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双重保险(下)
凝望着这只亲手锻造出的小巧徽章出神片刻,亨德尔爵士的唇齿微微张合,旋即便叫那呆若木鸡的古板面孔,生生凝聚出了些许笑容来。
“主世岛联合会员俱乐部,竭诚为每一位会员提供最优质的服务。尊贵的高级会员,您身为我司的贵客驾临于此,自然是德享我司所提供的一切服务;况且鄙人有失远迎,还请博士您莫要怪罪~”
“哇,我还以为巫妖化之后就做不了表情了呢!看来亨德尔爵士在魔法学的造诣上,还真是有独到的心得技巧呢~”
“岂敢与博士的才学相提并论,您当真是太过谦虚了。”
没了血肉的老巫妖当即凝聚起魔力作陪,在颅骨上生生用魔法辉光挤弄出一副谄媚笑容来,低声下气地同对方示好:“不知博士需要我司提供何种服务?是寻找私|家|侦|探协助调查,还是需要出手除掉什么阴谋分子?”
而小家伙则是微微笑着扬起了那只血手,在亨德尔面前稍稍挥动了两下:“哦?你觉得呢亨德尔先生,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啊,原来如此。我想来您是在为大公殿下做事的,这点鄙人自然是明白的。”
说着说着,亨德尔便是撇过颅骨去,用那两团冷火愤愤瞅了倚在沙发椅上小憩着的路德维希一眼——没想到啊,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伊萨卡果然还是不死心,依然在想方设法地把这受章者重新带回到军伍行列里去。
必须要尽快向总部递交报告,叫他们派人去多多关注这只名义上毫无瓜葛的‘白手套’了。如果叫这对曾经的上下级重新合而为一,恐怕黑山军内部是要配合新同盟搞出些大动作了……
而眯眼小憩着的团长老大哥只觉得对方这赤|裸裸的尖利视线太过恼人,于是毫不示弱,凝聚起同样的愤懑眼神直接在虚空中给顶了回去。
见自己在这里讨不到好,识海里已然波涛翻涌着的亨德尔只得重新挤出一副苦脸来,向着那踏着尸体的小家伙试探起来:“只是博士,您是知道俱乐部里的规矩的……”
“我当然知道啊~”话音未落,那枚价值不菲的三角徽章便是在魔力之触的托举下,平稳停在了亨德尔的肋骨前:“那么按照规矩,我既然是在俱乐部范围内杀了人,就是坏了规矩。您可以依律剥夺我的会员身份,或者在我离开俱乐部后立刻下达一份追杀悬赏~”
小家伙脸上的那番戏谑笑容愈发浓烈,只听得他又自言自语似的补充了一份叫人难以推脱的直白贿赂:“那么您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真是叫人好奇呀~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会直接管对面要一张可以无条件进入皇家大图书馆的会员年卡来~”
你这小孩是非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呐!知道我是得罪不起伊萨卡,那难道我就胆子大到敢去得罪瓦列里吗?
亨德尔气得是直接在识海里破口大骂起来,叫那翻涌而出的气浪打得肋骨是咯咯作响:如今别说是要给对方下达追杀令了,就是要把这份会员标识从他手中收回这么点小事,自己也做不到!
就算在外人眼中看来,自己是俱乐部的门面支撑、风光无限的大区总经理,在这所谓的地下世界里,还要他们被尊称一声教父、大佬。但在那些真正的教父、董事们眼里,自己不过也就是可以随时调换的中层干部而已,比那些整天苦哈哈过日子的跑腿业务员来根本强不到哪里去。
如果没有总裁的赏识,自己根本就承担不起转化仪式所需的大量昂贵材料;如今怕是早就在棺材里朽烂成了一捧黄土,哪能像这样保持着存续生命的巫妖之躯,还得以成为备受尊重的议爵士呢?
只要徽记在自己手里归档上报的那一瞬间,收到消息的总裁必定会火速派专员空降过来接管,就此事对自己进行调查问询。到时候自己又要怎么向他们解释呢?
要是真为了保下这个异端变节者,结果反而是把两位相当重要的合作伙伴给搞跑了,董事们怕不是杀了自己的心都有——自己的命匣可还安置在总部安全屋里呢!
总裁这么精明强干的人,会为了一个拎不清是非的糊涂蠢货去动用自己的资源作保吗?恐怕也是绝无可能……得亏是当时反应慢了半拍,才算是在爆炸中看清了路德维希的脸来,不然自己真的好叫家里小辈去替自己挑块合适的墓地了……
如此深思熟虑不过须臾时间,在那高速翻腾着的识海运转之下,无肉的老巫妖再度是体会到了那股久违的无端虚汗感来。
‘你去抓紧同他们汇合,叫他们集结起来准备行动。’
只见亨德尔瞥了自己的老管家一眼,随即便是叫佩着戒环的左食指顶在了下颌骨上。而在通过传讯术对着管家下达命令的同时,另一只右小指上的金色戒环却是悄然有流光闪烁,叫应运而生的无形之风穿透墙壁,携一条短讯向着远处未知之地极速进发。
在迅速完成了自己的布置过后,重新挤出谄媚笑容的亨德尔爵士顿时将骨足对着尸骸用力一跺,伸手将那枚徽章小心翼翼地推还回了对方手中——毕竟对于一名法师来说,能去绝不对普通施法者开放的皇家大图书馆研学一整年,那可真是极好的~
“您为何会如此认为?博士,您帮我除掉了一个图谋不轨的刺客,是将鄙人拯救于水火之中,鄙人要感谢您可都还来不及呢~怎会来责怪您呢?”
“呵呵。”
一回想起他刚才那副自吹自擂的清高模样,与如今这副前倨后恭的谄媚模样的前后反差之大;叫本就看对方不顺眼的路德维希当场扭过头去,像是刻意嘲讽他一般地用力闷哼一声,直接是把亨德尔的怨气再度点燃了:
“路德维希,你个后生什么意思?!”
不过亨德尔也只是借着爵士身份在嘴上同平民路德维希置气而已,真要叫他同对方就地火并还是不敢的,可太刁难他这把脆生骨头了。
“好啦好啦,别生气别生气~老大哥你也困了,继续靠着先放松下吧。”萨塔照例是充当起和事佬,起身将两人从中间给分隔了开来。“还是来聊聊这个奸细的事情吧?亨德尔先生,他究竟是为什么会跑到你这里来的?”
强压下火气的亨德尔闻言顿时一惊,赶忙反问一句:“你们处决叛徒前都没做事先调查的吗?”
“不清楚,我只是给人打工的佣兵而已。”萨塔也顺势努努嘴,一副无可奉告的模样。
当然了,也不是小家伙故意卖弄玄虚:只是一直在乔装打扮的伊萨卡和莫里斯两人,也从没跟他们具体讲过任务细节。直接就要求老大哥从逐风者团里挑几个精干人手过来,去纳米亚协助卫戍部杀人夺魂,根本就没有提供任何的内幕消息。
而且大伙一路上怎么都想不通,究竟是什么紧急情况要两位最大的军事主官亲自以身犯险?这种事本来叫人过来打声招呼,下张密函通知即可,至于亲自来一趟吗?
甚至在出发前,这两位还对着同行的佣兵们千叮咛万嘱咐,一定是要照着剧本小心演进,万不能将他们两人的真实身份给暴露出去。同时又不断强调这次处决行动是多么危险,多么棘手云云,叫佣兵们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而为此特调过法表的小家伙,更是在出发前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旦无法第一时间处决掉叛徒并夺取脑核里潜藏着的信息记忆,为了不陷入苦战胶着,小家伙会直接召唤渊狱之门,征召大量恶魔将整座商馆连同其间的所有活物、死物给一并处理掉。
“只不过我是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您。这么小一个角色,也值得您这位大区总经理亲自前往接待吗?没必要吧?”
“您这就说笑了,如是您两位这样的身份地位,现在不照样是同我一样,在大公殿下的要求下千里迢迢地乘火车亲自过来锄奸嘛?现在这个年份时局太乱,问题麻烦又太多了点。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做事如果不亲力亲为,怕是一个不留神,就真的要闯下大祸呐。”
亨德尔悻悻笑着,随即又自言自语抛出一句抱怨话来:
“至于这个变节的小角色,他的脑子如今都被您给吸收掉了,我这边目前也提供不了什么消息给您。”
“真的就什么都说不出来吗?”
“当真,这人非得是要到晚上才肯同我详谈条件。这不我们两人还没谈拢,就叫您给突然处决掉了。”
无可奈何的亨德尔同样是搞不清这位大公殿下的打算:既然都已经知道这人叛逃来求助自己了,为什么还要慢悠悠地叫逐风者的佣兵们大老远坐火车过来一趟?他还就真不相信这偌大的奥雷斯君主邦、这偌大的纳米亚城里,他尊贵的黑山督军就没有往里面安插眼线和楔子来。
“您说这是为了啥呢?”
“这是为了双重保险,我的朋友。”端坐在公园隐蔽一角的埃利布蒙向着身旁那红须的中年男人正色道:“我必须联合所有的友好力量作准备,赶在他们发难之前将局势彻底稳定下来!”
“可这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够应对的,朋友。”
那躺在草皮上仰望着夜空的中年男人喃喃着,“而且光是靠暗杀是解决不了你们的困境的,你以为杀一个两个,就能圆满解决问题吗?我就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如今是坐稳了位置,可还有同当年格林爵士那样,敢把与他为敌的三万多人全部屠杀殆尽的气魄吗?我很是怀疑。”
原本还是滔滔不绝的埃利布蒙顿时哑火了,沉寂了片刻,他方才是魂不守舍地喃喃着:“现在,现在的环境同当年不能同日而语……”
“正是如此。时代在变化,人心也在变化,所以我才更不能一口答应您。”那中年男人同样是闭上了眼来,不自觉地哀叹一声:“我们都不再是当年可以不顾一切的年轻人和孩子了。当年能有爵士他一人完全得胜,已经是女神殿下眷顾我们了。”
不请自来,或是说早已等候他多时的中年男人态度已然明了。但埃利布蒙仍是不死心,他还是抛出了自己的底价,想作最后的挽留:
“只要您愿意发动您的影响力,新同盟可以将您重新扶上门萨之主的宝座,这也是阿方图要我为您所转达的意思。结束空位期,乃是那位遗腹子的毕生夙愿;您作为他嫡亲子嗣,难道就不想为您的先祖去实现这一宏伟愿景吗?”
“我当年没有听你们的劝,输了,便已经是没得挽回;我如今在这小城里做个有名无实的旧朝遗老挺好,生活清闲,不生事。至于那个位置,如今不管是谁坐上去,都实在烫热地叫人受不了呐。就这样吧,也到时间了,我的人手如今已经布置妥当,那我们也是时候该分别了。”
中年男人微笑着摇起头,仍旧是云淡风清地婉拒了对方抛出的橄榄枝条。随后,他便是在周围侍从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草屑,一边伸出食指按在胸前用力比划出了女神宗的祝福圣徽:
“愿女神恩赐胜利于我们的勇敢者们。别了,伊萨卡大哥,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