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与修士汇合
在佣兵的想象当中:能得到福音联盟旗下多个教派共同赞誉的‘活使徒’,至少也该是为身材康健的慈祥老者。再不济,也该是位大腹便便的老人家才是。
虽然听说这位伦纳德主教是位苦修士,但在萨塔看来:物资丰饶的教会生活再怎么清苦,总能保证苦修士们的身体健康吧。
虽然比起老家那些天天宴席不断、美酒不绝的神官们来说:和农家平民一样,一天只吃两餐朴素的饭食,就已经算得上是清苦的修行了。
但眼前的这位老者,却还是完全颠覆了他们心中,对于修士群体的刻板映像。
这具身躯给予佣兵们的第一映象,是如此的不堪:他们很难接受,这么一名如同活死人般瘦弱的老人,居然就是任务简报当中的那名德高望重的大区主教!
而坐在毡垫上的瘦小老头,此时正在用他那如同枯枝的纤细手指拨弄着念珠,一言不发地依靠在岩壁上休息。
光是看着老者身上,那被炸得粉碎的简朴亚麻外衣,就足以让人触目恸心;而那自碎衣破布之中暴露出的、形似髅骷的老迈躯体,更是叫人不忍直视。
不过老者的心态倒是非常乐观,还向他们讨来一张包裹布:将那些被炸成碎屑的麻布片,同喝空的玻璃试管一齐装好;看来是准备留着废物利用。
“伦纳德宗师,你现在恢复的如何了?”
“我现在感觉很好,法师小先生。您的炼金药剂,着实是滋润着我们这些枯泉。请允许我代表玛戈修士会,为拯救我们于苦难的友人们献上至高的敬意。”
话音刚落,残存的玛戈修士们便在伦纳德主教的带领下,毫不迟疑地双膝跪地,向着援军们施以神圣的叩首之礼。
而受宠若惊的援军们,对这敬拜乐园至尊的礼节受之有愧;口中连声感谢着修士们的敬意,同时赶忙上前将他们搀扶了起来。
而看着他们这副精力充沛的模样,萨塔也终于是松了口气:本以为这些苦修士们会喊着什么‘苦难乃是诸神之恩典’之类的宗教口号,断然拒绝他提供的救治药剂。
不过他们居然毫不犹豫地把药剂喝了个精光,甚至对萨塔的治疗法术,都没有任何抗拒的态度:就如同吃饭喝水般的平常,反倒是省了他不少的麻烦。
望着萨塔脸上流露出的轻松气息,伦纳德主教显然是察觉到了他的担忧,语气和缓地向他解释着:“我们虽是苦修,但并不是迂腐之人,还请小先生不要多虑。”
“宗师您能理解真是太好了,希望我们能够帮助虔诚的兄弟们,平稳地走完本次的朝圣之旅。”
萨塔缓缓睁开了双眼,对着这位善解人意的老者莞尔一笑,随即收回了游荡在他体内的魔力:
“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您的身体已经稳定下来了。但最好还是去医院,让专业的医生为您详细检查一番。”
“我想这倒是没必要了。毕竟我们的旅途,已经为公爵与督军大人添了不少麻烦;只要让这些孩子简单休息下便可,毕竟这也是女神给予我们的考验。”
没想到被搀扶出山洞的老人家,在这时候却像个狂热苦修士般固执了起来,叫大伙苦笑不得。
‘啧……果然还是这个样子。’
在心底里暗自腹诽了一声,腆着笑脸的萨塔,又默默从挎包里掏出笔记本;按照合同上的要求,开始记录护卫旅途中的情况来:
“我能问宗师几个问题吗?放心,这是铁山卫戍司令部要求的。”
端坐在行军椅上的伦纳德教长微微颔首,语气十分平淡地配合着萨塔的提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您的队伍究竟是为什么会遭遇袭击呢?按照任务简报上来说,玛戈修士会徒步重走寻真之路,除了接收到卫戍部任务的单位,应该并不会有太多人关注啊?”
毕竟是要和一帮苦修士徒步旅行:路上还要时刻注意他们的信仰、习惯,以免发生误会冲突,还要一路保护他们;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就没多少人愿意去做。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逐风者团捏错综复杂的情况,把这种活扔到办公桌上,团长估计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而就连这个曾经经常陪同前上司,混迹于各种上层联谊酒会;同时又是神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老男人,也不大知晓这个‘圣玛戈苦修会’的来历。
更遑论普遍对宗教活动不大感兴趣的佣兵,以及那些忙于生计的普通人了。
况且这条‘寻真之路’也是众多朝圣之路中,相当偏僻的一条线路;基本上是不会有多少人闲的没事,来关注这些苦修士们的活动。
但其中最大的疑点,此刻却在两人的一问一答当中,清晰的浮现在了萨塔的面前:
“最重要的一点。为何修士兄弟在看到我们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掏出武器来攻击我们?这……”
他身后的阿列克谢耶夫修士,立刻哆嗦起了嘴唇,神情激动地准备开口辩解;但却被教长挥手安抚了下来,由自己这个失察之人亲自讲述全过程:
“这点是我意想不到的,当时我处于昏迷之中无法约束他们,对此我深感歉意。但还是希望诸君能够原谅他们的过激行为。”
“实际上是因为我们赶往城镇的途中,遭到了一伙人类的诱骗。”
教长的话如同一道平地惊雷,直接把周围认真旁听着的援军们,给吓了一大跳;为首的李维署长更是目瞪口呆地望着教长,只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宗师阁下,您确定这不是在开玩笑嘛?!”
“我不会在女神的注视下说谎,李维署长。”伦纳德主教抬手指了指天空,随即继续以他那和缓的语气说到:“我也不曾想到,在这片土地上居然还会出现人类的叛徒。”
虽然修士们已经习惯了徒步旅行的清苦生活,但连续两天两夜的行军,还是极大地消耗了他们的能量与精力。
就连苦修几十载的伦纳德教长,也有些力不从心;而这些精疲力竭的武装修士们,原本打算是在拂晓之前,由向导带领着他们赶到城镇与新的合作队伍汇合。
作为向导的中士先生,也是出于好心:提议他们前往不远处的一座村落,去村里面暂时歇息一下,找村民们讨点水喝;教长也发声赞同了这一想法。
精疲力竭的队伍先是在原地小憩了两分钟,随即在向导与地图的指引下,浩浩荡荡地朝着村庄进发。而那时,佣兵们乘坐的火车才刚刚进站。
等整个队伍沿着地图行进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却意外地碰到了几个衣着朴素的年轻猎户:
“那几个背着包裹的猎户,自称是刚从城里赶集回来;见我们的队伍庞大,就过来问我们是做什么的。我们当时已经很累了,没有多想就请他们帮忙。”
在告知了修士会的来意后,那几个人类猎户顿时局促了起来:十分虔诚地朝着他们弯腰行礼,显得是十分激动。
当时教长还以为是碰到了几个虔诚的信徒,于是连忙请求他们帮忙:在村里找一处歇息落脚之地,能不去打扰那些熟睡的村民最好。
面对这个奇特的要求,虽然几个猎户的脸上露出了几丝为难,但还是拍着胸脯一口答应了下来。修士们也就没有多想,直接带队跟在了他们身后。
没过几分钟,猎户们便带着他们来到离村庄不远的狩猎小屋里,请他们在这座狭窄的小屋里屈尊歇息。而他们自己则提着几个水桶,说是回村里帮他们打水喝。
放松了警惕的修士们也就由着他们去了,自行散布在小房子的内外平地休息,口中还在赞叹着这些热情好客的村民。
只不过他们没想到,他们没有等到甘甜的凉水,反倒是一支支疾驰的利箭。
“当我们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敌人的包围时,时间就已经晚了。”
作为伤势最为严重、被教长用神术四次从生死线拉回来的战士,阿列克谢耶夫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补充着教长疏漏的细节。
“对面的魔族显然是早有预谋,仅仅是第一轮射击,就有四名兄弟当场牺牲;我们的神术甚至都来不及救治。”
只见他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突然用力地朝着地面打了一拳:“而为了保护主教大人和向导先生突围求援,我们又牺牲了整整二十二名兄弟!”
“但现在仔细一想,对方肯定是故意想把我们引到矮山上,好悄无声息地杀死我们。不然他们肯定会用枪械,而不是用这些附魔箭矢!”
另一名驾车收敛尸体归来的修士也插了一嘴,随即从车斗上的箭矢堆里,抽出了一只沾满了血污的断箭交到了萨塔的手里,请这位法师帮忙分析一下。
萨塔满腹狐疑地接过这只箭矢,戴上自己的附魔夹鼻镜仔细观察了起来:这支弩箭的造型相当平凡,只是在箭头上附着了一个效果微弱的尸毒术而已。
如果不是当场射中要害,这种程度的毒素,也很难在一天之内杀死一名成年男性。而能够施展法术,或是祈求下神术的群体就更不可能被杀死了。
更何况魔族要攻击的对象,可是一群武装修士:只要他们完成了神圣试炼的考核,在神明的注视下确立了自己的圣誓契约,便立即能成为一名受祝福的圣武士。
如果真想要靠暗杀将他们一击毙命的话:萨塔肯定会选择在箭头上,附魔专门针对神官们的腐化诅咒,而不是这种玩笑似的小小腐毒。
将所有人转移至山脚下后,萨塔又重新启用了魔力视界,继续仔细观察着箭头上的残余魔力,果然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细节:
“这位修士兄弟的说法很有可能,这箭头上的法术是临时附魔出的,不是我们法师专门定做的永续箭矢。”
随手将箭矢交还给了那位修士,萨塔立即提笔将这重要证据记录在案:“虽然搞不清他们为何如此,但可以肯定,袭击你们的队伍里至少有一名施法者。”
在萨塔的合理分析下,修士们顿时觉得自己的思路霍然开朗了起来,纷纷跟着旁听分析的援军们点起头来,七嘴八舌地回忆着自己在战斗中所观察到的疑点。
而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的是,端坐在椅子上休息的伦纳德主教,居然也跟着微微点了下头,但随即又悄然叹息着:‘年轻人还是太保守了……’
随着热烈的讨论声告一段落:萨塔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也记满了足足五页的情报;而那些驾车出发的修士们,也终于收敛回了最后一批英魂的尸骸。
在场众人的情绪,不自觉地沉痛了起来;而那些本该如铁打一般的坚毅修士们,眼中却也噙满了热泪;泣不成声地诵念着变了调的经文,送别这些一路同甘共苦、却还是倒在了终点之前的袍泽们。
年迈的主教也不顾他人的劝说,浑身颤抖地走向车斗,柔声祈求下金色的神术光芒,为这些长眠不起的年轻战士,细密地抚平着身体上的每一寸伤口。
伴随着最后一道金光的消逝,执意要为他的‘孩子’保住最后体面的伦纳德主教,此时再无半点修行者的淡然。
而是如同一位茕茕孑立的孤寡老人,一言不发地望着高悬于天空之上的日轮;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转过头,对着正在托举伤员上车的萨塔问了一句:
“劳烦小先生看一下时间,现在是几时几分了?”
“现在是上午的六时零七分,怎么了吗宗师阁下?”
悄然合上了手中,永远停留在了三时十七分的残破怀表;背着双手的伦纳德主教微微摇了摇头,神情淡然地回应着:
“没什么。就是感觉今天的日出,实在是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