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节 向命运讴歌(上)
诺恩斯躲避城邦军监视,沿小巷抵达诺欧通西南侧城墙。路上恰逢中央大道骚乱和邮局局长威利斯被捕,也远观了蓓露丹迪修道院外人多势众的军队。然而他都没有选择出手相助,瓦尔基里把遵守使命放在绝对的首位,除此以外任何事情都不会掺手卷入。
城邦军主力部队堵在游民区石英石拱门前,受制于游民的集体反抗而陷入僵持。诺恩斯没有选择从正门突入,而是耐心等候至夜晚,由侧面往高地边缘攀爬,游民区与高地仅仅几日轮之隔,中间是道狭窄的落差。
天降大雨造成路滑泥泞,这道落差之于普通市民和全副武装的城邦军而言绝对不可能跃过,失败便意味着死亡。
然而之于瓦尔基里,这不过是挡在面前的小小鸿沟。诺恩斯轻松一跃而过,抵达游民区。
“知道你会过来,没想到半夜才来,可让人好等。”游民区这端,精神抖擞的老人抽着朋友送的雪茄,平静地恭候陌生访客。
诺恩斯下意识拔出守护者银剑,目光凝视眼前老人,显然没料到自己的行踪会轻易暴露。
”别紧张。自我介绍下,鄙人游民区主席贝尔萨,负责管理整片区域的各类琐事。”
“游民区主席?”诺恩斯观察打量一番,很快在老人额头处看见了圆形印记。
“这把银剑是雷克斯的吧,和我一样。”贝尔萨挥舞着雪茄,随后继续吸起来,“他传信过来说有位黑衣戴围巾的男人会偷偷潜入游民区,与罗伊娜小姐共同离开诺欧通。”
“她人呢?”
“和那只萤火虫一起去高地找尤里了,应该很快会回来。”
“喂!如此危险境地下,居然还让她…”
“罗伊娜小姐自己主动要求,谁阻拦都没用,她从以前起就是热心肠。”贝尔萨吐出烟圈,眺望石英石拱门方向,“至少在她回来前,可以保证城邦军进不来。”
“盲目乐观!遗迹城邦没这么好对付,我去找她!”诺恩斯免去废话,往下方游民区希望之道走去。
“左转方向通往高地,他们正是从那个方向上山。”零星雨水又变大了,浇灭雪茄燃起的灰烟。
希望之道人头攒动,不断有游民到处奔走,寻找可以抵御城邦军的可用武器。外加诺欧通西南侧低洼地势遭遇雨水浇灌,街道各处一片狼藉。
诺恩斯无暇顾及身后躁动的城邦军,他只想快点寻找到邮差少女,由密道逃离诺欧通。遗迹城邦和乌尔德殖民军亲自挑起事端,绝不会把任务安排得如此简单,竟拿小小游民区束手无策。多待哪怕一秒,内心惶恐之情都难以抑制。
“诺恩斯先生!”
少女声音从前方传来,打破他焦虑的思绪。罗伊娜手握冈格尼尔沙漏,和白色信鸽由高地山道现身,背后则是背着男孩的流萤成员尼奥尔德。
“罗伊娜…”他想呼喊少女的名字,然而天空突然传来撕裂轰鸣声。
一道闪电划过诺欧通上空,伴随地壳剧烈震动,希望之道瞬间被拦腰截断,一道地缝把两人分开在两侧。
不远处由石英石构成的坚硬城墙,西南角塔楼遭到闪电袭击而突然崩坏,大量石块滚落至游民区,砸在简易破烂的房屋上。
无坚不摧、守护都市的诺欧通遗迹竟然被打开了缺口,漆黑风暴正在城外跃跃欲试,企图前进至从未踏足的“屏障”之内。
“星际风!快逃!”
诺恩斯的呐喊埋没于狂风暴雨,传递向未知之处。
————————————
风暴夹杂着石英石,毫无规律地由四面八方砸向地面。本就破烂不堪的游民区,如今两侧树木连根拔起,折断后横在道路中央。
建筑砖块和家具从室内鱼贯而出,被风扬起后又重重摔落,遗留下残骸瓦砾。名为希望之道的游民区主干道,正上演着末日灾难。
诺恩斯见识过星际风,甚至作为训练科目,他必须与暴风抗争并存活下来。但星际风一般只出现于野外,遗迹都市受到阳衍庇护结成屏障,始终抵御着风暴侵入,更不会直接损毁遗迹。面前惨景对于他而言,亦是人生首遭。
“罗伊娜,听到吗?”他把守护者银剑插入地面,支撑平衡缓慢移动。星际风以每秒一百日轮高速掠过,保证不被卷离地面是存活的关键。
身边不断有人被风暴刮起,肉身撞击到建筑残垣后生死未卜。诺恩斯顾不上这些可怜游民,跨过断成两截的希望之道,抵达灾难来临前邮差少女所在位置。
星际风夹杂着诺欧通城外沙漠的沙砾,降低了整片游民区能见度。模糊的视线下,他看见有人影正以同样动作插剑求生。
“是你吗,罗伊娜?”诺恩斯抓住那人手臂靠近彼此,才发现认错了人。
“流萤…”
尼奥尔德愣了下,立刻甩开手腕面露敌意。两人都无法拔出武器,唯有四目相对。
“罗伊娜去哪儿了?”
“不知道!这么强烈的星际风,我怎么看住她?”
“若非你挟持她做人质,也不会落入现在麻烦的局面。”
“有病吧,瓦尔基里!挟持罗伊娜小姐是为了帮你脱身,不然你早在百事典当铺就束手就擒了!”
两个大男人喋喋不休地争论着,直到沙砾吹入口腔才闭嘴。星际风之下,他们对打嘴仗也无济于事,只好暂时休战。
“一起去找她!”诺恩斯和尼奥尔德开始迎着风向移动。
————————————
尼奥尔德跟在诺恩斯身后,借助手中只剩半截的铁剑,向游民区出口方向移动。
黄昏时他曾跟随罗伊娜来过这里,长度短短几百日轮,名为希望之道的小巷,曾经是诺欧通游民寄予未来期盼的家,转眼却成为人间地狱,路边餐厅塌了、酒吧塌了、破旧不堪的房屋拦腰截断,床铺和被单在空中旋转飘扬。
这就是星际风,游民们避之不及的灾难。甚至有幸躲进遗迹,依旧难逃命运的诅咒。所以他需要找到遗迹圣器,建造属于游民的理想乡,永远远离一切灾难。
必须尽快寻找罗伊娜,拿回诺欧通圣器。抱着这股信念,他冒险扔掉铁剑,用更快速度超越瓦尔基里抢在前头。
“想死吗!”
尼奥尔德对劝诫不予理睬,他早已熟悉星际风,所以无所畏惧。
“救命!”
小巷角落,无力的呻吟穿过暴风传入耳膜,尼奥尔德停了下来。女孩被孤零零地压在石块下动弹不得,她满头是血虚弱无力,亲人恐怕已被星际风刮走。
“蓓露丹迪神,救救我!”女孩向神祈求,声音愈发微弱。
“切…蓓露丹迪神早已抛弃我们。”尼奥尔德内心煎熬,他想快点找到罗伊娜,不愿担误时间,可又无法说服自己无视受苦受难的同类。
“愿神将生命与希望洒满大地。”女孩最后的言语,显然放弃了求生。
“可恶!”
尼奥尔德最终选择了救援,他顶着暴风跑到瓦砾前,奋力搬走压在女孩身上的石块。
“坚持住,马上就能逃出来了!”他安慰着奄奄一息的流民女孩,“喂!过来帮忙,瓦尔基里…”
可是远处的黑衣男人没有回头,径直消失于星际风中。
————————————
罗伊娜屈膝弯腰,紧紧抱着信鸽拜克斯,低头爬行在封闭暗道内。她前方是流民男孩尤里,步伐轻盈地领着路。
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把两人吹到小巷深处,好在某户人家放置于屋外的闲置床垫救了一命,他们没有收到冲击伤害。
室外寸步难行,风暴掺杂着沙砾、石块和瓦片,视野混沌模糊。罗伊娜看不见诺恩斯,和尼奥尔德也分了开来。
“有条秘密通道可以通往主席会大楼。”
男孩尤里反倒冷静许多,带领她移动至建筑下方凹陷处,那里铺设了一条铜质管道,内部深不见底。
“竟然有管道相连,不会是原来就有的吧?”
拜克斯感叹于管道惊人的长度。在管道与管道拼缝处有明显人为搭建痕迹,漏缝外不时传来暴风呼啸声,好在管道矮于地平线,未受灾难影响。
“这是主席会特意铺设在此用于躲避灾难的救生管道,主要防范星际风袭击流民区时,大家可以逃命。”
尤里继续急着赶路,说话不带回头,感觉更像他在保护身后的大姐姐。
“刚才就是星际风…”罗伊娜不久前才隔着高地滑坡区的缺口,见识到卫星诗蔻蒂骇人听闻的自然灾难,没料到转眼间竟身临其境,“为何诺欧通会出现星际风,难道遗迹失去了屏障保护吗?”
小男孩没有多说话,恐怕问题对他而言超纲了。两人爬行约十分钟后,由楼梯攀登至上方,挪开井盖便是某栋建筑内部。
“尤里,你没事!”游民区主席贝尔萨早早等在屋内,“罗伊娜小姐也在,太好了!”
“主席大人,幸好有这条救生管道保护了我们。”罗伊娜摘下贝雷帽拍掉灰尘,同时不忘检查邮差包里的“信件”。
拜克斯顺势摆脱束缚,飞到窗边看向外侧:“其他人看起来就没这么走运。”
她跟着拍档眺望屋外,不禁捂口惊呼。从位于山坡上的主席会大楼望下去,整片游民区一片狼藉,街上躺满了人,不知是尸体还是伤者。
可是没有幸存者敢去营救那些可怜人,星际风依旧肆无忌惮地呼啸而过,从空中席卷而下的碎石瓦片,无情蹂躏着脆弱街巷。
“好过分!为什么星际风会出现在诺欧通…”她不禁潸然泪下,尽管眼前皆是陌生人,却依旧无法抑制心痛。
“恐怕和城邦军拖不了关系吧!”
窗外,全副武装的军队突破石英石拱门,把主席会大楼围堵得水泄不通,因此主席会无法救助滞留于街巷的更多流民。
“如果城邦军目标是遗迹圣器,我现在就…”
罗伊娜想要夺门而出,却被贝尔萨一把拉住拖回屋内。
“看住她,信鸽!这种事情交给大人来处理。”
游民会主席重新点起雪茄深吸一口,想起十年前初次踏入小镇诺欧通时,在雷克斯引领下拜见阳衍圣女的场景。
————————————
主席会大门并不偌大宽阔,两边却堵满人群。
门外装备精良、有备而来的城邦军,人数超过二十。他们在游民区拱门前遭到数小时抵抗后,终于借助星际风引发的混乱顺利入侵街巷。
门内则是游民主席会职员和部分逃生至此的游民,他们没有武器,仅凭肉身堵住大门,拒绝外来者擅自入内。
“劝你们交出通缉犯,不然所有游民一律以反政府罪予以逮捕!”
打破僵局是位穿着长款军装的男人,黑色短发干净利落,胸前佩戴有多枚勋章,加上手中特殊质地的银剑,显出不同常人的身份。
“游民区没见过通缉犯!别胡搅蛮缠妨碍救人。”情绪激动的游民男性出嘴顶撞,街巷上有他的家人落单,所以心情异常急躁。
军装男人立刻拔出银剑,光芒即使在星际风下照样熠熠生辉。见到武器,游民们纷纷后退面露胆怯。
“我是城邦军司令、首都格拉兹海姆遗迹守护长芬里尔,奉诺欧通政务厅之命于游民区缉拿通缉犯。请主席即可出面,否则任何阻拦者杀无赦。”
“游民区主席便是我!”
雄壮威严的嗓音由人群背后响起,所有人自觉让出道路,老人叼着雪茄来到芬里尔面前:“鄙人贝尔萨,请多指教。”
“贝尔萨主席,勿需多言,请交出邮差少女罗伊娜。不然,城邦军很难保证星际风下的游民区会否出现更多尸体。”
“哦~这么说,你承认星际风也是城邦军预谋的咯。”
“星际风属于诗蔻蒂自然灾难,没有人类可以操控和驾驭,一切不过天灾人祸。关于这件事,相信没有人比游民更懂。”
“你说什么!”
遭到言语激怒,失去理智的游民们再度喧哗起来,贝尔萨不得不出面安抚。
“天灾人祸还是蓄意为之,相信在场所有人心知肚明。石英城墙内所有生命收阳衍圣女恩惠,由遗迹之力提供庇护,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星际风。”
“或许诺欧通阳衍想通了,认为有些生命不再值得恩惠。”芬里尔眼神鄙夷,仿佛看着低等昆虫般不屑一顾,随时能够脚踩践踏,“又或许阳衍即将失去力量,所以选择做出牺牲,而首先可以丢弃的便是游民。”
“哈哈哈,芬里尔司令。”年过半百的贝尔萨沉住情绪,虽然未受到挑拨,但眼神仍然回以愤怒和鄙夷,“恩惠从不是施舍,而是争取,千万别小看游民了。”
“交出通缉犯,不然我就动手了!”城邦军司令紧握银剑,做出最后警告。
“游民区没有通缉犯,我最后…”
贝尔萨话音未落,嘴里叼着的雪茄却无力地坠向地面,从中间摔成两段。
这支雪茄烟是老朋友雷克斯赠送,两人常常躲到城墙边缘角落抽烟,偶尔叙叙旧。他们是老相识,这盒烟几天前刚从首都送来,两人各留一盒尝个新鲜。
可惜终究,贝尔萨没能享用完整。“希芙大人…命运的轮盘转动起来,鄙人也算尽了份力吧。”
银剑无情地刺入腹部,溅出大量红色鲜血,他失去平衡摔倒,全身抽搐等候死亡降临。
遗迹城邦军司令芬里尔动手杀死了游民区主席,如其警告所言:“其他人如果不想死,立刻交出屋内通缉犯,不然下场就和眼前一样。”
受到死亡惊恐的游民们在原地呆若木鸡,起先是惊恐、随后转为迷茫、最后又衍生出愤怒。所有人敬爱和崇拜的主席惨死于城邦军之手,相当于挑起了一场战争。
“兄弟们,跟城邦军拼了!”
男人们失去理智,手无寸铁地冲向军队。见此情景,芬里尔无奈地摇头,准备大开杀戒。
“我在这里!”少女现身了,她独自一人来到大门前,没有随行和同伴,仅有邮差包挂在胸前。
她双眸噙满泪水,灰色头发显得比往日更为沧桑阴郁。她蹲下身来为老人合上双目,细心地把雪茄放回贝尔萨衬衣口袋中默默收好。
“请带我离开游民区,承诺不准伤害这里任何人。”
罗伊娜看着城邦军司令,黑色瞳孔失去了往昔的光泽。
————————————
拜克斯悄悄从主席会二楼窗户飞出,避开城邦军的眼线。
呼啸而过的星际风一度令他难以控制平衡,可是刹那间风却停了,世界仿佛按下了暂停键,重归平静。
楼下少女罗伊娜受到城邦军羁押离开了游民区,她自愿被逮捕以换取游民区安全。
拜克斯顾不上惆怅和愤怒,在狼狈不堪的游民区残骸内寻找着目标,直到在某片倒塌墙体后侧发现那个黑衣男人。
“瓦尔基里!”他飞到男人面前,“罗伊娜被城邦军带走了,我们需要去营救她。”
诺恩斯推走压在胸前的石墙,神情沮丧而自责。
游民区另一边,流萤Rank III娜瑟露思迷失于废墟内,看着眼前一幕幕熟悉的惨景。
记忆中游民总会受星际风蚕食,苟延残喘的在诗蔻蒂寻求一线生机。如今再度亲历现场,她如同角色互换成为残暴的施害者。
“可恶!可恶!可恶!”
远处,熟悉的男生拼命用拳头捶地,血迹沿指关节流淌到地面,他却丝毫不觉伤痛重复虐待自己。
男生身边,被瓦砾压砸的流民躺在地上没有了生命迹象,女孩年龄看上去不到十岁。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尼奥尔德低吟着,默默拿起破损的铁剑离开了她。曾经青梅竹马的两人,如今恰似陌生人般不相关联。
她也落下了泪,没有雨水掩饰,没有发丝遮挡,肆无忌惮地跪倒哭泣。
命运没有退路,她必须说服自己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