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落山。
医疗队员急匆匆地跑过去,心肺监护仪发出刺耳的滴滴声,让场面变得嘈杂。
赫克托尔把自己关在控制室,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回放。
过了一会儿,布劳迪拿着一本报表单子进来:“损失报告出来了,在我们可承受范围内。——但,你最好先看看这个,特提斯海战前哨也丹港口遭到瑟肯兰海军侵袭的战报。”
“瑟肯兰海军?那支弱小的海军,敢攻击南奥丁大陆海峡?那里可是有最强劲的也丹要塞!”
阿尔跑进来道:“中校,海军军部命令,请您立即参与南奥丁大陆驻军军事全息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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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拟的全息会议室中,驻南奥丁大陆各要塞的上层军官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战报。
“太阳玛丽帝国驻守也丹的第2轻巡洋舰队24舰船全军覆没?”
“瑟肯兰联盟舰队有这种火力吗?!”
“不可能,这不可能!帝国海军无论是火炮的攻击力、射程还是装甲防护,都完全超越瑟肯兰联盟舰队。一个月前在特提斯洋的遭遇战,他们还是溃不成军……”
“难道他们有什么黑科技,能在一个月之内达到火力的大大提升?”
赫克托尔坐在白山的会议室,双手按压着会议桌,指节发白:“战报、战报,完整的战报!”
“随舰影像传过来了!”副官阿尔道。
显示屏前的信息操作员忙不迭地把也丹海海域的海图和影像传过来。
是帝国海军“快乐凯蒂”巡洋舰上士兵的自拍,镜头可以看到在海平面上视野内出现的瑟肯兰舰队——表观和他们原来记忆中的那支弱小而装备东拼西凑的舰队没什么区别。
开始的一段影像也展示了这一点,舰队互相发现后,开始转向抢T头。第2轻巡洋舰队凭借良好的训练和配合,率先抢占了T字横线的优势位置,对对方进行了全力炮轰齐射,对方舰船受伤,开始掉头逃窜。
“可能是埋伏!”影像中控制室里的叫喊。
第2巡洋舰队的司令是希佩尔,一个刚毅好战的海军准将。“即使瑟肯兰舰队拿出所有的家底,也不够和我们对抗的!追!”
信息操作员按照指示快进了追击的这一段画面。——前方果然有瑟肯兰舰队的埋伏线列,但在火炮轰击过后,第2巡洋舰队由于装甲厚、分仓可靠,损失并不重。希佩尔甚至越战越勇,从实时海图上可以看到,他指挥舰队杀入瑟肯兰舰队的阵线,甚至在优越的指挥下重新抢占了T字阵线的优势横头,发动了又一轮炮轰反击。
影像中的船桥指挥室中发出太阳玛丽帝国水兵们胜利的欢呼。
突然,画面中出现一个奇怪的“登登”声,像是车子没系好安全带时候的那种提示音,不明显,有点令人烦躁。
“杂种狗死定了!报告我舰损失!”“无伤、无损!人员无损失!”
那个令人烦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是不是哪里烟雾太大了?”一个水兵站起来,不耐烦地在控制面板上排查着声音的来处。他整个人的胸口正好把镜头挡住了,他伸出胳膊,看姿势,是在关闭按钮之类的操作。
那声音第三次响了起来。
仅仅是在下一瞬间,整个画面突然被刺眼的火光淹没。还没来得及坐下的水兵变成一个黑色的人形碳影,被热浪贴到镜头上。
画面中断了。
海图停留在希佩尔最后一次攻击瑟肯兰舰队的阵型上,显示出太阳玛丽帝国舰队完全的优势和瑟肯兰舰队队形被撕碎、抱头逃窜和那些被炮弹击中只等燃烧和沉默的无助。
战果航拍画面,第2巡洋舰队的舰船全部化为焦黑色的残骸,还保留着包围圈齐射时的阵型,整齐地按照一定的间距排列在海上,有的已经沉没,像是沙漠上给行人示踪、却被流沙半淹没的一根根干死的胡杨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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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发生了什么?”南奥丁海军指挥层会议被笼罩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氛围中。
“看遗骸,伤害度像是云爆弹——可是,舰队的阵列线至少有25海里长,瑟肯兰?他们怎么制造这么大的爆炸区域?”
赫克托尔紧紧盯着屏幕,对信息控制员道:“把画面往回倒。停。——这是什么声音?”
“6代轻型巡洋舰自动报警系统。但不是什么重要的警报,结构性破坏、漏水、动力舱受损时的警报都使用电力和机械两套系统的复合警铃,以提高可靠性,会明显很多。这个程度的警报,大约只是航线偏离设定程度的,没有太大的价值,我们在实战中都会关掉这些冗余的细枝末节东西。”会议中有舰艇指挥官。
“等等?现场照片,为什么有一部分是缺失的?”
信息控制员解释道:“由于侦查飞机的视野范围有限。”
“第2巡洋舰队是不是进入了禁猎区?”没有资格参与全息会议的布劳迪坐在赫克托尔旁侧的位置上,他敏锐地察觉了什么。
赫克托尔沉思了一会儿,道:“阿尔,给haku的驻地发官方文件,就说我们作为盟友要求云巅之国提供此次战役的卫星图和航拍,直接问他是否和舰队进入禁猎区有关!”
Haku的全息通话界面在他面前跳出来:“你好,赫克托尔中校。”
“第2轻巡洋舰队的覆灭和禁猎区条例有关么?”
Haku毫无情绪起伏地道:“有关。”
赫克托尔毫不客气地问道:“是你们动的手脚吗?”
Haku既没有敌意,也没有感到冒犯:“非也。此段区域内海底岩床有石油层,天然气一直通过海底的岩石缝隙漏出来,由于重烃较多,可燃气体堆在海面上。我们将此区域划为禁猎区,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你们人类的生命安全。第2轻巡洋舰队进入,就像一个风扇,将周围的富氧空气不断鼓入,让混合气体处于爆炸极限内,他们的火力必然会殃及自身。”
赫克托尔一边用眼神示意布劳迪去调查,一边道:“那瑟肯兰的舰队为什么没有遭到同等的损失?”
“对方当然是故意将第2轻巡洋舰队引入此区域的。”
赫克托尔皱眉:“难道那个区域对亚人不禁航吗?”
Haku水晶一样的眼睛透过全息影像盯着赫克托尔看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安慰他,然后道:“新人类能够看到那些气体。”
“什么?!”
“由于那些气体会使大气的折射率发生轻微的改变,因此新人类用肉眼就可以看到那些气体的范围。他们甚至能看到紫外线标的的禁猎区范围。”
这次赫克托尔吃惊了:“这不可能!你是在说,跟那些新人类比起来,我们就像色盲、瞎子吗?”
Haku沉吟了一下,说:“没想到像你这样绅士的人类,也还是对新人类抱有不明的敌意。其实你应当感谢那个新人类的飞行员。上次实验中,如果不是他全力控制住无人机没有进入禁猎区,引起大母神的不满。否则,无论是原初人类还是新人类,你们都有更大的损失。”
赫克托尔道:“可是外接设备都是一致的!”
Haku道:“太阳玛丽帝国由于对新人类的歧视和打压,很少有机会开展对新人类的健康专项研究。——你们的卫生部门知道的程度,只是:新人类飞行员的平均视力比人类好一些。”
“那实际上呢?”
“他们中有相当比例的人可以看见风。”
“那——如果按照这种情况推测,如果空战全面展开,人类将完全不是新人类的对手!”
“这也是我们云巅之国将35km以上空域划为禁猎区的原因。人类是灵长目的后代,你们的祖先生活在树间——弯曲的拱形下空间仍是让你们感到安全的所在,你们的眼睛不适合天空。”
布劳迪轻声道:“中校,Haku所说的关于海底岩层漏气导致爆炸,我通过研究院的一些同事,得到了核实。”赫克托尔叹了口气:“写给军部的报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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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山要塞都沉浸在也丹要塞覆灭的低气压中,指挥层都在忙着对战局进行复盘分析。白山要塞提交上的战果分析引起了军部的重视,自上而下发布的指令,开始对规避禁猎区高度关注。
几天后。
病房。Anin嫌热,身上穿着病号服,只穿一条短裤光着腿坐在床上,一只眼睛的眼球明显有一片出血的区域,显得很吓人。他有点烦躁地等待着戈登。“靠,不是说给我带顿好的吗?还不来,人都快饿扁了……”
开门铃响了,感应门应声打开。
“怎么才来!”Anin抱怨了一声从床上跳下来。
“啊!——”sisi双手捂住眼睛背过身去。手里还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散发出诱人的食物香气。
Anin又羞又吃惊地跳回床上去,慌乱地用被子遮住腿,手忙脚乱地把病号服的裤子穿好:“怎么是你!?”
“戈登中尉告诉我说,你想吃海鲜夹、炸鸡、榴莲芝士披萨、海陆空套餐烩饭……反正他说你要求太多了,拜托我送来的!”
“靠……这个戈登,你又不是外卖员……”
“不要算了!”
“别别别!来都来了……”
“可以转过来了吗?我举不动了!”
“再等十秒,一,二……”
“你耍我!”
“哈哈哈哈……”
他们闹了一会儿,才把琳琅满目、诱人可口的食物摆在病床的推拉桌上。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sisi盯着他那只眼睛,有点担心地问。她的小表情像小猫的喵喵叫一样激起了Anin心中一股不知名的氤氲,他挑眉道:“实验出了点小事故,压力太大导致眼底出血而已,看着吓人,其实没事儿。”“你过载晕了?红视了?掉下来了?”
Anin没好气地皱眉:“我看上去像那么弱鸡么?冰淇淋,你要哪个?”
“芒果。”sisi小馋猫一样开心地盯着一红一黄两盒水果冰淇淋。Anin假意拿给她,然后一把将芒果味的㨤掉一大勺。
“你活该。”sisi举着没来得及伸进去的勺子义愤填膺、眼泪汪汪地盯着他。
“教你一招,这叫先下手为强,要主动攻击才能控制战局优势。(flag)”Anin叼着勺子含糊不清地说。
“你去死吧。”两个人弱智儿童一样在芒果冰淇淋里展开了一场挖掘机大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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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由军医罗兰女士引导着的赫克托尔出现在Anin病房门前。
嘻闹的两个人立马分开。Sisi腾地一声站起来。
“Anin-LIu,第七中队航空兵,上士?”见多识广的罗兰女士非常镇定地进行查房流程,“你身体各项指标都没有问题,明天早上就可以出院归队。不过离开之前我们会对你进行一个心理量表的检测,看有没有潜在的心理风险。就这样。”罗兰女士对赫克托尔点点头,离开了。
赫克托尔有点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对sisi并腿直立轻轻颔首表示一种古代绅士对女性的礼貌:“鄙人赫克托尔,是Liu先生的上司,白山要塞的负责人。”sisi警惕地退到Anin身侧,不敢正视对方地怯怯地低了一下头。
赫克托尔转向:“Anin-Liu,如果你身体情况没有问题的话,我希望能和你单独谈一谈。”
Anin眯起眼睛,目光有点挑衅,笑:“当然。”
“那就借罗兰女士这里空闲的办公室一用吧。”赫克托尔侧身,示意Anin跟他走。
Anin低头对sisi道:“在这里等我一下。”起身走出了病房。
赫克托尔目光故意回避了他们,觉得似乎应当给这对小情侣一点空间,不过在他余光顿挫的一瞬间,他突然认出了sisi。图书管理员小姐?
他目光上下打量了sisi,心想,这也许是一枚用来控制Anin的好棋子。
在带上病房门之前,他唇角浮现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再次对sisi点了点头。
Sisi眯起眼睛,她读出了他虽然不明,但透露出危险的意图。她想,如果对方已经能够认出她,那上次的接触和图书管理员这个位置已经不够隐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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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坐定。
“对这次事故我表示遗憾,主要责任在我,是我采取了高风险的做法。你做得很好,我听haku说,是因为你的努力,才控制住了无人机的航线没有发生危险。我对你表示衷心的敬意。”赫克托尔开口道。
他的这番谦逊的话超出了Anin的预期,本以为他是要指责或者处罚自己的。Anin皱着一侧的眉,舌头抵着上颚,有点迟疑地道:“感谢?您的关心?——您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
赫克托尔道:“是的。也许你不知道,上次无人机很可能跨越云巅之国和帝国约定的禁猎区。一旦违反条约跨过边界,可能引来云巅之国的报复性清理,整个试验场上的机群、空天平台都可能尽数损失。”
Anin眨眨眼:“well,听上去我干得还不错。”
赫克托尔继续道:“所以我想知道的是,是什么迹象让你规避了禁猎区。你当时的意识应当已经开始模糊,而且之前的训练中也对这一信息并没有了解。”
Anin认真回想了一下那个令他恐惧的梦幻世界,仔细恢复着那图景,他沉思了一会儿,道:“但是医生告诉我,我在试验中看到的都是药物过量导致的幻觉,不能取信。”
“但是你的确进行了成功的规避——那让你规避的动机是什么呢?”
Anin想了想,道:“只是感到有些区域莫名地恐惧。”
赫克托尔道:“能请教更详细一些,那些区域为什么让你觉得恐惧呢?”
这次Anin认真地回答了赫克托尔:“这种感觉很难描述,赫克托尔中校,您以前飞过飞机吗?”
赫克托尔点点头:“我受过领航员的训练,虽然不是驾驶,但也算有飞行经验。”
Anin尽可能表达自己的感受:“你觉得飞行中最主要的障碍物是什么呢?”
“是地面。”
Anin点头:“天空仿佛是无垠的,大地和海是不断变换角度的、不可突破的,铁幕一样的平面。可是我在最后一次实验中看到的世界,却非是这种模型。”
“你看到了什么?”
“大地卷曲了。像活物那样,像变形虫或者太阳的日冕那样涌动,世界变成像地狱一样暧昧不明的、地狱一样的流动的火海。——我不知道,我所看到的是真实还是幻觉。”Anin低下眼睛。——这对于像他这样桀骜而充满敌意的albr /ha male来说,这是很少的、真正的自我表露和自省了。
“那时,我产生了一种非常恐怖的感觉——虽然还有一丝残存的理智提醒我,这是实验药物的副作用,但那时我产生了一个非常难以抹去的念头,仿佛我当时看到的火海,才是真实;而我现在所经历的,才是虚幻。”Anin有点迷惑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毕竟——这不是第一次我经历这种离奇的、梦境般的感受。如果上一次是真实的,那,为什么这一次不可能也是真的呢?”
赫克托尔安静地、认真地听完了Anin的陈述。
(flag!这是一个大大的flag)
“谢谢你的坦诚相告。”他站起来,拍拍Anin的肩膀,希望这能够对他产生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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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口倒垃圾,sisi在白山要塞医院的走廊上缓慢地走着,记诵着医院的平面图、和窗外能够看到的白山要塞的干船坞和浮船坞,并在脑中试图复原着二者之间相对的位置和距离。
一个没注意,她撞到了人。
“sisi!”陈肖冰先是有点懵,然后转为又惊又喜的表情,“要塞门禁,你怎么进来的?!”
“一个朋友病了,我进来探望。有对方的队友同行,而且我押了公民证件的。”sisi一边回答一边警惕地左右顾盼着,观察着周围,“赫克托尔在这里,他好像认出我来了。我们是不是假装不认识比较好?”她低声说。
陈肖冰面色自然,非常镇定地低声说:“晚了,这里有监控。赶紧编个理由。”
“大学同学。”
“那上次为什么没认出来呢?”
“不记得脸,上次因为借书卡看到了名字,所以今天才认出来。”
陈肖冰咧嘴点点头。她真的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