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密林
隔着办公桌,经理递给朱晓晓一张旅行票。这次旅行是公司奖励优秀员工的,一共只有四个名额。进入公司刚刚几个月的朱晓晓本来没有这个资格,这是经理对她的特殊“关照”。“关照”的背后,朱晓晓虽涉世未深却也心知肚明:经理已经几次对她有暧昧表示,只是她佯装不知。
接过旅行票,她转身就走。朱晓晓一直向往着滇南之行,趁着这次旅行,她也要好好考虑一下将来的路该怎么走⋯⋯
朱晓晓的三个同伴分别是公司财务部的柳木桃、张建军和行政部的刘吉。柳木桃是财务部长,职位最高,理所当然充当了“决策者”的角色。
跟随旅行团到达滇南,几个人饱览了大理、洱海的秀丽风光,玩得异常开心。到了第四天,导游带他们到了玛塔镇,说剩下的时间自由活动,三天后返程。
天黑回到旅馆,大家盘点各自的收获,柳木桃买到的一张古怪地图吸引了几个人的目光。地图是手工绘制的,已经泛黄,看不出准确的年代。地图上显示达吉山脚下有一片丛林,标作“达瓦尔”。奇怪的是,地图边角有几行提示,告诫人们千万不能误入丛林,否则会有去无回。
“真是故弄玄虚!”刘吉不屑一顾地说。
柳木桃却对丛林显示出浓厚的兴趣,说:“林子不大,有去无回之说恐怕是山民的迷信。我们手中有导航设备,走到哪儿应该都不会迷路。怎么样,去探探险?”说着,她抬起头,看看刘吉和张建军。
刘吉和张建军表示这种机会千载难逢,当然不能错过!剩下朱晓晓,自然只有服从的份儿。
第二天一早,当地向导阿林听说他们要去达瓦尔丛林,吓得脸色都变了:“千万不要去!那是片受过诅咒的丛林,我爷爷说,只有刚出生的婴儿才能活着出来。‘达瓦尔’的意思就是‘妖’,那是片妖林。”听他这样说,几个人的好奇心更强烈了。最后,他们达成协议,阿林只要把他们带到丛林边上就算完成任务。
刚进入密林时,几个人有说有笑,轻松自在。他们都有手机和定位仪,带了足够的食物和水,什么样的丛林能挡得住他们?但是,当他们在丛林中走到筋疲力尽,不大的树林却一直望不到边时,他们恐慌了。打开手机,没有信号;拿出定位仪,失灵了!一向以镇静干练著称的柳木桃,神情中也显出了慌乱。
“我们是不是在绕圈子?”张建军说。几个人里他最年长,经验相对丰富一些。
“这样吧,”柳木桃故作镇定,“我们边走边做记号,如果确实转了圈子,马上就能发现。”
刘吉摸出瑞士军刀依计而行,每隔几十步就从身边的树干上削下一块树皮。奇怪的是,走了很久,也没有发现是在走老路。张建军也一筹莫展了。
太阳渐渐落下了山,无疑,天黑之前,他们走不出密林了。热带丛林毒虫遍地,稍有不慎就会发生危险。好在现在除了朱晓晓崴了脚,其余三个人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可整天的奔波已经大量消耗了他们的体力。
看看天,柳木桃说找块空地就地休息吧。
奇怪的逃犯
四个人卸下身上的背包正要坐下休息,突然发现远处一个人影一闪而过。那是个女人,身上的红裙子格外醒目。她见到有人,大惊失色,马上往回跑。
几个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追了上去。这真让人兴奋,只要有人,就说明还有希望,他们还能出得去!那女人很快就体力不支。
终于,她扑到一棵大树上,抱住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再也跑不动了。
几个人追过去,把她团团围住。柳木桃一把拉起她,问她为什么要逃?女人低下头,只顾喘粗气,什么都说不出来。刘吉走上前,撩开遮在她脸上的乱发,露出苍白但却姣好的面容。
张建军盯着女人看了一会儿,突然上前一把扭住女人的胳膊,叫刘吉扔过一根绳子,将女人的双手结结实实地反绑在身后,确认万无一失后才退到一边。几个人吃惊地看着他,不明白张建军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还没认出来?她是个女蛇头,公安部发出过A级通缉令的。她曾拐卖三十多名少女去国外从事色情活动,还有少女惨死在途中!”张建军指着女人气愤地说。
朱晓晓惊愕不已。这女人看上去很清秀也很柔弱,竟是恶魔?她难以置信地望了望那个女人。
天渐渐黑了。回到刚才那块空地,几个人停下来休息。朱晓晓放下背包,四个人中她最小,由她负责食物。本来他们以为天黑之前一定能出去,所以带的东西不多,现在抖一下袋子,已经快空了。
朱晓晓给每个人分了两片压缩饼干,燃起一堆篝火,大家围坐着吃。男人的体力虽然强壮,耐力却不及女人。张建军和刘吉吃完,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像两摊烂泥。柳木桃坐在篝火旁边,忧心忡忡地看着远处,默默地想着心事。
被绑着的女逃犯嘴唇干裂,看着朱晓晓还在一点点地吃饼干,眼睛里流露出渴求的光,不停地吞咽着口水。朱晓晓于心不忍,掰了一块饼干递到她嘴边。女逃犯贪婪地咀嚼起来,眼神里满是感激。刘吉突然爬起来,走过来一把打落了朱晓晓手中的饼干。
“找不到出路,我们不知道要在丛林里熬多久,粮食就是生命!你竟然还把饼干给逃犯?”刘吉怒气冲冲地质问朱晓晓。
朱晓晓紧紧咬着嘴唇。在公司,这几个人都是她的前辈,她一向都没有说话的份儿。但她还是捡起饼干,说这是自己的那份,她有权利处置。说罢她再次递到那女人嘴边。刘吉还在生气:“如果你吃一片就可以饱,省下来的可以给别人吃。”
张建军半坐起来,喝住了刘吉,说逃犯也是条命。朱晓晓感激地朝他笑了笑,将饼干全部塞进女逃犯的嘴里,又给她灌了几口水。女逃犯吃过喝过,明显有了精神,眼神也灵活了许多。柳木桃盯着她看了好半天,决定先审问一下她。
“你叫什么?”柳木桃问。
“李香。”女逃犯低着头说。
“真名假名?”柳木桃毫不掩饰对她的不信任。
“真的。”女逃犯答道。
“嗯,是这么个名字,她这么一说,我还有印象,通缉令上就是这么说的。”刘吉证实道。
李香低声说,最近风声很紧,她和三个同伙准备偷渡去越南。想不到误入妖林迷了路,走了三天也没找到出路。三个同伴都死了,只有她侥幸活到现在。
“都说这里有去无回。”李香说,“本来我们还将信将疑,现在知道这树林果然走不出去,越往前走,人越神志不清,最后会丧心病狂⋯⋯”
“妖言惑众,胡说八道!”刘吉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李香抬头瞄了刘吉一眼,又把头低下去小声说:“他们三个人是自相残杀而死的,我实在看不下去,独自逃了。但走来走去,本来地图上显示很小的一片丛林,却怎么都走不出去⋯⋯”
几个人沉默了。这时,星星已经升上了天空,静谧的夜晚,四周只有虫鸣。为防止李香逃走,张建军把她绑到了树上。四个人钻进睡袋,睡在篝火的四周。
血腥月色
因为体力严重透支,尽管朱晓晓又是惊惧又是忧心,还是很快沉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她被一阵什么动静惊醒了。朱晓晓一激灵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四下望了望,这才想起身处何地。
她见柳木桃和张建军睡得正沉,刘吉却不见了,跟他一起失踪的还有绑在树上的李香。朱晓晓心里突然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她从睡袋里钻出来,听到树丛深处似乎传来粗重的喘息,便壮起胆子,蹑手蹑脚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喘息声就在近前了,朱晓晓借着月光定睛一看,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呆了:李香的裙子被褪到脚踝,她满面惊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刘吉赤条条地趴在她身上,却一动不动!朱晓晓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尖叫,叫声在幽深的丛林里显得格外尖厉刺耳。
柳木桃和张建军都被尖叫声惊醒了,他们同时蹿出睡袋,寻声赶了过来。见到刘吉的丑态,柳木桃厌恶地别过脸去。张建军走上前把刘吉掀翻在地,只见刘吉胸口扎着一把匕首,鲜血汩汩地冒出来,嘴角也挂着血丝,显然已经气绝身亡;李香的双手被绑在胸前,裸露的胸口被鲜血染得通红。看她挣扎着要坐起来的样子,大家知道她并没有受伤。
“死有余辜。”柳木桃轻蔑地说了声,转身就走。
朱晓晓将李香拉起来,手脚哆嗦着为她提上裙子。张建军将刘吉开始变凉的尸体拖到一边,然后走上前,猛地抽了李香几个耳光。李香哼都没哼,只将头歪在一边,朝地上吐了口血水。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你为什么不喊叫?”将李香重新绑在树上,朱晓晓愤怒地问道。刘吉好色虽然可恶,却罪不至死。
“他说要放我走,我当然不愿错过机会。可是,走出不远他就把我扑倒在地,又绑住我图谋不轨。为了能够逃走,我忍了。可他占了便宜还不罢休,竟想杀了我!那匕首是他的,我夺过来就杀了他。”李香恨恨地说。
张建军将刘吉的尸体拖到远处,用树枝盖起来,又在附近的树干上做上记号,闷着头钻进了睡袋。
朱晓晓也重新躺到睡袋里,却一直大睁着眼,浑身不住地抖动。刘吉的死让她心惊胆战,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死人,而且还是曾经朝夕相处的人。
月光像从筛子孔中透过来,细细碎碎地落到她身上。不知怎么,在朱晓晓看来,那月色竟像被血染红了,看上去极为诡异。
这时,身边的柳木桃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发生了这样的事,她竟然可以无动于衷?朱晓晓又是一阵哆嗦。就在这时,她的身子被人轻轻推了几下。朱晓晓惊异地睁开眼,却见张建军俯身看着她,一根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
朱晓晓对张建军还是比较敬重的,见他的样子郑重其事,就悄悄起身,跟着他走出很远。张建军点了根烟,问朱晓晓对刚才的事有什么想法,朱晓晓摇摇头。
“我怀疑是柳木桃帮了李香。”张建军说。
朱晓晓吃惊地看着他,说:“不会吧?她怎么可能帮李香杀刘吉?”
张建军又狠狠吸了两口烟,说:“你刚来不久,公司许多事都不清楚。刘吉曾有一次喝得酩酊大醉,企图强暴柳木桃。虽然没有得逞,但影响却很恶劣。要不是因为他是经理的亲侄子,早被开除了。经理出面调解,给柳木桃升了职才平息此事。但从此柳木桃对刘吉恨之入骨,这次旅行,她本不想来。她最后之所以答应,可能跟刘吉有关。也许进入密林就是有预谋的,她想借机除掉刘吉,报污辱之仇。柳木桃心高气傲,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见朱晓晓一脸惊惧,张建军又说:“你真的相信李香的双手被捆绑着,还能夺下刘吉的匕首?”
朱晓晓呆呆地看着张建军,后背却沁出一层冷汗。他们之间,竟还有这样的过节?不过,如果柳木桃真的想借李香之手杀死刘吉,为什么不借机将李香放走?放走李香岂不是更能撇清自己?
林中的残杀
天慢慢亮了,三个人押着李香,继续朝自认为正确的方向往前走。
一切如旧。还是看不到边际,也找不到他们留下的记号,仿佛丛林一夜之间向四周蔓延了很远。丛林里的景色虽然奇异,但却大同小异,看久了也会生厌。现在折磨他们的,不只是身体上的疲劳,还有精神上的极度厌倦。随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绝望情绪开始凝聚,几个人甚至都不敢相互对视了。
天又黑下来,他们实在走不动了。食物和水已经断绝,几个人谁都不说话,燃起篝火,早早就躺下睡觉。
朱晓晓大睁着眼。起风了,风吹着树梢一阵阵“扑簌簌”地响。奇怪的是,她现在倒不怎么恐惧了,在饥饿和劳累折磨下她已经变得麻木。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睡着了,刚开始做梦,就被睡在旁边的李香的腿重重地碰了一下,惊醒了。她睁眼看去,李香却睡得很香,嘴角还挂着口水。
朱晓晓闭上眼睛要重新入睡,忽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睁开眼,她惊讶地看到柳木桃鬼鬼祟祟地钻出了睡袋,警觉地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便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什么东西,然后轻手轻脚地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朱晓晓瞪大眼睛,迷惑不解。犹豫片刻,她悄悄爬起来,偷偷跟在柳木桃的身后。柳木桃虽然因为饥饿,脚步摇摇摆摆,身子轻轻飘飘的,方向却没有乱。她边走边回头张望,朱晓晓机灵地躲闪着不让她发现,不远不近地尾随着。
走出几百米,后面的篝火早就不见了,仅有朦胧的月光为丛林笼上一片惨白。朱晓晓忽然看到前面窜出一个黑影,抡起木棍朝柳木桃狠狠地砸去!柳木桃哼都没哼,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朱晓晓惊得险些叫出声来,赶紧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月光下,她看到柳木桃脑浆迸裂,鲜血顺着她的身体流到了黑影的脚下。那黑影,竟然是张建军!他此刻的面色是那样苍白,表情狰狞可怖!
张建军砸死了柳木桃,扑到她身上胡乱地翻着、摸着。很快,他从她的口袋里翻出了半块压成饼状的巧克力,贪婪地塞进嘴里大嚼起来。朱晓晓浑身颤抖,再也看不下去。张建军怎么会在这儿?他怎么知道柳木桃身上还藏着吃的东西?就因为这半块巧克力,他就杀人?
朱晓晓心底涌出一股彻骨的寒意。她悄悄转过身准备逃离,却听到身后的张建军说话了:“我看到你了,你不用跑。”
缓缓地回过头,朱晓晓见张建军就地坐了下去,突然仰头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见朱晓晓站着不动,张建军知道她目睹了他杀掉柳木桃,对他极度不信任。
他告诉她,柳木桃其实是想趁着黑夜独自逃走,要把他自己、朱晓晓和李香丢在丛林里自生自灭。朱晓晓哪肯相信,激动地问:“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张建军说:“我掌握了柳木桃贪污公款的证据,曾经以此要挟她分一杯羹。后来我才意识到,她把大家带进丛林,目标并不只是刘吉一个,所以就多留了个心眼,在睡袋里塞了草,自己躲在黑影里,以防她对我下手。没想到她竟然想偷偷溜掉,把大家都撇在这里等死⋯⋯”
“可是,”朱晓晓还是难以置信,“我们这么多人都找不到出去的路,她独自逃走还不是死路一条?”
“你太单纯了。这丛林地处僻远,手机当然没信号,卫星定位仪却不应该没信号。我想了两天才想明白,柳木桃身上应该带着干扰器!”
“啊?”朱晓晓大惊失色。
张建军扯下柳木桃的背包,拉开拉链,朝天倒扣在草地上,一只小巧精致的电子仪器露了出来,上面的红灯还在一闪一闪。“就是它了。”
张建军说着,拿起那个仪器,按动了上面的开关,红灯随即熄灭了。张建军指了指仍然抓在柳木桃手中的定位仪,对朱晓晓说:“你试试,这会儿应该有卫星信号。”
朱晓晓将信将疑,走过去掰开柳木桃的手指,拿过定位仪,见上面的信号指示果然是满格!有了这东西就不难找到逃出丛林的生路,朱晓晓心里一阵狂喜。张建军果然机智,及时识破了柳木桃的毒计,救下了三个人。可是,朱晓晓转念又想到,张建军孔武有力,应该不难制伏柳木桃,本来不必置她于死地的。
突然,张建军捂住胸口,艰难地喘息着说:“我的心脏,我的心脏!我明白了⋯⋯一定是柳木桃这个恶毒的女人,她在巧克力上做了手脚⋯⋯”话没说完,张建军一头栽了下去!
奔逃的女人
现在,丛林里只有朱晓晓和李香两个女人了。不过,有了定位仪,她们应该能走出达瓦尔丛林。
李香还在酣睡,全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多么惊心动魄。朱晓晓叫醒了她,弯腰给她解开绳索。“他们呢?”李香问。“没有他们了。”朱晓晓凄凉地说。
李香看着朱晓晓,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朱晓晓诧异地看着她,示意李香跟她走,说要带她走出这片诡异丛林。李香却没有动,凝视着朱晓晓,半晌才说:“你走吧。你自由了。”
说罢,李香径自朝着密林深处跑去。她的步态十分轻盈,如同一头轻快的小鹿。
看着李香的背影,朱晓晓用尽力气喊了两声,李香却头也不回,渐渐跑出了她的视线。
呆愣半晌,朱晓晓无可奈何,只好按照卫星定位仪分辨出方向,朝前走去。太阳升了起来,她越走越慢,疲劳到了极点。应该快到丛林的边缘了,树枝间鼓荡着热风,远处可以听到小鸟欢快的鸣唱。
当朱晓晓终于跑出丛林,看到远处的山峦,看到山脚放牧的山民,她“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朱晓晓向警方报告了丛林中发生的一切。一个老人得知后,突然对她说:“传说那是片妖林,有贪念的人根本无法走出她的领地。只有纯洁如初生婴儿的人看不到恶相,才能活着出来。那些人,其实并非死于丛林,而是死于自己的恶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