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吾城西外十里,魏军背靠滏水安营扎寨,说来也怪,一连三日下来,白天围城不攻,晚上擂鼓呐喊,总之一句话,就是折腾造势。王龁军到之前,番吾守将整日提心吊胆,虽说城池坚实,可手里毕竟只有不足千人,前线大部粮草都大部囤放番吾,万一有个好歹,那三十万秦军的命运就危在旦夕了。
雪,下了一夜,虽说不大,地皮也被染白了。
王龁率军夜行,天不亮便到了番吾城东十里处隐蔽。
番吾守将将近日魏军表现从头到尾绘声绘色的给王龁描绘了一通,王龁招呼与王陵商量,由王陵带一万精骑绕到长城以南魏军背后,王龁则亲率主力从正面压上去,到时候南北夹击,一口吃掉魏军。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各部队都到位,王龁王陵两军气势汹汹杀到魏营,却发现营内空无一人。正纠结原因之时,斥候来报:“郑安平军深陷赵魏楚联军包围,请求支援。”“什么!赵魏楚联军,你确定?”“联军的大纛分别是‘赵’‘魏’、‘楚’三字,一里之外看得清楚,错不了。”“即便如此,郑安平军沿河防守,断然也不至于两天就深陷包围啊。”“敌军挑衅,大骂郑安平将军,开始郑将军忍气吞声并未发作,可听到‘茅厕将军’,郑将军忍无可忍,率全军渡过滏水,疯狂报复,起初敌军松松垮垮不堪一击,郑将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打退敌军三十里,一路追击直到葛孽城下,正准备围城,结果发现北有魏军,南有楚军,背后还有赵军旗号。撤退不及时,被联军包围在滏水以东十里处。”“‘茅厕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可惜了这三万精锐跟着这个白痴葬送了。”“王陵将军,辛苦亲率全部骑兵疾行返回,在滏水以西布防,郑安平虽说不争气,可手下的兵不是吃素的,抵挡个半天一天还是没问题的,足够牵制住联军了,倒时联军都被堵在滏水以东,邯郸必然空虚,待我主力到达,先破邯郸,再灭联军!”
计划不如变化,王龁规划的蓝图自从踏入邯郸战场便一发不可收拾的往反方向发展,这次也不例外。且说郑安平被围,手下士兵虽有折损,好歹也有两万多精锐,可不到一个时辰,包围圈一缩再缩,郑安平的心理防线便被排山倒海的纳降声给突破,主动交了身上佩剑,号召士兵扔下武器接收改编。后为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三君举荐,被赵孝成王封为武阳君。不明就里的王陵率骑兵火速驰援,没想到一头扎在联军在滏水畔布下的口袋里,立足未稳的秦军被三面包围过来的联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且战且退以致不得不向王龁主力靠拢,王龁不得不收拢残兵,以番吾为大本营,陈兵城外以对抗联军攻势,面对气势汹汹的联军,此时秦军士气低弱,战心战力远不如联军,很快便败下阵来,联军将番吾城团团围住,十多万秦军被迫挤在小小番吾城实在难受,王龁憋屈的喝着闷酒,在众将的劝谏下,放弃番吾和武安,举兵往西突围,率大部退守汾城。
值得一提的是韩国作为铁杆亲秦党,此番却是一反常态。一直隔岸观火的韩王见联军势大,且连战连胜,不由加入战局,痛打落水狗,出兵五万,抢占野王,不断蚕食丢失的上党失地。
王龁率部退回汾城时,兵力已是损失过半,大军在城郊休整了两个多月后,准备再次攻赵,而韩赵魏三晋联军企图阻止王龁从汾城向东进攻,先发制人兵临城外,不料王龁抢先进攻联军,斩首六千。联军溃败向南逃窜。王龁挥军一直追到河水旁,联军慌乱渡河,踩踏致死者、落水溺亡者不计其数。另一支赵军趁王龁东进时攻下汾城,王龁于是又回师向西攻下汾城。此时张唐趁机攻下了赵国的新中城,韩魏楚联军不得不集中兵力进攻新中城,王龁、张唐被迫撤退。
城池如此反复易手一年,四国联军不断将丢失的大片土地收复,甚至进逼函谷关,秦国不仅丢了长平战果,甚至连安阳、汾城等原有城池也无力防守,兵败如山倒。
咸阳城,秦昭襄王瘫坐在王位上久久说不出话来,旁边的范睢也在这两年内愁白了头,邯郸战败也就罢了,就连自己极力举荐的郑安平都成了第一个降将,不仅让自己颜面扫地,更主要的是失了民心,朝堂上下看他的眼神,都好像悬着一把剑,随时都能刺他心窝一般。范睢有样学样,趁早朝于秦王负荆请罪,秦王就像霜打的茄子,早就没了往日威风,看到可怜楚楚的范睢就像看到了自己,摆了摆手这事也就作罢,一连几天的噩耗让秦王心神恍惚,第一次萌生厌战的想法,招来范睢张罗和谈之事,范睢自认将功补过,尚在关外炮火连天,也要硬着头皮出使诸国。
两个月过去了,函谷关的战事趋于平静,联军连日叫战,王龁反倒是躲在关内不出来,日子一久联军便再生矛盾,士兵不守操练,酗酒、打架、赌博者比比皆是。眼看着联军的斗志消磨殆尽,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阳成君四君会面商量如何退兵,大帐里一番唇枪口战:“退兵?岂不是便宜了王龁小儿,不能让秦国喘过气来,破了函谷关再说!”“阳成君,省省吧,函谷关的王龁手握十多万秦兵,怎么攻?你教教我。”“春申君,你就少说一句吧,眼下战况我联军还是有优势的,不然秦王怎么会让范睢游说你我君王握手言和。”“平原君,我楚国千里迢迢来救赵国,从邯郸到函谷关,哪一仗楚军不是顶在最前线,死伤多少都是有目共睹,这般拼杀楚国已经是仁至义尽,未要你赵国半个子,继续打,你给我添兵,你给我添粮啊。”“唇亡齿寒,你我都是一条绳上的螽(zhōng)斯......”“呵,感情我们给赵国打拼都是应该的,这死的伤的全是自作自受?老子算是看明白了,哼,你们想打便打,我黄歇不陪你玩了,楚国退出!”春申君说着便潇洒离去,任凭三君劝阻,当天楚军便拔营归楚。剩下的三晋联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反倒是守在原地等待君王的命令,以图进退。
范睢的游说已见成效,最终在邯郸,与赵王韩王魏王定下盟约:秦赵韩魏休战言和,秦国需将以前归属魏国的河东地区归还魏国,上党归还韩国,太原归还赵国。本就函谷关外的各处土地已悉数尽收三晋,此番盟约不过是给土地的归属上正名而已,秦国并未有实质性的损失,也就认可。范睢得到三王的条件,立刻返回咸阳,以征求秦王同意。咸阳宫,秦王稷接过国书看了看,并未有反对意见,便指示宦官用国印,奇怪的问道,“丞相,为何国书三晋未用印?”“启禀我王,赵王韩王魏王有一前提方可答应用印。”“前提?为何国书上没有呈现。”“此为三王私下授受,言语范睢若不见此物,和谈免谈!”“何物?”“武安君之人头!”“欺人太甚!寡人颜面何在?武安君之人头岂是这群宵小说要就要,开战!寡人要与他们抗战到底!”“王上息怒,诸侯惧怕武安君之心可想而知,武安君征战一生斩首百万,中原何人不惧。眼下秦国需要休养生息,长平和邯郸两战致使我秦国损失四十万大军,元气大伤,若在此时依旧叫板中原,只怕我大秦多年积累下来的优势将灰飞烟灭。”“武安君虽说狂傲,但不至死,寡人又爱又恨,却也无可奈何。此时降罪于他,岂不是落井下石。”“武安君的历史使命已是完成,该有人为洗清秦国暴虐而挺身而出,这个人,只能是武安君!”秦昭襄王看着案几上的国书,又想起多年来武安君带来的各种喜报,内心无比纠结为难,“丞相,你先退下吧,寡人再想想。”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杜邮木屋,在风雨中摇摇欲坠,老人站在门前,望着被洗礼的苍莽山河,内心感慨万分,小七端来一碗汤水,“武安君,该吃药了。”“小七啊,还能听到关外的声音吗?”“武安君说笑了,函谷关那可离着十万八千里,小七可听不见。”“老夫听到了,是战马嘶鸣的声音,冲锋喊杀的声音,还有摇旗呐喊的声音。”“是胜利的声音吗?”“两年前老夫就说过,攻打邯郸不是明智之举。”“既然如此,秦王吃到苦头,必然会想起武安君的忠言逆耳,武安君重新出山的时机不远矣。”“小七啊,你天真了,胜,老夫无恙,败,老夫必死!”“为何?”“小七你看,那是何人?”白起指着远处的一颗小黑点,转移话题道,“你眼神好,快看看。”“是......是师姐,师姐来看你了。”小七开心的像个孩子,手里的陶碗不由撒了些许,“武安君,赶快吃药吧!”“冒雨疾行,必要大事,熬碗姜汤,有备无患。”
蝉玉强行勒马,一套行云流水从马背越下,斗笠都来不及脱,便伸手要拉白起走,白起一甩手,蝉玉拉了个寂寞,回头无比严肃的说,“快,跟我走!”“不说明白老夫哪里也不去。”“秦王要杀你!使者在路上已经被我给绑了,估计拖不过半天,快跟我走,不然就没时间了。”“哈哈,老夫戎马一生,驰骋沙场几十年,没想到最后却落到这个地步,也罢,权当还了四十万孤魂的孽债。”“自古名将名相无好下场,商鞅车裂分尸,吴起乱箭穿身,伍子胥姑苏赐死。总之,凡功高盖主者皆死于非命,你,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秦王不会放过你,山东六国万千孤寡也不会放过你的。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带你去深山隐居,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冤有头债有主,白起多活这两年,早就值了,小七,把那口白刃拿过来。”“武安君......”“快去!”
白起缓缓走入雨幕,任凭雨水打湿沟壑不平的脸颊,雨水与眼泪融为两道浅浅划痕,不受约束的挣脱眼眶的束缚。他面东而跪,双手捧起白刃举过头顶,念念有词道,“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白起上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清清白白的来,磊磊落落的走,无念生死,愿山河永存,秦国万年!”话音未落,白刃横过脖颈,鲜血迸发,染红了杜邮,也染红了秦国。
“老秦,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