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做出今天这样的决定么?”齐致森颤抖着呼吸,看着自己面前的兄弟。
齐致声眯了眯眼睛,猛地松开自己按住齐致森脑袋的手,缓缓后退两步:“怎么可能?”
“就算不列颠皇室再怎么无法原谅温莎公爵,可是在国家利益面前,他们又怎么可能退步?”齐致声撇了撇嘴,转过身,不再看齐致森:“十余年前,你将一个残破不堪的家族交到我的爹的手上。我爹活着时为了家族,熬干了自己最后一滴心血,他现在已经死了,那么我就不会让他的心血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害!”
齐致声说着,目光看向供台上自己父亲的牌位,眉目间全是森然和坚毅:“......告诉我爷爷当年...猎户座的事情。”
齐致森眯了眯眼睛,深吸一口气:“什么事情?”
齐致声转过头,看向自己这个装傻的堂弟,晃了晃脑袋,随后又转了回去:“既然你要装傻,那么,今天齐家的舰娘就不会离开山东一步!”
齐致森眼睛一瞪:“齐致声!”
“我就在这里!”齐致声厉声回答道:“不仅我在这里,我们的爷爷,父亲也都在这里!我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告诉你!如果没有足以抵消和黑海企业战斗造成的损失,甚至远超的利益,齐家的舰娘绝不会发射一枚炮弹!”
“你!”齐致森一时语结,嘴唇蠕动了半天才缓缓说道:“......如果你是为了当年二叔的事情,我在这里向你道歉...是我对不住二叔。”
说着,齐致森望向供台,恭恭敬敬地跪下:“扪心自问,我齐致森一生自觉光明磊落,没有做过任何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事情...但唯独在二叔的事情上,是我的过错......今日之后,我可以留在这里,你要杀要剐,我决无二言!”
然而,说到这里,齐致森忽然一顿:“但是,救助琉球各岛民众的事情,你必须出面!”
齐致声眯眯眼睛,看着这个跪在自己身旁的男人,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致森昂首不言。
齐致声沉默着,沉默着看着这个即使到了此刻,也依然不肯将头颅低下的男人。
“真是......”齐致声摇头:“你到底是有多么的狂妄?”
“什么?”齐致森一皱眉。
“你是觉得在我眼里,你的一条命可以抵得上琉球岛上那十多万人的性命么?”
“在你眼里,琉球岛上的人不是一文不值么?我用我这条害死了二叔的命,去换你眼里那些一文不值的人命,你认为抵不过?”
齐致声提了提嘴角,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琉球岛上的那些人与我何干?他们中的任何人,我这一生都不会遇见,也不会知晓。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也不会见过我,甚至都不会知道我。你拿你自己的命和他们做什么比较?”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说了,足以弥补我在抵御黑海企业时造成的损失。”齐致声说着,蹲下身看着眼前这个自命不凡的人:“你是觉得,你的命,可以值因为你一句话,就要在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战争中,战沉的舰娘的生命么?”
“......”齐致森抿了抿嘴:“不能么?”
齐致声哈哈一笑:“你连她们发射的一发炮弹都不如!收起你那泛滥的同情心,在我这里,你的人,你的命,包括你的一切......在我眼里都一文不值!”
“你......”齐致森猛地站起来,瞪着面前的人。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为了自己父亲,向自己兄弟讨个公道的儿子;也不是嫉妒堂兄弟的丰功伟业,而心怀嫉妒的卑鄙小人;更不是贪生怕死,只知道龟缩不前的胆小鼠辈!”
“站在你面前的,是和爷爷,我爹,以及你爹一样的,带领着齐家的家主!”
“我没心思,也没工夫,更没时间来和你玩一场新的,无聊的英雄游戏。在我眼里,唯一能让我做出选择的,只有符合家族发展的利益。”
“如果你想让我,代表家族,付出某些东西,那么现在,你就必须让我,让家族,得到某些东西。”
“而这,才是我这个家主,唯一关心的!”
齐致森看着自己面前一步不退的堂兄弟,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终于像是极地的凛冬一般,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他左右看了看两边,发现在这座齐家的祖祠之中,除了他们兄弟二人,并没有任何人在。
这很正常,毕竟这是齐家的祠堂,除非是身份极为特殊的舰娘,否则是没人可以进到这里来的,尤其还是家主在祭司祖宗的时候。
看到这一幕,齐致森的眼睛突然像饿狼一般凶狠了起来。
然而齐致声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一般,继续诉说着他的那一套思维模式。
“告诉我,爷爷当年告诉大伯,后来又传到你手里的......关于猎户座的事情。”齐致声说着,终于说出了自己今天来见齐致森,真正的目的:“此时此刻,齐家所有主战舰娘,已经全副武装,炮弹上膛,整装完毕。只要你现在开口,她们立刻就可以驶出东海。”
齐致森深吸一口气,眼睛微微眯起:“我...再最后确认一遍......真的,就没有第二种选择了么?”
“当然有。”齐致声摊开手:“如果你能拿出任何与我说的等价的筹码,我都愿意接受。前提是你要能拿的出来。”
“......如果我说我既不会告诉你关于猎户座的任何事情,手里也不会有任何其他你想要的东西呢?”
“那么很遗憾。”齐致声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现在,已经可以离开了...毕竟,这里是我们齐家的祖祠,而你......早就不是齐家的人了。”
听到这句话,齐致森无言地笑了笑,看起来有些凄然:
“是啊...我早就不是齐家的人了。”
“...毕竟是你自己选的。”
“是啊...一切都是我们自己选的。”齐致森低声呢喃着,抬起头,看向齐致声:“这一切,都是我们自己选的。”
下一刻,原本安静站立在原地的齐致森突然暴起发难,一双大手像是铁钳一般,死死地钳住了齐致声的咽喉。
一切发生地都太过突然,也太过迅速。谁也没有想到,齐致森竟然会在自己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暴起发难,像猛虎一般死死地撕咬着自己至亲的生命。
“这一切......都是我们自己选的。”齐致森的面目扭曲着,死死地盯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齐致声,声音痛苦地就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会亲自下去给你,给二叔赔罪。我欠咱家的,我这辈子都还不完,在下面,无论你们怎么惩罚我,我绝无怨言。”
“但是,但是......只有那些岛上的民众是无辜的......他们,提督......不能死!”
手掌一点一点合拢,指骨一点一点摩擦,因为缺氧和窒息,齐致声的脸越来越红,到了最后甚至都已经开始发青。
见到这一幕,齐致森的目光越发疯狂。
只要眼前的男人死了,一切就都可以解决!
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齐文远都会直接继承齐家家主的位置。到了那个时候,为了保护齐家将来的家主,齐家所有的舰娘必然要前往琉球进行救援。这样一来,不仅齐文远能获救,其他岛上的居民也能获救。
只要齐致声死了,所有人就都可以获救!
只要他死了!
齐致森想着,手上的力度越来越大,脸上的表情也原来越狰狞。
然而,在他身下,齐致声却诡异地笑了出来。
齐致森一愣,下一刻,一柄匕首,突然从他的胸膛中,刺了出来。
原本紧绷的肌肉一颤,齐致森全身的力气都像是从这柄匕首刺出的洞窟中跑掉了一般,整个人在一瞬间就软绵绵的跌倒在了祠堂的地面之上。
被洞穿的心脏抽式地跳动着,滚滚鲜血从匕首的血槽之中,被挤压着喷射了出来,溅在了祠堂里密密麻麻的牌位之上。
腥红的液体,缓缓在祖先的香炉下,流淌着。
而沾染在诸多牌位之上的鲜血,则像是祖先们的泪水一般,缓缓从一个又一个名字上滑落。
从濒死的险境中挣脱了出来,齐致声捂着自己的喉咙,剧烈地咳嗽了两声,随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然而,即便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齐致声仍然没有改变脸上的笑意,相反,看着扑倒在地板上,轻轻抽搐的齐致森,他脸上的笑意反而越发浓郁了。
“我还以为你会就这么看着我被掐死呢。”齐致声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轻轻笑了笑。
而另一边,看着溅了自己满身满手的鲜血,齐文远瞪着眼睛,几乎已经忘记了呼吸,呆滞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齐致森,脑海中走马灯一般闪过自己这位堂叔的点点滴滴。
有他刚入学校时,与这位素未谋面的堂叔的插科打诨。
有他在学校教官口中,听到的关于这位堂叔年轻时传说的只言片语。
也有在他婚礼上,那个精心打扮,欣慰地鼓掌祝福自己的笑容。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地板上不断流淌的鲜血中,逐渐化为了泡影。
“干得不错。”过了许久,齐致声才终于缓过气来,站起身,欣慰地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按照之前答应你的,杀了你的堂叔,我出人去琉球救人。现在,你可以带着家里的舰娘,去救那些和你素未谋面的人的命了。”
齐文远颤抖着,缓缓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眼神中似乎还残存着齐致森的背影。
“你......为什么?”
齐致声回过头,皱了皱眉:“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齐文远话语颤抖着,随后不可抑制地就趴在地上,呕吐了起来。
泪水与血水混合在一起,整个祠堂仿佛变成了一间无法立足的地狱。
而齐致声则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缓缓略过齐致森,嘴角忽然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因为......这是一笔很棒的交易。”
“交......交易?”齐文远转过头,怔怔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是的。”齐致声说着,看向齐文远的目光中,渐渐多了齐文远看不懂的东西:“出兵救人,在这场交易中,只是你的首付。剩下的尾款,我会代表家族,在合适的时候,向你讨要的。”
说完,齐致声就转身,大跨步地走出了祠堂:“现在,好好享受你的英雄壮举吧。”
齐文远怔怔地看着自己父亲离去的背影,转过头,看向扑倒在地的齐致森,像是忽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疯一般地扑倒齐致森的身边,挣扎着抱起自己这位如师如父的男人的身体。
只是,无论齐文远现在如何呼喊,齐致森都已经无法听到自己侄子的呼唤了。
他涣散的瞳孔看着祠堂的屋顶,像是在凝视什么东西,用像是在仰望什么东西。
只是,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终究还是没能触及。
鲜血不再喷洒,皮肤不再温热,思绪不再运转。
名为齐致森的个体,在这一刻,终于停止了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