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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上 第七阶段海战; 有翼轻骑兵

  凤凰要塞建在海上,像一圈珊瑚礁那样微微高出海面。露在水面上的陆地部分并不很多,C字型的环形通道上,呈放射状伸展出各个方向的起飞平台,让要塞在天空中看上去就像一个小小的笑脸太阳。

  西边的天空已经变成玫瑰色,海面上多团块的云朵,那里是上升气流的盖子,夕阳沉沉地将玫瑰色和紫罗兰色浸在云朵和天空、大海之间,在那些云朵铅灰色的背光面,鸟儿盘旋着。

  一个瘦高的少年阿玛颂,穿着一件黑色短衫,长身站在要塞跑道上,用手遮着眼帘,远远眺望着地平线。她的眼睛泛着熟铜金紫色的光泽,在金色的夕阳下被染成琥珀。海风吹动她齐颊的茶色短发,她抿着的薄唇显出一种克制,长而直的鼻子、尾梢细长的眼睛都显出一种锐利的美感。穿着制服的指挥安托瓦内特从指挥塔里踱出来,拍拍她的肩膀:“清明,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毕竟这一切都是大母神的旨意。”

  地平线那里升起一些巨鸟的身影,清明的长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一个鲣鸟编队以稳定的姿态滑翔,群体护卫着一只上蹿下跳、盘旋呼哨的猎隼轻骑兵。

  清明抄起对讲机(这是作为放大器和为嗣人准备的,海猿人鱼和三青都有能够接受无线电信号的转译器):“地面部分、地面部分,猎鹰RTB,准备降落、准备降落,Roger.”“地面收到,地面收到。Roger.”

  猎隼一个犀利的划转,从观察哨的视野里消失,转眼出现在要塞建筑的上空。骑士紧紧服帖在鸟背上特殊的骑舱中。猎隼炫耀地在低空高速(人眼几乎看不清楚)机动了几个来回,突兀地扎撒开尾翼减速,骤然停在放射状的起飞平台上。骑士跳下来,炫耀地甩开头盔,露出一头脏辫和一双年轻的大眼睛。

  “怎么样,工程师小姐!我说了头发可以不剪。”申昌遇耍帅地甩甩头发,他像藏人那样把头发编成很多贴头皮的细细的小辫子,防止在飞行的旋转中挡住眼睛。

  清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举起对讲机:“猎鹰回收成功。数据保存,地面各部分,检查猎鹰和骑士。”医务官和担架跑过来,申昌遇道:“我能走。”

  观察塔和控制台爆发出欢呼。一名阿玛颂跑来,对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清明和安托瓦内特道:“紧急会议。”

  ******

  三青昆仑得知了梅司是德尔菲祭司的消息——这个消息虽然是克军放出的,但她其实是想恶心三青,嘲讽她们“被神选中”的口头禅。不曾想三青对这个信息十分重视,竟然大动干戈。孔雀甚至通过大母神协会,统一提交了申诉协定,以先占原则,主张梅司是孔雀的猎物,克军是抢夺人妻,应当归还梅司给西王母。

  要塞的上级军官们围在一个椭圆形的水池周围,水池中伸出电缆通向要塞的控制系统,这是大母神树的一个分枝,她们利用这个和白虎城通信。水面先显示出银色,又在电泳作用下显像,显示出一个非常美貌的少女,面颊像桃子一样白嫩可人、嘴唇如同蔷薇花瓣,一双明亮而扑闪的金色眼睛,只是那目中精光暴露。她非常不雅地盘腿坐在椅子上,暴怒捶了下桌子:“三青这群混蛋!”

  画面一侧出现了一个香槟色头发、金色睫羽的长圆脸女子,面相温柔美丽,目光智慧,是占朔:“王上,这不过是昆仑三青的借口罢了。于公,御台阁大人救死扶伤,如今在海然威信崇高,受到内外城的爱戴,于私,御台阁大人是王上的正配偶,这是奇耻大辱。孔雀提出让我交出御台阁大人作为侍奉昆仑的祭司,这是一个我们不可能答应的条件,只不过是他们羞辱我们海然和寻衅作战的借口。他们刚刚轰炸了海然的行宫和萨宾的居民区,已经是志在必得了。”

  大熊座道:“三青对大盘子岛、克鲁礁要塞都增派重兵,还借口庞培不敬神攻击了吕宋、琉球据点,如今近海边界已经是战云密布。”

  占朔道:“占望回报,已经说服庞培将沙洲的居民迁入堡垒,防范三青的再次收割和掠夺。”

  克军道:“既然早晚要战,就好好战。”

  *****

  凤凰基地指挥部,围坐的指挥官们脸色铁青。

  清明换上了已经消失的第二十五近卫军团的制服,圆桌军官们切切私语。总负责人、尤里斯族长的女儿,目光锐利身材高大的安托瓦内特坐下,扔下文书:“三青昆仑突然攻击,闪电战清缴了萨宾沙洲在琉球和吕宋的据点,并且开始收割人鱼堆筑堡垒,企图建立新的据点。并且提出以先占原则,要求我们交出御台阁大人,否则就对海然城邦直接发动攻击。王上让我们做好接战准备,对三青可能采取的主攻方向和进攻方式进行战术推演。王上在河州安插的前线情报部门已经将三青的部分数据传回。”

  在众指挥官和参谋疯狂翻阅文书时,清明眉头紧锁。作战推演会议开到半夜,参谋们紧张地看着红蓝线密布的地图。“从三青目前对岛屿据点的争夺来看,战略方向有两个,最可能的是第一岛链内的东海和南海,这也是萨宾沙洲主要居民据点繁殖的区域。”

  “三青的给养是由人鱼提供,我们认为三青的意图是先夺取萨宾沙洲的人口,供养西王母。这跟他们上阶段瘟疫中收割不成功也有很大的关系。如果我们可以遏制住三青对萨宾沙洲的收割,就可以拖垮三青的供给。”

  “我们应当沿沿岸诸岛和第一岛链布置两道防线,鲣鸟骑兵以立体密集环形阵防御主要城市据点。”

  安托瓦内特扫视了一下道:“还有别的意见吗?”

  清明站起来,环视了水池旁边围坐的军官,道:“琉球和吕宋的丢失,意味着东海和南海已经完全暴露在三青的攻击范围之内,第一岛链的屏蔽作用已经被突破了,我们已经不可能将三青的骑兵挡在第一岛链之内了,甚至于菲律宾海和北太平洋也要准备放弃。”

  此话引来一阵侧目,指挥官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人鱼人口财力是三青的十倍,有众多啊阿玛颂,强大的海军和崛起的空军,就算我们一个打十个,人海战术也可以将三青阻击在近海!”

  清明声音不大但坚定地道:“再多的人都不过是活靶子罢了。”

  安托瓦内特道:“为什么?”

  清明道:“很简单,高度。鸮骑的飞行极限在3000米,左右这也是大部分鸟类的飞行区域。当年王上开发北方鲣鸟骑兵,正是用海鸟利用上升气流的优势,鲣鸟擅长俯冲攻击,以6000米的分层优势伏击了鸮骑。而此次,从王上的情报来看,三青开发了金雕和海雕,它们的飞行高度都能达到7000-8000m,鲣鸟骑兵根本够不到它们。——而且,我们人鱼的生物质部分供氧采用的是合弓纲的呼吸系统,4000米就会出现高原反应,8000对于我们的骑士来说,是不可能的极限。”

  安托瓦内特道:“三青和我们不一样吗?”

  清明道:“王上带回的陆上人卢元令解剖过三青的尸体,他们的生物质部分呼吸系统经过西王母的改造,用的是蜥形纲的系统。只要鸟类能够飞行的区域,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可以正常通行的。”

  凝滞一般的沉默。安托瓦内特道:“重新推演,采用立体密集防御阵型,哪怕是丢掉菲律宾海和全部的北太平洋,我们也要顶住六个月的进攻。”

  机要办公室。

  安托瓦内特道:“猎鹰和天鹅呢?”

  清明道:“猎鹰刚刚经历第三次试飞,可以量产。天鹅还没有通过高空放飞,投入使用至少还需要四个月的训练时间。”

  安托瓦内特道:“两个月。”

  清明抗议:“试飞员太宝贵了,我们不能让飞行学院的生个子们驾驭天鹅!”

  安托瓦内特道:“你只有两个月。王上说,就算把四大贵族的儿子们一个个都摔在地上,两个月之后也要看到天鹅飞过喜马拉雅山脉。”

  ******

  清明独自一人坐在幽暗空旷的鹰巢之中。反应釜中的猎隼们像在卵中沉睡的雏鸟一样,哆着毛,闭着半透明的眼睑。幽蓝的荧光勾画出她瘦削的侧颜,她穿着工装靴子,长长的腿支在梯子上,冷光抚摸着她紧紧抿着的唇峰和皱着的眉头。跟伪装成容色娇艳少女模样的克军相比,她更像个人鱼、更像个少年。

  “原来你在这儿,工程师小姐。”申昌遇从鹰巢卵中的阴影中出现。这几年的时光,他长高了些,也健壮了,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像被雕琢过的大理石雕像一样。他的下颌宽了些,跟男孩子比起来更像个男人了,只有那双深深的眼睛,在笑的时候还露出天真的神情。清明起身要走,申昌遇拉住了她的胳膊:“你为什么总是不高兴?”

  清明甩开他:“少使上人,你是王上的内臣,请保持距离。”

  申昌遇嗤笑:“阿流娘?只要能战胜三青,她会愿意把后宫的所有男人都剁碎了喂鸟。”

  清明出了一口气:“绝对理性对于执政官来说,也许是件好事。”

  申昌遇道:“你不愿意效忠于她?”

  清明道:“并不是王上的缘故——我不知道未来。有人说我哥哥是屠杀同类的刽子手,有人说我哥哥是为了保卫城邦捐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暴乱的那晚市政大广场是一片混乱,是汹涌的人海。我不确定三青和人鱼的纷争是为了什么,或者说,我对即将到来的一切还有恐惧——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能胜利。如果顺从神谕,我们就只不过是被定时收割的果实,即便屈辱、朝不保夕,还能苟延残喘下去;如果背了神谕,一旦举起反叛的大旗,我不知道未来……”

  申昌遇道:“你怕人鱼会打输?——因为恐惧失败,就不战而降?那你只不过是输给了恐惧。想想中的敌人,比真正的死亡更可怕。三青的手段,我见过,我们没有后退的余地。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来到海然,她向我保证过,要将这世代的仇恨、千万人的鲜血偿还,要给我个交代。”

  清明看着遥远的天空:“千万人的命运在我肩上,我感到如履薄冰、恐惧惟危。家国的命运、沉重的负担,战局的转折,快要将我的膝盖压垮,快要让我不能抬起头来——如果我失败了,怎么办?如果我没有猜错,王上是要利用海洋拖住三青的飞行骑兵,他之所以要求这么高的飞行高度,是为了跨过地球屋脊那最高的雪山。——如果我失败了,王上越过山脉大迂回的战略就无法完成;如果我失败了,海中的阿玛颂的性命就会白白浪费;如果我失败了……”

  清明闭着眼睛,努力摇头:“万一……万一我不行,万一天鹅飞不过喜马拉雅……”

  申昌遇道:“你放心,天鹅一定可以飞过喜马拉雅——我会让它们飞起来,高过世上的任何一座高山!”

  清明道:“你是个陆上人,8000米是生死之线,你不行的。”

  申昌遇:“没试过怎么知道呢?——我有信念。”

  “信念?”

  “在我做之前,就知道我一定会做到。这就是信念。”

  “你们陆上人不敬神,你的信念来自何处呢?”

  “人鱼总说我不敬神,与你们不同。可是我觉得,我们没有那么不同。行明师兄——哦,就是你们的御台阁,他不是也做得很好吗?就算他不是人鱼,他不还是可以挽救无数人鱼的生命吗?他的所作所为,不是比所有元老院号称掌握着权威而在卖墨鱼汁的都更接近道义和真理吗?

  难道你们的神不喜欢人们互相帮助和追求真理,难道你们的神只需要你们盲目的崇拜,只会将信徒的血肉作为燃料和饵饲,难道你们的神,只要求人鱼匍匐在地上念着神的名字,而不是真正地追求内心的召唤吗?”

  清明眼睛颤抖:“不,你不应当这么说。我们人鱼认为,世间生命不过是生命双树的枝桠,不要高傲和狂悖。”

  申昌遇道:“我见过浩瀚的高原,也见过险峻的雪山。我知道人怎么在暴风雪中变成完好无损而失去性命的冰雕,怎么在戈壁中沧海一粟地迷路,疾病是怎么无端地夺取无数幼儿的生命,雪崩又是如何掩盖牛羊和村庄。自然是我们敬畏的,但伟大的自然不能压服我们蠢动的灵魂——如果真要说的话,我们灵魂的蠢动也是自然的一部分,也是你们口中神的一部分。”

  “自然?”

  “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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