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后有什么打算？”

　　沿着那洞穴内一条向上的通道，苍沼切羽等人正小心翼翼地走着。苍沼切羽走在最前，他的身后则是电子龙兽和达特——因为达特体内混沌能量肆虐难以行走便令电子龙兽背着。再后面是郭隐玄和冰恶魔兽，那寒冰恶魔的指爪始终点在达特的后心，若是前者稍有异动便会立刻取下他的性命。

　　“打算？先想法子把体内的混沌之力去除了，捡回这条性命。”达特顿了顿，又道，“然后去找破解队把事情搞清楚——野人兽究竟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又为何会成为我的搭档。再然后，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努力将功赎罪吧。”

　　“嗯？你的心态倒真是不同于常人。”苍沼切羽愣了愣，“一般人的话即使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想要改邪归正，也拉不下这个脸吧？你能这么坦诚地说出来，倒真是叫人欣喜。”

　　“呵。”郭隐玄在后轻笑了一声，不过当苍沼切羽怀疑地回头询问之时，却是立刻摆了摆手，笑道，“没什么，想起来个有趣的段子罢了。”

　　“哦？什么段子？”

　　“有一天，小美的同事看见小美被打得鼻青脸肿，便问她怎么了。小美说：‘是我老公打的。’她的同事就很奇怪地问她：‘你老公不是去出差了吗？’小美听了便带着哭腔道：‘我也是这么以为的。’”郭隐玄先笑了两声，“怎么样？很有趣吧？”

　　“哈……哈……”苍沼切羽干笑了两声，“有趣，真有趣呢。中国的高中生，可真是幽默呢。”

　　“有趣就好，有趣就好。”郭隐玄朝着达特眨了眨眼睛，“你说对吧，达特？”

　　“啊……”达特冷冷应道，“有趣极了。不过我可真是不知道为什么呢。”

　　“啊？为什么啊？”郭隐玄笑了笑，“那就是因为小美相信了错误的信息哦。”

　　“嚯，是么？”达特冷笑了一声，便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了。

　　那洞穴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三人两兽走了约莫十五分钟，便已经见到了阳光。在那阴暗的洞穴里呆的久了，见到阳光自然是令人精神一振，苍沼切羽的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许多，第一个率先冲出了那狭长的隧道。

　　不过身后却是传来了一声惨呼。

　　电子龙兽一动不动地倒在了隧道口，而达特脸上的痛苦也是全然不见，只是带着浑身的黑气狞笑着看着面前的苍沼切羽。

　　一闪身间，遍体黑气的达特便已经掠过了苍沼切羽，冲到了外头，对着这空无一人的山谷爆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骑士兽团长不是教给过你吗，苍沼切羽？”达特带着浑身的黑气转过了身，“永远不要去相信一个还没断气的敌人。”

　　“你！”

　　“切羽啊，其实你早该发现的。”郭隐玄笑了笑，“任何人——即使是达特这样的人在真正意识到自己铸下如此大错的情况下都一定是会崩溃的。他之所以能这么风轻云淡地谈论什么将功赎罪，就是因为他根本没打算这么做。切羽，你在大胜之下被冲昏了头啦，居然连达特故意拖时间来融合混沌能量这一点都想不到么？”

　　“等等，这么说你早就发现了？”切羽忽然回头盯上了仍在隧道内的郭隐玄，“那你为什么不——”

　　“啊，我不是提醒过你了吗？你自己没听懂罢了。”郭隐玄耸了耸肩，“况且我原本的计划，也的确是有让你们两位两败俱伤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打算让我们双方都狠狠地斗上一场，然后再来渔翁得利，做最后的大赢家。”达特咧嘴一笑，一枚枚蛋壳的碎片便自他的皮肤上长了出来，像极了蛋蛋兽·破壳形态的样子，“不过郭隐玄，有一点你错了，他不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而是我与曾经的他太像了，所以否认我能改过自新就相当于在否定他自己。他也许没有意识到，但是他的潜意识里就一直在抗拒着我十恶不赦这样的念头。”

　　“原来如此。不过呢，说句实话这里也没有十恶不赦的人，大家的目的其实都差不多，只是手段和名号不同罢了。我呢，一直都不喜欢那些巨大的组织。像什么噩梦军团啊，神之队列啊，又或者是，王国帝国之类的，我都挺讨厌的。”郭隐玄笑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副护目镜戴在了头上，“知道这种玩意儿最可怕的是啥么？一个人有危险而愚蠢的想法没事儿，因为会有人制止他，令他无法施行。十个人也没事儿，哪怕是一百一千个人都没事儿，了不起也就是死个几千人，总是能纠正的。”

　　“但是如果是一亿人，十亿人，都被同化都被洗脑，都拥有一个共同的危险的想法呢？那就可怕了。可怕的不仅是这十亿人能有多大的能量，更可怕的是，就算他们中的某些个体意识到了有些不对，也会因为身周都是相同想法的人儿怀疑自我，转而被同化。而那些本就这么想的人，也会因为自己的思想得到了肯定而愈发坚信，甚至以‘团结’的名义敌视任何持有不同想法的人。”

　　“在一个庞大的组织中，人们将会产生个体即集体，集体即个体，集体的力量就是自己的力量，集体的威胁就是自己的威胁的错觉——从而一边迷恋这不可思议的力量，一边用集体荣誉来催眠自己，放弃独立批判的精神，令群体的意识来代替自己的意识。他们放弃了自己的责任和约束，如同一个零件一般机械地为集体服务——仅对集体负责。”

　　“知道为什么恐龙帝国的蠢物们会前赴后继丝毫不做思考地落入噩梦军团的圈套，噩梦军团的精神干扰又为何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令整个恐龙帝国崩溃么？因为他们蠢？那么盲谷林呢？为何那些拥有着神之名的天使们也会像发了疯一样对同伴挥舞起战剑？不不不，再蠢的野兽也知道踏入一片敌对的领土时要先探测一下，再愚昧的原始人也知道遇到看不见的危险时待在原地警惕四方比咆哮着和自己的同伴撕咬更明智。”

　　“这就是群体的一个显著特征——夸张又单纯的情绪。个人的喜恶憎怒并不可怕，因为为了维持自己的存活，他们不得不用理智来限制自己的情感。但是在群体之中，所有的情绪都会飞快传播——因为他们在发现有许许多多的人与自己有着同样的情绪的时候，他们的情绪便也得到了鼓励，并且借助集体的强大力量将这情绪无限扩大。”

　　“你看看，那些受人欢迎的戏剧小说，并不一定要有严谨精巧的剧情，但一定要能够调动观众的情绪，令他们或哭或笑。是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天野悠对决玛格纳基德兽的精巧作战，远远比不上骑士兽团长那平平无奇的三招——因为后者，被附上了英雄的光环，调动了这个集体对于悲壮事物的感慨。”

　　“而当情绪被无限扩大的时候，理智自然就会遭遇冲击。当情绪狂潮来临时，所有的人都被本能和情绪支配，无暇进行思考。在这样的状态下，群体往往看不见事情的经过，也无法接受一件事拥有不确定性。在他们看来，一件事或者被完全接受，或者被完全否定，根本不存在什么过渡状态。”

　　“如果一个人被一个主播说的话得罪，他或许会愤怒地争辩两句，或许会发文抨击一下。然而当他的愤怒结束，他只会默默地退出直播，取关，然后进入一个新的直播间。可是如果是一个集体被得罪呢？他们将会咆哮着攻击对方，他们将会愤怒地要求对方道歉。他们会将矛头转向整个平台，他们会将矛头转向对方的整个集体——而且，他们会以集体的名义逼迫和诱导其他根本不知情的人表态。”

　　“反对者自不必说，可是那些拒绝表态或是持中立态度的人却也一样会被认为是敌对者。因为他们需要敌人，如果是另一个集体那就更好了。那些无法将他们彻底抹杀的敌人，只会令他们更觉得自己的所在的集体被针对，被威胁，然而在自己的努力下——他们的集体无坚不摧永不倒下！集体会不断地扩大自己的愤怒，其中的个体在依靠集体打击每一个敌对者时，将会获得他们本身永远不可能得到的认同感和强大感。”

　　“在集体的愤怒面前，除了完全不相关的旁观者，没有人有中立的权利——你或者加入它的愤怒，推波助澜，或者成为它的目标，令这集体在向你宣泄时团结得更为紧密。不论你怎么做，只要你在局中，便会令这愤怒成长。他们要的，是对方低声下气地承认自己的失败，是所有人称赞他们的正确理念，以满足他们认同感和集体荣誉感。只要有一点不能令他们满意，只要有一个人还在公众的视野里抱着反对的态度，这愤怒便不会止歇——直到他们已经忘记了一切的起因，只是咆哮着要将某个敌对的标靶彻底粉碎，永不翻身。”

　　“于是这便是集体的另一个显著特征，专断和偏执。”

　　“集体不能够允许自己的任何一个信念被驳斥，因为那意味着在动摇这整个集体的凝聚力。他们或者全盘接受，或者全盘否定——这样他们才能感受到这个群体专横的，不可动摇不可战胜的强大。”

　　“那些所谓的英雄，伟人，还有一些十恶不赦的敌人，恶棍，都是这种集体情绪的产物。那些伟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正确的，任何指出其不足之处的家伙都是在怀揣着恶意抹黑——就仿佛他是在指着这个集体中的每一个人在骂，在嘲笑这个集体的每一个认可的理念。至于那些恶棍，自然是毫无可取之处。传述其任何优点的人，都是没有大局观，都是在试图洗地——因为一个违背了集体道德的人，岂能有值得被称赞的闪光点？”

　　“人无完人，事无美事。那些还保留着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将不会认同这样偏执的观点，然而面对集体情绪的狂潮，他们无力还击——不然就会被送上苏格拉底的断头台，就会被绑上哥白尼的火刑柱。理智的人只能闭上自己的嘴，祈祷自己不会被这个集体逼迫着表态——于是这个集体的愤怒，便得以被完完全全地交到了那些不理智者，那些偏执而狂暴的疯子手上。”

　　“人们喜欢这些疯子，喜欢那些践踏着他们尊严的暴君——因为这些人才能更好地消灭个体的意识，才能更好地统合集体，才能更好地发挥出集体的力量，才能带领他们战无不胜，才能叫他们愈发感受到自己的强大，从而愈发癫狂！”

　　“人们不仇视暴君，他们仇视的只是失败了的暴君。巴士底狱里没有金银财宝，也没有武器弹药，可是它却是欧洲革命中最重要的一环——因为它击破了暴君不可战胜的形象。而如果那暴君没有失败，他便会以秦皇汉武的名字流传，令两千年后的人们依旧迷恋他们那血腥暴虐的强大！”

　　“而当不可战胜的集体被击败，或是这个集体中某个重要的信念被外力打破后，恐惧和自我贬低便会在瞬间笼罩这其中的每一个个体——即使他们完全没有必要为这个集体殉葬。坚船利炮，打掉了一个庞大国度千年的荣耀和信念，叫其一蹶不振百年。时至今日，自卑仍然刻在所有幸存者的基因里——有的人展示了出来，而另一些人，则选择加入一个新生的集体，借着这个集体的愤怒来证明自己的强大，掩盖自己的心虚。”

　　“集体强大，高效，也完全可以在积极的方面发挥出令人惊叹的力量——事实上大部分还存在的集体至少一半以上的决定都是正确的。然而我还是讨厌它们——”郭隐玄惨然一笑，“因为它将逐步剥夺所有人的独立意识——而它一旦走错了方向，将无人可以逆转……直到付出惨痛的，不可挽回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