因牵头的新民主自由党，赢得了大人马自治领领议员大选的绝对胜利。

　　在伯恩斯坦转来的新闻上，一大帮家伙，头戴“用爱改变”红垒球帽，激动得满脸鼻涕和眼泪，哪怕脸上都出现了感染蓝影的迹象，还拥抱旁边的红帽子们。

　　闪光的碎纸被鼓风机鼓着，人群中飞来飞去。当然会飞的，也包括可以传染蓝影的飞沫。

　　没人戴最基本的的医疗口罩，没人采取任何防护措施。

　　唯一能听见的口号就是：“爱，能战胜一切！包括王座和蓝影！杨上尉就是我们的榜样！”

　　现实却是：没人去驰援过杨。哪怕派出无人侦查飞船去找找他的消息，都没有。

　　宝音刚想把电话拍在腿上大笑，她灵敏的狗耳朵，就听见一个压路机般的脚步声，在一大群小碎步陪伴下，远远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