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时,彰德府城外,有个临山的小村子,六七十户人家,大部分都姓赵,村里人祖祖辈辈都已耕田为生,农闲时做些小买卖,日子还算过得去。
位于村北处有户农家,四间土房带个小院儿,整理得干干净净,小院儿隔壁用篱笆圈起一小块儿空地,种了些青菜,一幅温馨田园之色。
这家户主叫赵槛生,因其母亲将他生在门槛之上,才取了个怪名字。
赵槛生五十来岁年纪,老实本分、敦厚善良,早些年也外出做过小买卖,后来贩货摔伤了腿,就回村置办了十亩田,安顿下来。
赵槛生的老伴儿姓吴,娘家在十里外的吴家沟,父母早已亡故,只有一个弟弟吴昌,已做货郎为生,日子勉强过得去。
吴氏身体一向不好,三十岁时才生下一子,按族谱来看,这代人中间取“善”字,赵槛生就给儿子取名赵善承。
赵槛生虽是个农家人,但很有想法,自己当年若不是摔伤了腿,可能在生意上就有所作为了,也不至于窝在山村一辈子。
他心里清楚,靠着那十亩田地,就算再勤快,也只能落个温饱,要想日子富足,还得做买卖,但做买卖必须要识字,于是在儿子七岁时,将其送到镇子上蒙堂读书识字。
原本想让儿子多读几年,可惜四年后老伴儿生了大病,看医吃药已经花去了积蓄,哪里还有钱财供儿子读书,所以赵善承十一岁起,就不再去蒙堂,小小年纪就帮父亲担起了家务。
吴氏整整在床上躺了五年,药费花了无数还欠了不少钱,结果还是没能救她一命。
母亲去世后,十六岁的赵善承开始跟着舅舅走街串巷,做起小货郎。
赵善承勤快也很懂事,只要田里农活做完,就挑着货担出门。
父亲看着儿子小小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可日子还得照过,欠的钱总归要还,心疼儿子也无能为力。
归德府郊外有片大宅,是当地胡姓富家的宅子,这家主人叫胡申昌,家有田地百顷,在附近是最大的地主,可惜胡申昌年逾七旬,整日在家休养,很少有人见到他的样貌,家中事务有其长子胡世方打理。
这年春上,赵善承到城郊卖货,见一老人歪坐在田边,头靠在一棵柳树上。
赵善承在旁瞅了一刻钟,那老人竟一动没动,他过去仔细一看,原来这个老人昏迷了。
母亲生病多年,赵善承隔三差五去医馆抓药见郎中,多少也懂些医道,他掐人中捶后背,老人竟然慢慢苏醒过来。
赵善承问道:“这位老丈,您家住在哪里啊?这么大年纪还独自出来,多不安全,我您送回去吧。”
老人吃力道:“麻烦了,前面二里胡家大宅,我......我就住在那里。”说完话又晕了过去。
赵善承自小受父亲教导,做人良善,他将货担放在树下,背起老人就跑,片刻后就到了大宅门前。
敲门后,开门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人,这人见到老者后,大惊道:“啊!老爷这是怎么啦?快......快扶老爷进屋。”
赵善承一边往里走,一边将方才之事仔细道来。将老者放在屋内床上,开门老人跑去后院禀报。
不一会儿,内宅过来男女老少十几个人,为首一个中年男人,相貌堂堂,与老者有几分相似,他对开门老人说:
“文叔,赶紧去请郎中。”
老人应了一声,转身出去,赵善承也要离开,中年男人上前拦住道:
“这位小哥请留步,您将家父背回来,是我家的恩人,哪有慢待的道理,还请到客厅用茶。”
赵善承道:“员外客气,我只是个货郎,见到老人家晕倒,只当相救,我的货担还在田头,要取回来。”
“这种事情哪用劳烦你去,胡成......”中年男子话音刚落,从外面进来一个年轻人,说道:“大少爷有何吩咐?”
“你去二里外咱家地头那棵柳树下,将这位小哥的货担挑回来。”中年男子说完,请赵善承去了客厅,并让下人上了茶水。这时候,郎中也到了,经过救治,老者恢复过来,已无大碍。
中年男子陪着赵善承喝茶,还不停道谢,这让赵善承受宠若惊。说实话,这几年货郎生涯,他也遇到过不少富家人,但像这家这般豪富,而且主人这样谦逊懂礼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通过交谈,赵善承终于知道,原来这家就是附近最大的地主胡家,那老者就是胡申昌,中年男子是他的长子胡世方。
老员外对自己的田地感情深厚,每日都会去田边溜达,他一向不服老,不让下人跟随,没想到今日晕厥。
这时候,前去挑担子的胡家下人胡成回来了,他一脸无辜地说:
“大少爷,货担不见了,我问了周围乡亲,他们说见到一个年轻人挑着担子跑了。”
胡世方气愤道:“是何人如此无德,真是混账。”
说完后,他让管家拿来五十两银子,要送给赵善承,一来是表示谢意,二来是弥补其损失。
赵善承推辞道:“救人乃是本分,哪能收取报酬,至于货担,我会去找寻,请大少爷不必介怀。”
胡世方很是感动,说道:
“年轻人不贪钱财,做人正派本分,真令胡某汗颜,可货担因家父而丢,自然该由我承担,你若不收,我可无法向父亲交代的。”
赵善承听到此处,知道无法拒绝,就拿了其中最小的一块碎银,大概三四两的样子,然后说道:
“担子和货物最多值四两,我只能拿这些,若拿多了,父亲会责骂的。”
看着赵善承离开的背影,胡世方感叹不已,像这样的年轻人真的太少了。
转眼过去半年多,这一天,赵善承又到城郊卖货。
在离胡家大宅不远处,有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牵着一头老黄牛往前走,这牛看上去已经老迈,走路一瘸一拐,往下一看,原来左后腿肿胀,后蹄也有脓肿。
赵善承上前问道:“两位大哥,这是带着牛去看病吗?”其中高个子男人说道:
“什么看病呀,这牛快二十岁了,前些天生了病,怎么治都治不好,我家少爷已经向衙门报了备,现在是要拉到场上杀掉吃肉。”
这牛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人话,高个子话音刚落,这牛竟然转头瞅向赵善承,“哞哞”叫了两声,还用嘴不停得蹭他,眼睛里似乎还有泪花。
赵善承人如其名,是个心善之人,哪里经得起这般,他突然心中酸楚,开口道:
“老黄牛为你家主人劳累了半辈子,怎能如此狠心杀掉呢?不如放过它吧。”
矮个子男人道:“牲畜就是牲畜,它又不是人,生下来就是干活的,干不动了也只能等着宰杀,这都是命,小哥要是如此心善,何不买下来,带回家养着。”
“多少银子?”赵善承竟脱口而出,自己也觉得惊讶。
“一头年轻健壮的耕牛不下五十两,这牛虽说年老,又生了病,但起码也值个七八两,你若想买,七两银子卖给你。”高个子男人说道。
七两银子,对自己来说可不是小数目,哪里拿的出来?赵善承一时之间犯了难。
这时,后方来了三个人,为首一人喊道:
“你们俩干嘛呢?还不赶紧牵到场上,屠户一会儿就到了。”
这声音听着耳熟,转头一看,竟是胡世方,他身后跟着门房文叔和下人胡成。
矮个子男人道:“大少爷,这小哥起了善心,想要买下老牛,救它一命呢。”
此时胡世方也看到了赵善承,他笑道:
“原来是赵家小哥,我说呢,是谁这么心善,愿意救一头老牛。既然你有如此心思,那我就把这头牛送给你。”
赵善承不肯接受,胡世方说:
“你若不接受,那我们只有宰杀了它吃肉了。”此话说到了赵善承的心痛之处,他感谢胡世方一番,牵着老牛回了家。
赵家庄隔壁有个李村,村中有个牛医叫李十文,此人有些偏方,赵槛生将他叫来,为老牛医病,这个李十文真是有些本领,花了半年时间,竟然把老牛医好了。
对于农家人来说,耕牛实在太重要了,赵家庄几十户人家,也只有大户赵田丰家有一头。
赵善承家有十多亩地,农忙时都是他和父亲忙活,犁地、耕地都要人拉,现在有了老牛,自然轻松多了。
这老黄牛自从病愈之后,好似回光返照,有使不完的劲头儿,有了牛犁地,收成也跟着好了,父子二人的日子也见了起色。
不久后,舅舅吴昌给赵善承说了门亲事,女子是刘家湾人,姓刘,名叫翠姑,家里有几亩田地,父亲是个老裁缝,日子还算可以。
半年后,二十岁的赵善承娶翠姑过了门,翠姑贤惠持家,田间农活也能操持,过门第三年还生了一对龙凤胎,赵家喜气洋洋。
家里多了三张嘴,可是收入却没增添那么多,日子依然过得紧吧。
转眼过了三年多,赵善承做货郎也快十年了,各种货物的产地、质量、行情等他都比较熟悉,早想着去外地贩货,供应当地商铺,苦于没有本钱,也只能想想。
这年除秋,一连下了十几天雨,人们盼着早日天晴晒晒地,好种庄稼。等到了地十三天,雨终于停了,几日后,人们忙着耕地播种。
赵善承与父亲牵着老牛在田间干活,由于岳母小病,妻子翠姑带着儿子女儿回了娘家。
下午时分,活已经干完,父子俩准备牵着老牛回去休息,可一向听话的老黄牛,竟卧在田里不肯离开。
老牛趴窝一般是生了病,赵槛生很是担心,这几年亏得有这头老牛,家里生活才富足一些,若牛病倒不治,那可不妙。他来不及想别的,赶紧让赵善承去请李十文。
没多久,李十文就来了,他检查一番后,说道:
“这牛没病,你别看它老了,身体还好得很,再活个四五年没问题。”
“可它为何趴窝不走啊?”赵槛生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牛没病,我干了一辈子牛医,从来没诊断错过。”李十文口气很肯定。
赵槛生无奈,拽着绳子使劲儿拉,老牛鼻子吃痛,“哞哞”直叫,但就是不愿起身。赵善承有些心疼,就劝父亲再等一下,或许是老牛累了,过会儿就没事儿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赵槛生等不及了,他使劲儿拉拽,还用树枝抽打,老牛应该是痛了,缓缓站了起来,在赵槛生的拉动下,往家走去,但却走得非常慢。
二里不到的路程,走了足足半个时辰,赵槛生也拉的大汗淋漓。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老牛死死站在外面,就是不肯进院儿。
这时候,有个风水先生打扮的中年男人打此经过,他看了看老牛,又看了看赵家父子,抬头道:
“不是老牛不进门,而是院内有蹊跷,小心你家宅子,切记,切记。”此话落地,这男人转身离去,待父子俩反应过来,只见到远处的背影。
赵槛生嘟囔道:“江湖术士,胡言乱语,不必信他。”说完后,就拽着老牛进院。
那老牛猛地一转头,把赵槛生拽了个趔趄,手中的绳子也松脱了,老黄牛扭头向远处跑去。
这牛是家里的主劳力,怎能失去,赵槛生爬起身,叫上儿子就追,不想刚跑出三十多丈远,忽听得“轰隆隆”一声,随之脚下一颤,二人转眼望去,大惊失色。
原来赵家单独住在村北头,最近的邻居也有四五十丈远,赵家宅子北靠山坡,离着仅有七尺远,方才那阵巨响,是山体滑了坡,四间正房连同院子全部被埋在土石下。
父子二人惊魂未定,呆立在当场,这时候,那头老牛竟跑了回来,就站在二人身后。
村里人听到动静,全都跑了过来,见到这一幕,无不心惊胆战。
宅子被吞没,此处已经不能居住,在乡亲们的帮助下,赵家父子在村西头找了块儿地,盖了三间小屋,临时居住。
赵善承这时也反应过来,他对父亲说:
“原来当日老黄牛不肯回家,就是预感到了危险,它是在救我们啊!”
赵槛生经历生死,相信儿子的话,他在小屋旁搭了个牛棚,作为老黄牛的起身之所。
翠姑和孩子们也从娘家回来了,接下来的日子,一家人天天去老宅清理,以前的一些物件,能挖出多少是多少,家里的日常生活也需要这些东西。
这日傍晚,赵善承在挖掘时,铁镐好像碰到了硬物,镐头都裂开了,他扒开土石,见下面有块黄澄澄的东西,用手搬起很是沉重。
等拿回家檫去泥土,发现竟是一大块儿狗头金,足有两个拳头那么大。
翠姑惊讶道:“哎呀,这东西可金贵呢,我大姐嫁到了怀庆府,她叔公公就是挖矿的,像这么大的金疙瘩,一辈子都没遇到过。”
赵槛生高兴坏了,眼睛里放着光,说道:
“看来是山里面天然的东西,说不准还有好多呢,我们明日一早再去挖掘。”
赵善承道:“这是横财,我家也算因祸得福,这两块儿价值不菲,足够我们过许多年了,做人不能太贪,再说那个地方危险,说不准何时就会再次坍塌,若是为了钱财遭遇不测,那就得不偿失了。”
赵善承的话果然应验,次日上午,后面的山坡又滑了下来,赵槛生庆幸道:
“哎呀!亏得你阻止,不然我就被埋了,看来做人真的不能太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