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地底昆虫与天空青鸟(下)
诺欧通游民区坐落于城市西南区,两侧紧邻高地和石英城墙,由此形成一条狭长窄束的主干道,如蜘蛛网般延伸出高低落差的山道。沿着这些山道翻过高地,便会抵达诺欧通南区,即罗伊娜生活长大的蓓露丹迪修道院。
虽然地理位置没有明确界限,这些游民却几乎从不越界。他们在高地底层凿开大小不一的岩洞,建造出可居住的穴型建筑,不断扩大游民区可容纳人口。如果实在挤不下,陌生人间会男与男、女与女商量挤住在一起,从而保证每位生活于此片区域的游民,不会无处安家落户。
游民立下规矩,世世代代都不允许踏足诺欧通人所居住的遗迹核心区。除孩童外如有违者,一律迁离出城。就这样和平秩序维持数十年,流民人口增长至近五百人规模,活动范围局限在面积不足十大日轮的空间内。
人口稠密直接反映于表面,便是街区肮脏杂乱的实际情况。脏水、垃圾、甚至牲畜粪便到处可见,凌乱的电线和水槽,接通着生活起居和公共场所。
环境如此不堪入目,别说诺欧通普通市民,恐怕连游民自己也难以忍受。可是没人选择抱怨,原因很简单,比起遗迹外的世界,这里毫无疑问就是人间天堂。
“威利斯局长分配我负责南区收送信工作,理论来说游民区属于管辖范围内。”罗伊娜走在前头领路,她对此地颇为熟悉,“偶尔也会有信件送过来,来自首都,最远还有从星球正面寄来的。”
“星球正面…”尼奥尔德跟在后面念念有词,诗蔻蒂正面距离诺欧通至少有一个月路程。他虽然执行过多次流萤任务,但从没去过这么遥远的地方。
“没想到流民也会互相通信。”
“流民也是人啊,既然是生命就会存在感情联系。我之所以选择做邮差,就是喜欢人与人之间通过书信沟通感情的方式。能够亲自传递这份感情,自己也会不由自主高兴起来。”
“哼!又不是别人寄给你的信,有什么好高兴的。”
“当然高兴~连自认为遭到蓓露丹迪神抛弃的流民,也能与遥远之人彼此产生交集,通过信件沟通感情,不就是证明了世界其实还是公平的。”
尼奥尔德不住地摇头,无法接受邮差少女天真的说辞。比起游民所经历过的苦难,信件交流所带来的公平实在微不足道。不过眼前游民区呈现出一派祥和氛围,确实令他大吃一惊。
整片街区已中心主干道为核心,两侧坐落着各种餐厅、酒吧和生活设施。漂亮女孩吆喝着生意,吸引客户前来饱餐一顿。酒吧内不时传来喧嚣声,男人正为酒量较劲而喋喋不休。孩子们穿梭于小巷,最终聚集到花园内玩得不亦乐乎。若非来来往往的人毫不吝啬地展示着额头显眼的圆环印记,尼奥尔德绝对不会相信他们竟是自己的同类。
“希望之道,这条街道的名字。”罗伊娜站在十字路口,指着比她人还高的标牌,上面清晰写有四字路名。
“希望…之道…”
“西南区地势险峻,原本并没有居民和建筑。游民们进入诺欧通后,怀揣对未来命运的渴望,凿出属于自己的家园,所以称为希望。”
尼奥尔德垂下头苦笑起来,“他人施舍不过是虚伪的希望,一旦城邦军发现此地,和平将不复存在。”
“无论遗迹守护队还是遗迹城邦都不会干涉游民区,请相信我!”罗伊娜撅嘴反驳,似乎对无法说服面前固执的男生而愤愤不平,“我带你去见游民区主席,届时就会明白一切。”说罢,她又自顾自走起来。
“喂!别到处乱跑,万一行踪暴露…”
“我才不叫喂!我是罗伊娜,诺欧通邮差!”她不满地转身,“以后我也称呼你尼奥尔德,大家彼此彼此。”
尼奥尔德愣了一下,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他向来对性格强势的女孩毫无办法,不管是面前的邮差少女,还是曾经的青梅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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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萨面前堆满文件,他必须逐字逐句看完所有游民提交上来的请愿书,并负责协商和解决难题。
任职游民区主席五年,年近六十岁的老男人管理着五百多人生活起居,形容为“大家长”毫不为过。他乐于处理琐事,担当主席如同寻找到自身存在的意义。
来到诺欧通前,贝尔萨长期居住于脉冲内,被迫忍受诗蔻蒂恶劣环境带来的伤害。他全身布满伤疤,大多由星际风所致,留下一道道刻骨铭心的悲伤回忆。
脉冲是遗迹废弃后形成的残骸,不再能够结成屏障抵御自然灾害。但凭借宏伟建筑系统,脉冲依旧勉强提供给流民栖息之所,只是生命安全得不到任何保障。
在脉冲内活到五十多岁,贝尔萨成为群体中的高龄人士。因为绝大多数流民甚至活不过成年,便化为尘埃回归蓓露丹迪神怀抱。
听闻长途迁移同伴所传,诗蔻蒂背面小镇诺欧通允许流民入驻遗迹,与普通人共生共存。脉冲内居民都不相信此说法,毕竟离开脉冲意味着风险,所有人必须毫无庇护地暴露于星球表面,历经跋涉才有机会活着到达诺欧通。如果传闻是骗局,对于流民而言就是末日,他们不可能活着重新返回脉冲。
贝尔萨决定冒险,日益枯竭的脉冲使生活变得日益艰辛。与其等死,他愿意赌一把。最终结局证明他成功了,在诺欧通凭借生活阅历、威望和温和处事风格,贝尔萨毫无争议地推选为游民区主席,为同类的存亡而斡旋。
“每晚总会无故断电,请求增设电量额度。”
读完手中请愿书,贝尔萨无奈地挠头,思量如何解决看似简单、实则难以调和的问题。
随着诺欧通游民区名声在外,大量城外游民迁移至此,导致人口不断攀升。虽然主席会增设惩恶制度,主动驱逐小批品行不端、惹事生非的游民,还是无法遏制住增长趋势。随之而来用水、用电和居住空间等琐事,成为摆在贝尔萨面前的棘手事。
“最近祭礼日临近,城邦军入驻诺欧通,不宜过于高调,待节日过去后随我到政务厅去一次。”
他嘱咐身旁助理,小心翼翼地将信件置入柜内。虽然问题棘手,但为流民创造宜居环境永远是主席会首要工作,绝对不可能逃避敷衍了事。
“明白…”助理附和着,本想呈上下份请愿信,办公室外跑进来另一位公职同事在耳边低声传话。
“有事吗?这么鬼鬼祟祟。”贝尔萨询问道。
“啊…”助理支走同事,表情略显尴尬,“邮局的罗伊娜小姐前来拜访,她身边还有位随行者,好像是陌生流民。”
“罗伊娜小姐和陌生流民…”贝尔萨思索一番,决定同意见面。
“可是据不久前线人汇报,罗伊娜小姐好像卷入了城邦军冲突,如果流民区扯上关系是否…”
“别废话!我都同意见面了,还不快点带人过来。”
看见主席鲜有的厉声呵斥,助理吓得双腿直哆嗦,赶紧退出办公室接人去。
“看来命运的车轮确实转动起来了。”游民区主席收起桌上剩余的请愿信,表情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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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民区希望之道尽头有堵石英石拱门,两侧由罗马柱撑起高约十日轮的横梁。梁上不悬挂任何招牌或地标,暗示游民区没有属于自己的街区名。
即便如此,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石门前后的差别。踏出去便是普通人的世界,那里没有游民的生存空间。
罗伊娜在石门前右转,带着尼奥尔德攀登上一条小坡,那里不远处坐落着游民区少见的精致建筑。
“游民主席会由民选选出主席,负责领导和管理所有游民。”
她骄傲地证明给身后流萤看,诺欧通游民们生活在自由自主的秩序之中,并非所谓虚伪施舍和希望。
“主席…”尼奥尔德对这个词模棱两可,没有继续接话,流萤同样拥有称为“首领”的领导人。
两人气喘吁吁地攀登至建筑前,罗伊娜主动介绍身份。门卫虽然疑惑地看向尼奥尔德,还是礼貌请求他们等候,前往屋内通报。几分钟后,他们被允许拜见游民区主席。
“好久不见,罗伊娜小姐。虽然略有迟到,还是感谢你前天为我送上远方的信件。”
主席贝尔萨热情洋溢,不仅离开办公桌迎上前来问侯,还主动提及感谢。罗伊娜偶尔收到寄给游民区的信件,收件人十有八九都是主席。
“能为您送信,是我的荣幸。”罗伊娜含羞地低头,这幅模样令尼奥尔德颇感意外。
“怎么称呼,这位先生?”贝尔萨礼貌地伸出右手,询问起另一位访客。
“…”犹豫几秒后,头发蓬松的男生回以礼貌性握手,“尼奥尔德。”
“欢迎两位拜访游民区,有需要任何帮助都可以直说。”
“其实没有大事,就是想请主席先生给这位尼奥尔德介绍…”罗伊娜话音未落,被同行人硬生生打断。
“我想知道诺欧通除了四扇城门,还有其他通往遗迹外的密道吗?”
尼奥尔德出乎意料地提问让少女措手不及,她原本想来炫耀一番游民区,却被怀有目的的流萤摆了一道。
“哦~想知道出城密道,有何原因吗?”贝尔萨泰然自若地应答,回到办公桌前抿了口茶水,“既然是流民,选择定居在此也不失为好选择。”
“你怎么知道我是流民!”尼奥尔德恼羞成怒,用手下压蓬松头发,盖住本就没露出的印记。
“不用挡。即使不看印记,我也能轻易看穿身份。这辈子接触过太多流民,光靠模样就能辨识出来。”
“切!无所谓。既然大家都是同类,告诉我出城密道,我必须尽快离开诺欧通。”
“没问题,不过需要提前知道一件事。”贝尔萨瞥了眼旁边生着闷气的邮差少女,“你想独自出城,还是和谁、或者什么东西一起离开。”
“这个与你无关吧,别自找麻烦。”
尼奥尔德想要拿出幻术面具直接逼问结果,然而此时办公室突然涌进一批公职人员,他不得不打消冲动念头。
“没看到正接待访客吗,这样很没有礼节!”游民主席怒斥冲进来的同事,许多游民保留着城外生活时不拘小节的性格,通常贝尔萨都会严格纠正。
“抱歉,主席大人,可是…尤里失踪了,早上他独自出门玩耍至今未归。现在只知道可能去了高地。但那边我们不能去…”
主席会公职人员表现得惊慌失措,看来事情非同小可。罗伊娜认识名叫尤里的男孩,平日在修道院日间课堂念书,昨天还庆祝过她的工作周年庆。
确实如这位职员所说,高地虽然紧挨游民区,却处于地界之外,不允许游民出入。看到贝尔萨主席举棋不定,她按耐不住内心之意。
“我不是游民,可以去高地找尤里。”
“高地地形复杂,你是女孩,万一出意外…”公职人员想要拒绝,却又想不到其他更好办法,无奈地看着认真思考的主席。
“可以麻烦罗伊娜小姐吗?”贝尔萨征询意见。
“当然可以!尤里是修道院学生,我的后辈。相信特妮莎修女长也会同意的。”
“嗯…”贝尔萨似乎拿定了主意,转头向默不作声的尼奥尔德,“请你陪同罗伊娜小姐一同前去,只要帮忙找回尤里,我就告诉你出城密道!”
“什么…?…!”
既已得到贝尔萨主席同意,罗伊娜根本没想过征求意见,拉着尼奥尔德便冲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