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无讨厌「预见」这个词,他总和一种不可言说、无法理解的「智慧」挂钩。特别是他看见翁瓦积肚子上那个黑暗之环后,更是引起了一种生理上的反感。
上一批他遇到的不死人,不是想杀死他再夺走元素瓶,就是想夺走元素瓶再杀死他。
“你是不死人?”余无问道,勋爵重新放下了衣衫,承认道:“是的,我是。”他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我还是一位神秘学者,和一位不为人所之的王室成员,一位受到唾弃的私生子。”
信息量有些巨大,余无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
不过,也只维持了几秒钟而已,他发说道:“我听张梦饮说,燕国王室的姓氏是【清】才对,楠境大公是初代王君的兄弟,册封后才改为复姓清河。”
清,来自清河之源,传说不平海是一片极为奇异的汪洋,它并不会纳百川,反而散支脉。清河就是不平海的海水,经由地下泉涌至高山,再流淌下来的清列之水。
这条河流孕育了古燕地区的所有民族,在如今燕国统一之际,王室也将自己的姓氏改为了清,以视正统。
翁瓦积不明白余无是不是在装傻,只能解释道:“我是一个私生子,是没有资格使用清作为姓氏的。不过,我的...母亲虽然厌恶我的样貌,却没有忽视我的存在。在金钱方面,她给了我极大的资助和人脉关系,这才使得我的生意能够顺利运行。”
“同时,她也为你聘请了神秘学的老师?”这就有点古怪了。
“哈哈哈哈哈当然不可能,我出生时就已经是一个怪物了,她不可能容许我继续...异变下去。不过,这部分就请你不要继续打探下去了,到此为止吧。”看来,他还是有忌讳的地方的。
此时,余无说了这样的一句话:“我只听一个人说过新火这两个字。”也就只有这一句。
勋爵会意,说道:“想必,是一位防火女才是。”余无的沉默在翁瓦积看起来就是默认,他便继续说道:“我无意窥探你,实际上我也做不到。那些预见都是自行出现的,我只是在接收那些画面和声音——以及它带来的相应命运,而我和你的遇见是命中注定的。”还有半句话他卡在了喉咙里,怕说出来影响了一切。
不死人,更正,余无问道:“还有别的人...”
还没等余无问完,翁瓦积就抢先回答道:“当然。燕国境内还有不知多少的不死人。火焰的赐福可不受人类的疆域限制,只是他们大多都被囚禁或者放逐了。我能留在境内,纯粹是因为身份的特殊。然后,还是当然。除了你以外,还有一些人知道我的身份。”
是我大发善心的母亲,在我被溺毙后没有放任我随波逐流,沉入河底。我这才活了下来。这种话翁瓦积当然是不会说出口的。
余无大概弄明白现在的情况了,他便问道:“请继续吧,勋爵阁下。说说向南城覆灭的真相,和你委托的具体内容。”
翁瓦积麻烦余无为他倒了一杯酒,再次点燃了一根香烟,说道:“芥区大男爵是一个枭雄,也是一个被权力和欲望蒙蔽了心智的蠢材。他在所有常规手段都动用了之后,竟然企图染指火焰的力量。想要借助火焰,人造出不死人,打造出一支由不死人组成的军队,以此获得彻底摆脱、能够自立的力量。”
他让余无又到了一杯,这次双倍。
又是一饮而尽,勋爵继续说道:“他杀死了防火女,谋同一批同样愚蠢且自大的家伙们企图窃取火焰。哈,哈,结果就是引火烧身。防火女的死亡加上错误的引导,使得火焰不受控制的喷发出来,并且露出了起暴乱混沌的一面。一瞬间!”
他瞪大了眼珠瞪着余无,如同亲眼目睹了一切,继续说道:“一瞬间!他这一支血脉就被烧成了灰烬,然后他们重生了,成为了一群...可怕的怪物。这群失去理智,狂乱,暴虐的怪物们杀死了无数的市民后开始互相残杀。即使这样,他们还是没有获取到足够维持自身所需的灵魂,最终只能在痛苦的哀嚎中消散成了一股青烟。而协助他完成一些的那帮人,也被火焰的力量腐化,绝大多数都死亡了——越是在神秘学方面高深的,越是死得迅速。只留下了一些入门的学徒,在饱受折磨过后幸存了下来,成为了如今的巫师。”
历历在目。
说罢,他请余无将酒瓶整个端过来,开始痛饮。大量的酒精浇灌在他脆弱且极为敏感的神经上,企图以此麻痹它们所带来的痛苦。
“而这一切真相,你又是怎么得知的呢?”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翁瓦积暴怒吼了两句,然后粗喘了几声,说了句抱歉。
“如今,教堂内还存在着一抹待燃未尽的灰烬。我需要你做的,就是向它注入火焰,重新唤起它。这样,这片地区就会恢复秩序了。”
应该。
“这样就能帮助你重生?”余无还是不解,火焰和重生之间如何挂钩。他在神秘学方面的知识,只有手札上的那一小撮,几乎等于没有。
“不是任何不死人都可以,只有你,只有你!因为你是新火,你是一抹新的光亮!”前面一句还听明确的,后面的内容却越发抽象了。
“那么...我接受这个委托的理由是什么呢?你知道的,我不需要金钱、权力和荣誉。”
余无甚至对传火都没什么概念和使命感。
翁瓦积脸色通红,今晚他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烈酒了。他发出了桀桀的笑声,说道:“当点燃之后你就知道了,你会知道的,如我一样。”
他捂着嘴巴,打了个酒嗝。
“另外,你想帮助这里的人,不是吗?这也是为什么你会问关于那些贵族和巫师的原因。你想要这里的人,过得像人。点燃火焰!你就能恢复秩序!”
余无立即反驳道:“这是人类社会的失常,不是火焰的秩序!”
勋爵不懂为什么余无就是不明白,低吼着:“这个世界一切秩序的崩塌!都来自于最底层的逻辑秩序的失衡!只有将它重建,上面的才有可能巩固!”
是的,因为,因为他还不知道,还稚嫩。
他,需要被引导,想要被教育!
吼完之后他强烈地咳嗽了起来,缓了好一会,他才说道:“如果你点燃火焰,我除了会给你丰厚的报酬以外,还会教导你神秘学的内容。怎么样?咳咳,你未来的敌人,不可能仅凭火与剑就打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这般无知还能施行咒术,但...这足够提现我的诚意了。”
余无此刻忘记了自己之前「可能不能久留」的托词,认真思考了起来。而勋爵本身也不在乎这种场面话,甚至对句子里的「可能」二字,给与了一种赞美的评价。
“如果你拒绝我。”勋爵打出了最后一张牌,“我可能就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因为,因为我已经没有希望了。”
“就像那头狮鹫一样,不顾一切。”
余无盯着翁瓦积的凸眼,没有言语。
勋爵的话语还在继续:“...但你不能杀死我,对吗?就算你真的杀死了我,这里的所有人,包括那位骑士和猎人,都会被你牵连。他们会因为你而被除以极刑。”
“所以,帮助我吧,这也是在帮你,帮助这里的所有人。”见说道这里余无还是没有反应,他吼道:“你需要长大了!”
稀疏的头发垂摆下来,让他显得有些疯狂。
“长大!取舍,做出正确的选择!然后承担责任!”
这里,被权力和責任砸到的,轮到了余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