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丹水东岸,廉颇巡视完城防,检阅完驻守士兵,便准备折回百里石长城。按照廉颇部署,丹水壁垒防线是最为薄弱,但也是最为关键的屏障,士兵仅靠木寨栅栏是很难抵御虎狼秦军,廉颇便在将军岭、韩王山、大粮山以及圣佛山上安排烽火台,同时各有一万机动步兵随时支援,防线士兵每十天便换防一次,伤兵及阵亡士卒及时更替,在防守的一年多时间里,秦军硬是没能拿下丹水东防线,一方面是以为秦军发动进攻大部分是小规模试探,一方面是有丹水阻隔,待登陆东岸已是伤亡惨重,赵军以逸待劳更是让秦军作战极为被动。两军就这样僵持着。
且说廉颇巡视回来,便立刻将粮秣官叫了过来,将士们连日来只能喝稀粥,面黄肌瘦士气消沉,廉颇是看在眼里,问过原因才知道军中粮草不多,送往邯郸的催粮书石沉大海,派出去的使者也是有去无回,迟迟无回音,粮秣官担心大军断粮,只好一日当两日,两日当四日,就这还只能勉强维持十日,十日后真的无粮可食,别说是秦军攻破,便是不攻也是活活饿死。廉颇知道二十万大军开支用度那可是天文数字,邯郸历年的存粮早就吃得一干二净,虞卿多次书信告知:现在从诸侯间采购粮秣,皆是数倍市场价方可买到,偏偏今年还赶上旱情,韩魏楚齐燕等诸国也是咬紧牙关,自顾不暇。除了从几处黑商贩那补充以外,外援是指望不上了。而赵国本就不善耕种,二十万男丁抽调到长平,大片的土地被荒废了,粮食的年产量直线下降,各郡县的府库早已空空如也,就算是平常百姓家业抠不出余粮,听说更有甚者来年的种子粮也被吃掉了,现在不仅是长平,赵国当下也面临着无粮可吃的境地。廉颇也是出于无奈,在韩王山与小东仓河间,圣佛山与大东仓河之间开垦出近百亩田地,虽靠近河流,但毕竟土地贫瘠,收获的粮食不过是正常情况的三分之一,即使这样对于长平的赵军而言这也是果腹之口粮。山上的果树也被有针对性的看护起来,秋收获得的果实统一收集到背阴的山洞中储藏,开始只是解暑消遣,有的还被酿成了果酒。随着战事吃紧,秦不得进,赵不能退,两军僵持年余不得胜负,粮食越吃越少,反倒是这些野果成了后期防守士兵果腹的救命稻草,艰难情况可想而知。
要知道,秦军对粮食的渴望是远远超出赵军的,一者运粮遥远且损耗不少,一者丹水西岸秦军并无开荒种粮之情况,除了从秦地运来的粮草,上党诸城是无粮可征的。廉颇考虑到这,知道僵持便是心态较量,只要长平秦军断炊,秦王便只能下令无功而返,相反,如果赵王扛不住压力抵抗,那只有亡国灭种之危险。考虑到这,廉颇只得每每书信赵王,宽慰赵王秦军已经熬不过三两月,希望赵王有信心坚持下去,速速派拨粮草,廉颇愿意与二十万赵军与长平共存亡!赵王虽是各种牢骚,但还是不敢怠慢,早早备好粮秣运往长平,毕竟能力有限,赵国已经被掏空,府库的存粮一粒不剩,统统运往了前线,就算是赵王宫,每日也只得清汤寡水对付一顿。为了熬过去,所有人都在咬牙坚持着,坚持着!
像这样的三五百人的袭扰,赵军已是见怪不怪,秦军丢下几十具尸体泅回了西岸,廉颇慰问完前线士兵,就带着粮秣官回去商量对策,忽一阵怪风吹得众人睁不开眼睛,只见黄沙滔天,遮蔽日月,怪风过后众人竟是满城尽披黄金甲,廉颇抖掉身上的黄沙,抬眼望去,不远的大粮山西部半山腰一片金灿灿亮光,后来才知道这是大粮山特有沙尘暴,每到干燥多风之时,漫天的黄沙便会笼罩过来,只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当地人也是见怪莫怪了,因为只有此山才有,而且细小的细沙如同米粒一般,故得名大粮山。;廉颇见状喜上眉梢,未及旁人问道,廉颇已经策马朝大粮山方向奔驰而去,众人不知所以,也只得望尘追赶。
“粮秣官何在?”廉颇撸起袖子掐着腰召唤道。
“下官在。”
“命你速速勘察此地,在西坡通风阴凉处建起二十座大粮仓,记住一定位置显眼可见!”
“得令,冒昧问一句将军,可有粮食运来?”
“粮食?哈哈,粮食这不就在脚下,如何问我呢?”
“将军莫开玩笑,满地黄沙,如何食得,长平二十万张嘴,岂可如此儿戏也?”
“粮秣官莫着急,此乃廉颇之诈敌之计,俗话说:军中有粮,人心不慌。此’粮’给我军看,必会稳定军心,大振士气,若是秦军看到他们会怎么想?会怎么做?秦人从咸阳运粮到长平,长途跋涉消耗巨大,他们比我们更缺粮。设想一下你吃饱饭了,而你的对手还饿着肚子,他还敢给你继续较劲吗?”廉颇将手搭在粮秣官肩上,笑吟吟说道,“所以说嘛,至于长平这二十万张嘴,还得你去给邯郸多多联络,催促运粮来。”
“下官明白了,这就操办!”
清晨山间的风带有一丝凉意,薄薄的清雾如同轻纱一般披在山腰上,大粮山已经开始了一阵忙碌:三五成群的赵兵抱着成捆的芦席和牛皮沿着小路往山上走,一辆辆平板车载满麻袋在十几个士兵的簇拥下从他们身旁掠过,士兵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抱怨道:“真搞不懂将军是何居心,这黄沙粒子不当吃不当喝的,往山上运有何用处?累死我了!”
“小屁孩,你懂个球?使劲!”老兵拍了下士兵脑袋,继续往前推车。
山上,已经建成三个粮仓,几个士兵站在仓顶将运来的麻袋拆封倒粮入库,金灿灿的“粮食”被一倾而尽,接着是第二袋第三袋......廉颇捋着灰白相间的胡须,笑眯眯的看着将士们忙碌着,士兵们疑惑不解,鼓足勇气来到他面前询问缘由,廉颇风趣地说:“兵不厌诈么!别看你们运砂的人辛苦些,它比冲锋陷阵的作用并不小啊!”
丹水西岸的秦军有些安耐不住,常规的操练也无心开战,纷纷聚在河边议论赵军,对大粮山指指点点,王陵见士兵异样,也来到河边,训斥道:“都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去操练!百夫长何在?”
“启禀将军,我乃百夫长,士兵皆言赵军在大粮山屯粮,且储量巨大,出于好奇这才过来一见真伪。”百夫长从人群中挤出来,跪拜道。
“可知秦法何如?”
“杖三十!”
“自己去领吧!”王陵冷冰冰的说道,“其他人还站着干什么,等着执行军法吗?”
众士兵一哄而散,立刻回到校练场按部就班开始操练,王陵目送走最后一个士兵之后,眼神不自觉飘向大粮山,望着忙碌的赵军,只觉内心不是滋味,掉头便去了中军大帐,此时的王龁正襟危坐,左右蒙骜张唐王翦等诸将也坐在两侧垂头丧气。原来,王龁一早收到斥候来报赵军在大粮山筹建粮仓,而且声势浩大,源源不断的粮食被送到山上去,看得一目了然十分清楚。众将不信如此灾年,各国都缺粮,秦赵更甚,赵国如何有这么大胆量在眼皮子底下把粮仓建起来,八成是故弄玄虚,然而暗探亲眼看到那黄白之物确实是他有我无的粮食,眼下秦国的粮食已经吃得底朝天了,如果战事再没有胜负结果的话,二十万锐士就要饿死在这荒郊野外了。军中的粮草已经支撑不过十日了,将士们的士气低落,仗打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输了三分,僵持下去只会恶化,可是秦王意志坚定,非要赵国好看,可这老廉颇就是个连缝都找不到的鸡蛋,一点破绽找不到,百般挑衅无动于衷,真有种不可逾越的感觉。
......
王龁的战报呈到秦王手中,也是一阵头疼,粮食,粮食,还是粮食,战报里除了督促运粮,毫无喜讯可言,丞相范睢反倒是气定神闲的站着一旁。
“丞相,可为寡人分忧?”秦王瞥了一眼范睢,重重的说道。
“王上之忧即为臣下之忧,然战阵之策尚需问武安君,邦交之事臣下皆可筹办。”
“寡人不想再等下去了,秦国已经被掏空了,耗下去真的什么也剩不下了,决战赵国,越快越好!”
“启禀我王,欲决战赵国,当有三步走!”
“哪三步?”
“筹军粮、换主将、断合纵!”
“丞相既然提出那便一一解之。”
“大军在外,缺粮则军心不稳,无粮则不战自溃。然长平僵持将近两年之久,国府民间之积蓄皆耗于此,怎奈无余粮可供大军食用,诸国之我与赵国对峙缺粮在急,要么哄抬粮价,要么壁垒不售,眼下饥荒之年更是一粟难求。然而上天助我大秦,有一地有充足的粮食可解燃眉之急。”
“丞相指的是......”
“巴蜀之地。”范睢解释道,“巴蜀本是粮米之乡,近年来,蜀郡太守李冰治理水患小有成效,连年丰收略有存粮,可从蜀郡库中调粮民间收粮。”
“嗯,此事便交由丞相打理,可有困难?”
“确有困难,蜀郡与咸阳有着山水之隔,若能打通通往咸阳的出路,巴蜀供粮便是水到渠成,此事臣会亲自前往蜀郡一趟,与李冰共商办法。”
“那就有劳丞相了,换主将如何说得,难道王龁不足以战?”
“非也,启禀我王,王龁将军乃是我秦国仅此武安君之二号良将,长平之战乃是亘古大战,敌我兵力竟达到四十万之众,如此决定两国命运之战,当绝无半点差错,赵国出廉颇守而不出,就看得出赵国的谨慎,而我秦国当出武安君对之,以破死局。”
“你的意思是此战非武安君不可?”
“非他莫属!”
“寡人会与武安君说之,长平之战,寡人一定要赢!”
“最后便是断合纵!”范睢上前走了两步,指着地图说,“韩赵魏本是三晋一体唇亡齿寒,一旦诸国趁此机会形成合纵,那我王的千秋大业就会中途夭折。”
“中原诸国会就此合纵?难道他们不怕赵国取胜,一家独大乎?”
“怕,但更怕我秦国赢。为以防万一,确保长平无其他各国势力干涉,臣有一计可断诸国助赵念想。”
“如何?”
“我王请看。”范睢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竹简,呈给秦王,秦王看了疑惑的问,“赵国的求和书,丞相的意思是......”
“既然赵国想玩媾和,那便陪着他,还要光明正大的举办,到时把山东五国的使者也邀约来,让他们看看秦赵并非真打,顺便打压赵国,让各国没有出兵助赵之口实,如此方可放心攻赵。”
“丞相考虑周全,这将计就计确实够毒辣,很合寡人心意。”
“谢我王谬赞。”
“寡人同意丞相之’筹军粮、换主将、断合纵’的战略方针,如此便速速准备。”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