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异人的宅院前停着一驾青铜马车,古朴而又典雅,与贵族的豪华马车相比,反而更显土气。异人主仆三人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前,等待客人下车,只见门帘一挑,一年过半百发鬓灰白的老人稳稳的走下马车,跟在后面的青年亦是小心翼翼。众人欲施利被老人拦下,挥手道:“进屋再说。”这位老人正是威震诸侯的武安君白起,身后的青年则是数十年后横扫六国的武成侯王翦。
“公子栖身邯郸数年,可有不适?”老人一脸祥和的说道。
“劳烦武安君挂念,异人一切安好。”
“敢问公子近日邯郸可有异动?”白起对坐客位,开门见山道。
“自平原君赵胜上党归来,便迎合虞卿赵豹建议,鼓动赵王与我秦国决战到底,现已派十万赵军支援长平一线,怕是王龁将军压力倍增啊。”公子异人分析道。
“实不相瞒,我王也遣十万锐士赶赴长平,已呈势均力敌之态势,怕是两军对垒,少不得僵持不下了。”王翦立于白起一旁,坦言道。
“如此,武安君来赵,必然为了这秦赵两国和战之事而来。”
“公子聪慧,起此次涉赵亦是试探赵廷之决战态度。”白起顿了下继续说道,“赵国自武灵王胡服骑射以来,已然扛起了抗秦大旗,山东诸国无不翘首相顾。上党本是韩地,赵军打得漫不经心,然长平乃是邯郸门户,取长平可邯郸唾手可得,不但重兵把守,更兼名将廉颇驻防,欲得长平难上加难。然赵廷之决策可左右时局,坚定则长平难破,动摇则长平危矣。起此次目的便是震慑赵廷,牟取胜算。”
“武安君乃是国之珍宝,十个和氏璧都难以比拟。何况秦赵交战,赵人对武安君早就咬牙切齿,只身涉赵是否太过轻率,拜拜送上门来,怕对武安君不利,还望武安君三思,失之毫厘异人难向父王交代矣。”
“哈哈哈,公子无需担心,白起既然敢来邯郸便有脱身之法,当年蔺相如完璧归赵,我白起也仿效一次虎口脱身,岂不美哉!”
“武安君岂可轻易涉险,哪怕万分之一的风险亦是我秦国之损失,不如异人代武安君面见赵王,可否?”
“公子好心,白起感激不尽然既来之则安之,白起自有脱身之计。”
是夜,白起一头便扎在了异人书房挑灯演习兵书。异人的宅院不大,但书房可真不小,几乎占到了整个府邸的三分之一。异人爱读书,也喜欢藏书抄书,书房被堆得满满当当,后来打通连接的房间才成了现在的样子。得到巨贾吕不韦的救济,异人便四处买书,对古书典籍尽收囊下,而白起看得兵书,也是异人花重金在一商人手中买到,只得模糊看到“兵法”二字,至于全称尚不知晓。白起如获珍宝,小声的读道:“凡行军之道,无犯进止之节,无失饮食之适,无绝人马之力。此三者,所以任其上令,任其上令,则治之所由生也。若进止不度,饮食不适,马疲人倦而不解舍,所以不任其上令,上令既废,以居则乱,以战则败......教战之令,短者持矛戟,长者持弓弩,强者持旌旗,勇者持金鼓,弱者给厮样,智者为谋主。乡里相比,什伍相保。一鼓整兵,二鼓习陈,三鼓趋食,四鼓严辩,五鼓就行。闻鼓声合,然后举旗。”难道这便是收藏于魏王宫的《吴起兵法》?当年无往不胜的吴起不仅帮助魏文侯收复河西之地称霸诸侯,而且向子夏学习儒家思想,并改革魏国兵制,创立武卒制。毕生治军兵道皆浓缩到《吴起兵法》之中,不知是何原因竟流落到异人手中,想想便是缘分,可惜的是兵法不全仅此残篇,始终有些遗憾。白起合上竹简,背着手走到庭院,借着月光徘徊着、思考着、领悟着。月高风清,鸡犬无声。围墙外窸窣的脚步声一闪而过,耳力一向敏感的白起瞬间警惕起来,邯郸夜有禁市,何有脚步声传来,更何况如此轻健,怕是轻功了得的江湖人士不能及也,意在白起还是过路侠客那边不知,至于何去何从唯有佯装不知。两道黑影如闪电一般翻过九尺围墙着地毫无响声,迅速隐匿在黑暗处,白起假装无觉,早已定位到神秘人落脚之处,只是踱步中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答复白起的只有“嗡嗡”的剑鸣声,两个黑衣人同时出手,径直刺向白起,白起手无寸铁,但艺高人胆大,不服老的他两指一夹,一手一个,将来势汹汹的定在半空中动弹不得。白起笑着说:“两位小友何故不通情理,欲杀白起总要有说辞吧。”黑衣人对视一眼,仍不答话,同时出腿,逼迫白起放手让步,黑衣人不依不饶,耍起的剑花滴水不漏,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都被白起一一避开,两个黑衣人配合默契一左一右对白起展开猛烈攻势,打斗声惊醒睡梦中的王翦冲了出来,刚想投入战斗,白起一句“与你无关”制止他干涉,王翦见白起徒手招架虽游刃有余,但生怕初亏,将手中宝剑扔了过去,白起已知王翦好意,一个翻腾跃起接住了宝剑,三人这样你刺我躲,你砍我挡来回三十多个回合未见胜负,白起见一瘦小黑衣人气力不足,徐晃一剑,待其躲闪之际扯下蒙在脸上的面纱,只见那人是个美若天仙的少女,白起大惊道:“蝉玉,怎么是你?”
见身份暴露,另一黑衣人主动扯下面纱,是小七!白起有些哭笑不得问道:“小七,蝉玉,这是怎么一回事?”
“哼,武安君我二人乃是墨家弟子,专诛暴君酷吏,而你就是秦国嗜杀陋习的根源!今日我与师弟奉巨子之命取你首级,告慰天下。”
“此话从何说起,我之前与你说过绝不滥杀,眼下也是如此作为,是否有些误会!”
“就在前几天,秦韩交战,秦军斩首五万,整个高都城尸横遍野,无一幸免,难道这不还不足以证实暴政吗?”
“王翦,将张唐昨日发来的战报拿给婵玉姑娘过目,以正视听。”白起将宝剑扔给王翦,收了起来将怀里的一纸书帛递给婵玉,补充说道,“姑娘误会武安君矣,张唐将军奉命与冯亭军对战于高都,城中民众早就全数撤离,未曾伤及一人。两军交战亦是各凭本事,冯亭将军战至城破自刎,我军未屠杀一降卒,投降的几百韩兵已遣返新郑,此事可与韩王对质,若有一丝假话,天打五雷轰!”
“虽说如此,但为何依依不饶,紧逼长平,战之不义皆为恶,墨家向来崇尚兼爱非攻,如越雷池墨家子弟当人人得而诛之!”
“墨家主张乃是救世良药,然当世乱世非一剂猛药不得以根治,秦国虽战事频频,但无滥杀无辜之恶举,与非攻之说并无出入。如今唯有天下一统方可实现兼爱之仁政,山东六国良莠不齐,君昏臣庸不可救药,秦国自商君变法以来,历代君王无不兢兢业业,克己奉公,秦法触及之处无不国泰民安,路不拾遗,而非传言之苛政猛如虎。”
“长平之战,意在吞并赵国?”
“婵玉,小七看到你们孤真心高兴,此等国家大事孤也尚未清楚,不过孤力当主持合议,促成息兵罢战。”
“如此小女错怪武安君,还望宽恕。”
廷议日赵王宫内。
“今日早朝,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宦官尖尖的声音有些刺耳,众朝臣摇头示意无事。忽门外传秦武安君白起觐见!朝臣脸色巨变,惊讶的回头望向门外。只见身穿华服,手持符节的佝偻老人缓缓走上堂前,身后紧随一年轻将军。只见那老人不怒自威,欠欠向赵王施礼,赵王有些激动的开口道:“百闻不如一见,武安君别来无恙。”
“赵王安好,白起代我王问候。”
“方今秦赵交恶,武安君来邯郸意欲何为?”赵胜傲慢的说道。
“我王无心与赵国交战,本是秦韩纷争,奈何赵国横插一足,不顾秦韩两国之反对,擅自占领上党,白得一便宜,讨要不成还刀兵相向,出兵伐赵,实乃无奈之举啊。”
“说得轻巧,如今上党尽数归了秦王,秦王也该知足,为何王龁的大军迟迟不撤,秦王还增派十万秦兵已压迫我长平边境,分明是贪心不足。”
“上党之争算下来少说也有数月僵持,秦国耗费钱粮无数不说,光在天门高都之战中损兵折将,这笔账算下来,可不只是上党归秦这么简单了吧,毕竟上党原本便是韩国献给我国的土地。”
“以武安君之意,如何弥补方可补救?”上卿虞卿不漏声色的说道。
“撤出长平长子泫氏一线赵军,秦赵以太行山为分界,以西尽归我秦国,以东尽归赵国,东西经营互不侵犯。”
“笑话,如此巧取豪夺实在令人不齿,何不将邯郸一并划归秦国,这样也便省去不少气力。”赵胜有些暴躁,气呼呼的嚷道。
“胜公子邦交岂是儿戏?白起千里迢迢来到邯郸不是与你拌嘴,还请赵王三思,以秦赵两国万万生灵为念,化干戈为玉帛,结邦交之盟好。”
“武安君,话说的轻巧,为何不是秦国割地于赵化干戈为玉帛呢?如此条件实在无法接受!”赵胜继续反驳道。
“武安君,长平乃是我赵国西面之屏障,更是邯郸出入之门户。小户人家邻里之间当有墙隔,更何况国家界限了,上党之地已然归了秦国,秦国当有大国胸襟释怀前嫌,何以如此斤斤计较乎?”一旁不语的平阳君赵豹也开口说道。
“孟子有云: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赵国以山东六国之首,何故沉溺于山溪之险,而非加恩于天下,以道义折服诸国矣。”王翦见众人围攻武安君,急忙维护道。
“哈哈,更是无稽之谈。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秦王若是大义,何故会有封疆之界?恃强凌弱以大欺小,若无山溪之险,岂不赴义渠、巴蜀之后尘乎?嗜杀如狂滥杀无辜,难道不该加强兵革之利而自保吗?道义之数,皆在人心而非攻讦之工具,还请阁下据实说话啊。”一年轻将领针锋相对,谈笑风生道。王翦犀利的眼神对上他深邃的目光有些剑拔弩张,但廷议朝堂不容发作,而这个年轻将领正是代地雁门郡守将李牧,今日巧合回邯郸述职遇到如此场面,也是战国,末期两位巅峰名将第一次交锋,虽只是简短的唇枪口剑,但也不乏二人胸怀之心机谋略。
“敢问赵王,长平欲战欲和?”白起有些不耐烦,终止话题道。
“武安君糊涂了吧,此话当问于秦王吧,若不是秦王没完没了的纠缠,秦赵两国早就偃旗息鼓,我赵国乃是正当自卫,不得不战!”赵胜见赵王使眼色于他,于是反驳武安君道。
“那赵王之意亦是如此?”
赵王犹豫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白起无话可说,只得如实答复我王。”
“且慢!如今秦赵交战,邯郸局势波荡不定,想杀武安君的人大有人在,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为武安君安全着想,赵胜斗胆邀请武安君来我平原府上小住几日,待天下太平再派人护送归秦如何?”赵胜脸色有些猥琐,阴险的说道。
“你想囚禁我?”
“岂敢岂敢,只是在这敏感时期,为了赵国,为了长平这二十万将士,赵胜只好得罪武安君,还请见谅!”赵胜见赵王点头,便拱手请白起先行,王翦护在白起前面双手握拳,随时攻击来犯之敌。白起哈哈大笑,捋了捋胡须说道,“既然平原君如此执意,那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