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希望与绝望的分界线(上)
塔尔荷穿梭于政务厅内,焦急地忙碌紧急安置工作,同时仍旧担忧不明下落的安娜。
最初事情失态的征兆来源自米德加德层强抢补给品,造成大量未能领取食物的流民不满,闹事到政务厅。
政务厅是赫尔海姆层唯一行政机构,主要负责在错综复杂的钟乳石结构中开发居住用石柱,满足日益扩张的流民人口。其次则需要安排好每月一次固定补给日,通知每位流民至联络层领取食物和生活用品。
塔尔荷担任厅长有近十年时间,向来奉行绥靖政策。她深谙希敏约格最下层人群诉求,他们大多老弱病残,是遭到地表脉冲甚至上层米德加德遗弃而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只要有地住、有饭吃,基本能老实等死,所以塔尔荷只需要做一件事——确保赫尔海姆一切太平。
绥靖政策有效确保这种太平长达数十年,她也专注于培养接班人安娜,希望这一政策经久不衰实践下去。
然而前几天卫兵厅的举动打破了这种平衡,无法解决温饱问题,赫尔海姆层基数庞大的流民瞬间成为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流萤最底层的命脉。
塔尔荷为解决问题,委派与加兰德自幼相识的安娜前去米德加德层调停,但女生从此一去不复返。她不得已求援阳光小屋,焦虑地等待好消息回来。
结果她等到的不是好消息,而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大灾难。发生于上层阿斯加德层和米德加德层间的地质坍塌事故,虽然尚未波及赫尔海姆,却大大扰乱了人心。
越来越多担心无法存活的流民开始抗议,人群中甚至传出流萤即将完蛋的传闻,纷纷向联络层逃难。
“大家冷静下来!赫尔海姆层不会受坍塌影响,这里钟乳石结构很稳固。”塔尔荷昨夜在旷阔的集市广场演讲,试图安抚人心,“就算离开,我们还能去哪儿?地表有容得下流民的地方吗?”
这番演讲勉强缓和了紧张气氛,虽然部分固执的人选择继续往联络层和米德加德层迁徙,但更多人同意留下。条件是安排居住于结构更稳固的石柱区域,而且尽快解决温饱问题。
“可恶!我都好几天没吃没睡了,还得照顾这群啥事不干的家伙。”
塔尔荷心里有抱怨,但不至于形于言色。清晨起她便着手流民安置工作,将临近米德加德层的石柱区居民,迁徙至底层新开辟区域。
不巧的是今天恰逢本轮白月期最后一天,冷空气由天井窜入赫尔海姆,加上光线黯淡,给安置工作徒增难度。她渴望安娜尽快回来,不仅可以帮到自己,更会减去一份焦虑和担忧。
“喂,你们这群新来的老实点,把好地方腾出来。”
只是一个恍惚,流民们又吵了起来。底层新开辟区域此前供给新加入流萤的流民居住,随着老居民迁入,争夺好地方的矛盾立刻被点燃。
“别吵别吵…这些石柱都是好地方,不用争。”
塔尔荷不得已充当和事佬,她不明白石柱与石柱间有何本质区别,反正都是不值一提的简陋住所,日子能过还有啥不满足。
“当然要争!靠近右侧的石柱能照到一丝天井阳光,会暖和许多。”一位年龄约莫五十岁的流民抱怨完,一屁股坐到原本属于其他人的床铺上,他是赫尔海姆“老资格”,平时就喜欢倚老卖老。
“即然喜欢暖和,满足你的希望不就行了!”被抢走位置的年轻人长相粗俗、说话带有口臭,塔尔荷记得他由安娜负责引导,几天前刚加入流萤。
“谢谢你小伙子,我马上安置新住所给你。”
塔尔荷本想大事化小,以为矛盾解决了。却没料到以这名年轻人为首的数十位赫尔海姆层新人,竟然统一拿起斧头和铁锤,整齐一致地向钟乳石石柱砍去。
“等这里塌了,阳光就没有阻碍了不是嘛,哈哈哈!”
“这些都是希敏约格脉冲的支撑柱,快住手!”
塔尔荷想要阻拦,却被带头年轻人一把推倒,后脑勺磕在岩壁上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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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狼贾杰尔载着所有人,用最快速度穿梭在地动山摇的隧道内。他庆幸于狼以四脚着地,提高了触地面积从而更好维持身姿平衡。
这波希敏约格震动不同于前次,持续时间更长、波及面积更广,不仅顶部连接阿斯加德层岩壁陆续坍塌,地面同时也再向下凹陷,出现一道道通贯米德加德的裂缝。
离开黑暗广域地带后,生活在米德加德层的流民们变得人潮涌动,他们蜂拥至相对稳固的天井地带寻求生存。而更多不幸生命来不及逃难,有人被石块砸中一命呜呼,有人则滚落裂缝,坠向深不见底的漆黑。
罗伊娜在巨狼帮助下,努力挽救眼前脆弱生命,但这些行为终究杯水车薪,即使再宽阔背脊,终究只能容下少数人。
逃离隧道后,体型庞大的巨狼受困于人流,堵在天井前进退两难。这些被救者顾不上危险,纷纷跳下背脊,涌入人群拼劲全力挤进狭窄回廊,连一句感谢都未留下。他们中少数人挤上了通往阿斯加德层的石梯,多数则被推至人群边缘,恐惧地看向身后不断坍塌的岩壁,更有甚者被挤出石梯,失足坠落后丢了性命。
希敏约格的流民们,抛弃赖以生存的栖息之所,努力向上争取生存的希望。然而这种希望施加于其他同伴的绝望之上,希望与绝望的分界线,犹如存在于诗蔻蒂星球千年之久的天井般,一端通往阳光,一端通往黑暗。
可流民之中亦有特殊,女生安娜即是例外,她没有选择向上攀爬,而是跑向通往下层赫尔海姆的通道。
“安娜小姐!”呼唤声淹没于嘈杂噪音中,罗伊娜没能阻止跳下背脊的流民女生,目睹娇小背影消失于通道尽头,“贾杰尔先生,麻烦追上去把她带回来!”
“不行!整座希敏约格脉冲陷入崩塌,下层肯定比上层更严重!”巨狼没有理睬,准备用四肢抓紧岩壁,通过天井攀登至更上层。
罗伊娜倒也干脆,把拜克斯收进邮差包后,直接滑下背脊:“如果你们不愿去,我自己去!”
“喂!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诺欧通小公主。”菲泽斯无奈地摇头,他可以抛弃流民,但无法抛弃共同战斗的朋友,“流萤有许多无家可归、难逃此劫的流民,你不可能救下每个人!”
“至少安娜…至少…我答应带她一起离开这里。”罗伊娜几乎哭了出来,说话变得哽咽抽泣,“离开诺欧通,一路上有好多重要的承诺、使命和人,我都只是一位逃避和被守护,至少眼前这个…能把希望之光送到她手中。”
沉默回应了她的倾诉,罗伊娜并不怨恨这些同伴,他们有自己考虑和孤寂,而且并无任何过错。当她转身向安娜消失的通道迈步时,金属哐当声响起,有人从背脊上跳了下来。
“我陪你去…”
那是诺恩斯的声音,他没有像以往那样驳斥和丢下邮差少女独自离开,而选择并肩站在一起,共同面对黑暗前方。
“哎,麻烦!”难题留给了菲泽斯,聪明的翼手盗贼团财管,无奈地摇头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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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联络层的华纳海姆花园坍塌了一大半面积,枯萎植物连根拔起,泥土断裂后向底层滑坡,持续传来巨大轰鸣声。
瀑布岩壁由中央部位断裂而开,大量米德加德层坠落的岩石,沿瀑布斜坡滑落至下层堆积成山,岩石将原本独立成型、需要索道缆车连接的上下两层贯通起来。
巨狼贾杰尔一边躲闪从天而降的落石,一边踏着斜坡有惊无险地抵达华纳海姆花园废墟。原本因为这道上下断层,他无法离开米德加德层,现在拜希敏约格塌陷之祸,反倒轻松了不少。
花园尽头用来囚禁诺恩斯和巨狼基米希的监狱,连同整座脉冲灰飞烟灭,相信很快联络层将会坍塌至底层赫尔海姆,化为一座无法逃生的孤岛。
“那个流民女孩往下层去了,里面充满了血腥。”贾杰尔灵敏的鼻子嗅到些许味道,对于继续下潜,他显得犹豫不决。
赫尔海姆层通往联络层的石梯上,躺满了被落石砸中而身亡的可怜流民,他们大多年龄较长,没来得及逃出深渊,便与这座地底脉冲一起陪葬。
整座希敏约格越靠近地底区域,震动和塌方越发频繁,有理由相信这场地震原点可能来自地底,而非阿斯加德层。
菲泽斯作出如此判断后,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不清楚安娜冒死返回最危险地带的原因,但如今联络层已经到达极限,赫尔海姆层的钟乳石溶洞地形不适合贾杰尔活动,所以…”
“明白…你们不用陪我继续任性…”罗伊娜报以微笑,她知道最作出过分要求,不仅守护不了任何人,还会伤害到更多无辜同伴。
“可…”菲泽斯还想据理力争,却和其他人一起被巨狼直接甩下背脊,重重地摔倒在腐烂泥土里。
另贾杰尔如此冒失的原因,是另一头突然出现于联络层的巨狼——基米希,和其背脊上主人。
“无印之人!毁了流萤的家园,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长满邋遢胡须、右眼有道骇人刀疤的加兰德,瞳孔中写满愤怒,他潜藏在华纳海姆花园躲避坍塌,正好撞个正着。
“毁了家园的人不是我们,而是你自己!”罗伊娜深黑色眼眸回蹬了高高在上的“虫王”,“若非掀起暴乱,希敏约格就不会陷入灾难。”
“内战是为肃清流萤内部叛徒,他们出卖组织不惜与仇人联盟,只想抛弃没有用处的小虫,独自化身蝴蝶而已!”加兰德驾驭巨狼袭来,被贾杰尔用狼爪顶住形成对峙,“我要让耀夜、让那些高级干部们知道,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虫,照样可以积少成多化为星星之火。而我加兰德就是希望之光,流萤之王!”
先古巨兽的犄角之势,造成地表进一步受力塌陷,两批巨狼纷纷失去平衡而滑倒。趁加兰德没能抓紧背脊间隙,诺恩斯眼疾手快启动“狂猎”,手持银剑翻越到背脊上。
“如果希望建立在绝望之上,我只能说,你成不了光,不过是被光灼烧而成的灰烬罢了。”
雷瓦汀之剑初始技能透明化跃过抵抗的匕首,精准命中腹部,将自负的“虫王”从狼背上击落。
加兰德还想继续反抗,然而失去巨狼控制权后,没有任何遗迹圣器的普通流民,根本不是面前瓦尔基里对手。
“哼…不过是群拥有圣器的幸运儿罢了,如果世界足够公平,我就不会输…”
“你错了,流民!公平其实一直存在,只是人总喜欢忽视拥有,抱怨那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而如果不去学会争取和守护,一味只想毁灭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你终将一无所有,连同公平一起。”
“放屁!瓦尔基里和有印之人之间的公平在哪!?”
“生死存亡,众人平等。”
诺恩斯收起雷瓦汀之剑,返回罗伊娜身边,捂住少女双眸,避免她看到残忍一幕。
一块巨大碎石从米德加德层自由坠落,当加兰德纳闷何为生死存亡时,抬头看见那颗头顶碎石却为时已晚。威风凛凛的“虫王”,伴随他即将陨落的巢穴共同化为灰烬。
巨狼基米希见证“主人”死亡,他用圣器预知眼看见了未来,也预知到自己危险的处境。同数天前芬撒里尔地底情况相同,他甩开了贾杰尔纠缠,抛弃主人溜之大吉。
“喂!可恶,别想溜走!”贾杰尔眼见追踪许久的叛徒沿斜坡向上层逃跑,焦急等待命令。
“你们去追基米希,我们负责找回安娜,地表再见!”
诺恩斯的话打动了犹豫不决的菲泽斯,追捕基米希是潜入流萤主要目的,他不想错过近在咫尺的机会。
“但…”
“不用但是啦!”躲在邮差包里的白色信鸽冒出头来,用老沉语调说道,“小娜刚做邮差时,经常需要前往不熟悉片区送信,每次局长提出换件,小娜总会倔强地接下委托,完成一次次陌生冒险。”
“拜克斯…”罗伊娜有些感动,不禁回忆起诺欧通时光。
“这傻丫头接到委托,即使面临再大困难,都要顺利把信送到收件人手里。既然这次想好要去,她绝不会放弃,更不会失败。”白色信鸽故意用嘴喙啄向男人手背,“况且还有保镖在,肯定没事的。不带回安娜,那可是邮差的失职!”
菲泽斯哑口无言,他习惯于对事情运筹帷幕,不做没把握的冒险。却没料到竟然在濒临毁灭的地底脉冲中,见证了难以预判的特别因素。
“知道了!离开希敏约格后,相约首都贫民窟见,千万别让我白等!”
就这样,两批人分道扬镳,朝对立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