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就是事情的全貌么?”
冰海旗舰,高桥奈奈子坐舰的航母上,有栖川春雪将自己关在一个密闭的房间中,对着屏幕上的人影问道。
“是了。”齐文远叹了口气,很放松的靠在椅子上。
在所有人面前,就连齐开也是,齐文远永远都是保持着一种沉默,冷静,深沉的样子,即使再疲惫,他也会努力忍耐,就算忍不住,也只会在齐开面前稍稍流露一下,他很少会向其他人展现自己疲惫的一面。
很少。
但有栖川是个例外。
“如果事情进展的顺利,一个月后你就得行动起来。事前没有提醒你,现在突然这么通知,真是抱歉了,可卿。”
“没什么的父亲大人。”有栖川恭恭敬敬的低头回答道:“毕竟我很清楚旦那樣。即使是我,如果知道这场战斗的目的,也可能会露出马脚,被旦那樣抓住。”
“也是,谁让你是个不怎么会撒谎的孩子嘛。”齐文远说着点了点头,欣慰的笑了笑。
讲个笑话,你让齐开想象一下齐文远“欣慰”的笑是什么样子,齐开是想象不出来的。
因为他压根没见过齐文远那个样子的笑容。
他要怎么去想象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事物呢?
“不过事情既然定了,你也就准备一下,我这边已经给你做好准备,等事情结束就在这里住下吧。”齐文远说着,端起手边的浓茶喝了一口,顿时脸上的表情舒缓了一些。
“是的,父亲大人。”有栖川继续躬身说道:“常喝浓茶对身体不好,如果可以,将来还是让可卿给父亲大人沏茶吧。”
“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你了,我还是喝的惯这样的。”
“请父亲大人务必让可卿试一试。”
齐文远看着有栖川十分严肃的表情,最终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这次的作战计划我看了,很好,很出色。这样你和齐开的胜负比,又可以多加一分了。”
有栖川含蓄的敛了敛下颌,谦虚的回答道:“都是父亲大人教导的好。”
“你可别吹我,我还没老到那种程度。”齐文远说着举起手撇了个嘴,动作还是和齐开一模一样:“倒是你,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有栖川闻言楞了一下,苍白的脸上终于多了些血色:“可卿只是...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就算那时候你把齐开拦下来,他的计划不还是成功了?”
有栖川沉默了。
“我知道你心气高,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有一点,身体才是第一位的,知道么?”齐文远像长辈教训晚辈一样絮絮叨叨的说着,而有栖川就在屏幕前恭恭敬敬地听着,倒是一片和谐。
“好了,就这些,你如果没什么想说的,我就挂了。”时间过了一会儿,像是已经休息完毕的齐文远重新从舒适的椅子中直起腰板,轻轻伸了个懒腰说道。
“有一件事,可卿不是很明白。”见到这一幕,有栖川犹豫了半天,最终也还是说出了口。
“什么?”齐文远伸展开身子,饶有兴致的看着屏幕那头,自己的儿媳妇。
“...我的问题可能有些僭越,但是...还是请父亲大人能够如实的回答我。”有栖川说着,忽然站起身跪在地上,朝齐文远做了一个非常标准的东岛土下座。
齐文远愣了愣,皱了皱眉说道:“你说,我看情况回答...还有以后没事不要下跪,咱家不喜欢这一套。”
“是,父亲大人。”有栖川听完,恭恭敬敬的站起身重新做好:“......我听闻父亲大人年轻的时候也像旦那樣一样,有着自己喜欢的...舰娘,十分排斥家族给您指定的婚事,为什么到了旦那樣这里,您却像当年的爷爷一样?”
听到这个问题齐文远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即使隔着屏幕,有栖川也被齐文远在这一刻释放的气场惊了一下。
不过这也就是一瞬间,下一刻齐文远就收起了那气场,脸上露出了难明的神色:“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我想知道父亲大人您的感想,毕竟...许多年后,旦那樣也会成为下一个父亲大人。”有栖川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齐文远叹了口气,原先休息过后重新回来的成熟稳重和干练在这一刻又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疲惫和......
深深的眷恋。
有栖川并不知晓齐文远在想什么,她只知道齐文远此刻的表情,是她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过的。
那种表情其实很常见,毕竟每个人的心底都有最柔软的一面,都有最温柔的一面。无论这个人经历了什么,被改变成什么,当他回首自己那最珍视的一亩三分地时,脸上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就好像提督学校的校长无畏回想自己的提督,就像齐开回想厌战,就像高桥奈奈子回想坂本忠一。
那齐文远此刻正在回想的,又是什么呢?
有栖川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因为她深知,擅自踏足狮子的领地,下场是十分恐怖的。
“或许,是因为我老了吧。”时间过去了很久,仿佛重新回忆完自己整段人生的齐文远悠悠叹了口气:“我年轻的时候经历了太多了,我不想齐开也经历那么多,就好像许多辛苦打拼一辈子的爹妈一样,都不舍得自己的孩子受和自己一样的罪,我可能也是这样吧。”
“您的意思是,您在坚持...的时候,很辛苦?”聪慧的有栖川一瞬间就抓住了重点,只是这份聪慧换来的是齐文远宛如鹰隼般尖锐的目光。
仅仅片刻,齐文远的眼神又变了回来:“是啊...相当...辛苦啊。虽说家里人都在传,是老爷子选中了你,但你也清楚,他们那帮老不死懂个屁,就知道找胸大屁股大好生养的,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在养猪呢!”
有栖川闻言,整张脸立刻涨红了起来。
身为东岛皇室,有栖川自然拥有着很不错的基因,所以什么胸大屁股大...她也算是。
“哦,当然,我不是那个意思。”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歧义,齐文远立刻解释道:“我是说...啊,你懂得。你是我各个方面都看好的人,虽然也有基于一些别的方面考虑,但是最大的考量因素,还是我觉得如果我儿子能喜欢上人类,那么那个人类就一定是你。”
有栖川更加羞涩的垂了垂头。
“所以......我想让你把齐开带回来...少让他受点罪,就,老老实实的,平平安安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挺好的。”齐文远说着,眼神迷离了一瞬间。
只是这样的迷离在有栖川看起来却越发的诡异。
她能深深地感受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对齐开的感情,笨拙却真挚。
但是,即使是这样的他,在当自己的儿子成为阻挡自己计划的障碍时,也会毫不犹豫的制定并签署威科岛作战。
世界上最为极端的冷酷和慈爱同时存在在这个男人身上,迷人而又,危险。
有栖川抿了抿嘴,最后问道:“过去了那么多年,您现在,对自己当年的选择,后悔么?”
齐文远一愣,似乎完全没有意料到有栖川会这么问,极其罕见的慌乱了。
“请你仔细思考!”在看到齐文远要开口的时候,有栖川立刻补充道:“认真的,回答我。”
齐文远停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他的一生实在经历了太多太多了,他几乎可以拍着胸脯保证,这个世界上没人有他自己这般离奇吊诡的经历,但是在这茫茫人生沉浮之中,总是有一些事情,是这个男人久久不能忘怀的。
那是少年时山东大院儿里的吵杂,是和李自成等一众提督的意气风发,是和舰娘们一起在北极开荒拓土的辛劳,是和家族......
齐文远笑了笑,竟然给有栖川一种洒脱的感觉。
他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只是有栖川已经申请悲怆的举手示意齐文远不用说了。
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想,许多年后,如果齐开变成了齐文远,那么此时此刻,齐开估计也会得出和齐文远一样的答案吧。
这似乎就是命。
是命中注定。
“冒昧的问了许多,实在抱歉。”有栖川说着,恭敬地低下头:“如果父亲大人没有什么吩咐,可卿就退下了。”
齐文远愣了愣,有些没搞懂自己这个儿媳妇在想什么,只能点了点头,随后通讯切断。
没有了投影的光,有栖川整个人都陷入到了黑暗之中。
少女躺在自己的床上,孤独而又脆弱的抱着双臂,仿佛已经拥有了全世界一般,又仿佛孤单的只剩下了自己。
咚咚咚。
这个时候,门外有敲门声传来。
“有栖川...你睡了么?是我。”是马飞。
“干什么!?”有栖川吸了吸鼻子,抹了抹眼睛,清了清喉咙开口问道。
门外的马飞心里一个咯噔。有栖川这语气不善啊,是她已经知道前线的战况了,还是现在正巧心情不好?
如果是前者倒还好,如果是后者,那自己可就......
想到这里,马飞忽然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脸,想什么呢喂!自己既然已经决定正视错误,怎么能因为这些事情就退缩呢?
“我向你汇报一下战况...还有我自己犯的错误。”
“战况找埃菲尔提斯汇报去!犯错自己向军事法庭自首,找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妈!”
马飞心里叫苦连天,看来有栖川不仅心情不好,而且还是极度不好。
没办法,就算是自己孝敬老妈了,去给有栖川当沙包出气吧:“可是,我想先和你说...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没有意见,滚!!!”愤怒的有栖川当场决定和自己这个义子断绝母子关系。
马飞心里难受,在门口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走动,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那个...我有齐开的最新消息!今天,我和他正面交锋了!还说了几句...其中还包括你!”
当然,最后一句话纯属扯淡。
只是这个办法确实管用,没过多久有栖川的舱门就是一响,接着有栖川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滚进来!”
于是马飞屁颠屁颠的滚进了自己老妈子的卧室,甘之如饴的等待老妈的鞭挞。
怎么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变态?走进黑黑的屋子里的马飞一愣,回过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