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观英谷凉爽如春,两层小楼的右侧,三间大木屋已经接近完工。
九斤四人对于读书,都有打开书本就瞌睡的‘好’习惯,远没有练武盖房子心气高。
那张巨鳄皮子已经运回来,由于缺乏硝制药水,只能挂在竹竿上,却无意中赶跑了竹林里的各种蛇虫。
这张皮子摸着手感冰凉,不知冬天穿身上会不会寒冷彻骨。
九斤四人每天晨起练武,吃罢早饭读书一个时辰,等于睡个回笼觉,再起身练武到午时。
歇息片刻后接着盖房子,半大小子不知累,仅用半个月,木屋大体建好。
最近忙着打制门窗,金毛也亲自动爪,给自己做木床桌椅,学了一身木匠手艺。
这天早上九斤等人没去练武,都在菜地浇水,听到东侧山顶有响箭鸣镝声。
常义把竹筒的水浇完直起身问:“该不是师祖过寿,请咱们去吃席吧?”
半大小子闷在山谷里,说不闷是假的,都想满天下转转,增长见闻,闲扯侃山时也好有的吹。
九斤没抬头,浇着水说:“蔡兴和金毛去瞅瞅,是不是宋先生来了。”
蔡兴和金毛答应着走出菜园,常义笑道:“那宋先生好饭量,每餐三大碗,顿顿都有肉,还光捡肥的吃。
九斤,该不会是看走眼,找了个饭桶回来吧?”
“人家那是成大事不拘小节,让你读点书看把你难为的,打开书本就呼噜。”
“学那些干嘛,我能写上百个字了,够用就行了。”
三人聊着天,仅用半个时辰就把菜园子浇完,来到水塘边洗手时,金毛已经如飞般赶回来,大爪子里还有书信。
九斤看完把信塞给李东,叹了口气:“得,咱们的‘隐居’生活到头了。”
李东打开看着,常兴凑过去:“啥意思?杀人还是放火,该折腾就得折腾。”
“山西龙虎山玄天观遭袭,张道长遇害,就是九斤的三师叔,让咱们驰援玄天观。”
“我草,这谁在老虎嘴边拔须子,上杆子求死?”
九斤洗着手说“山陕戍边军户起兵了,很快就会打成一锅粥。”
常义问:“九斤,咱去守山?还不如在这儿猫着舒服。”
“我寻思着,要么把人带回来,要么打出玄天观名头,让人不敢惦记。”
九斤站起身说:“李东说的对,有可能得打出名头,不管哪路兵马,都不愿招惹玄天观。”
几人简单收拾背囊,金毛看着新房子恋恋不舍,郁闷很快被出山的兴奋所替代。
金毛扛着那张五百斤重的皮子,这必须由道观出面,请匠人打磨制作,今年怕是穿不上了。
钟前辈的铠甲大枪都留在这里,九斤一把砍刀一把剑足矣。
李东他们三个除了一把刀,还有鳄鱼筋做得大弓,回道观造三百支箭也就齐活。
几人上了山顶,回头看着生活半年的山谷,想起钟前辈叱咤风云的一生,最终安详于此地,不禁唏嘘不已。
金毛离开山谷,留下钟前辈毕生心血,还有那艘奇怪的铁船,或许还要回来,或许再不打搅。
上乙宫东大殿,张柊真人斜靠在凉榻上,看着九斤稀里呼噜啃西瓜。
待他吃完,张真人说:“你打算如何行事?西安秦王府,太原的知府大人,你二师叔都有过交往。”
“师祖,若是那条路管用,西北不会烽火连城。
“现在的西北,到底什么样子,只能先去看看再说。
最起码找到袭击道观的人进行惩处,用来告知各路草头王,道门不管世俗事,但是想要打道门的主意,会让自己麻烦缠身。”
“也只能如此,再让你五师叔给朝廷递交文书,代表道家发声。
朝廷十有八九无力理会,正好便于你行事,准备何时动身?”
“我和李东快马先行,三天内就可抵达玄天观。
宋先生和常义,蔡兴,金毛携带两辆大车,尾随慢行即刻。
明天物资准备齐,晚间二师叔安排舟船过丹江。”
“嗯,有件事没来及说,上月你师姑来了书信,莱州府买走了西河镇大部分产业,你三个师姑都很伤心,没看好你的家当。”
九斤沉思良久,闷声说道:“师姑和沈大人,一定会护住北海新村,有那新村在,一切都在。”
“九儿,大乱已成,你师傅反对你入仕是对的,但不代表你要在乱世打出太平。
钟前辈一生转战万里平定天下,却换来道门从此沉沦。
九儿,听师祖一言,山西事毕,或回山谷静修,或回牛头山归隐,时间不会太久,道门的担子早晚落在你肩上。”
“师祖,您的意思徒孙省的,若是再絮叨,山西您去得了,徒孙得回山谷种菜。”
“你敢,早去早回,师祖等你回来。”
第二天掌灯时分,九斤陪张真人吃完饭,在夜色中,踏上前往西北的行程。
中阳县辖龙虎山周边四乡二十一个村,地处黄河下套东岸。
县城向西八十几里便是黄河,过黄河向西三十里便是陕西米脂县。
黄河水位逐年下降,泥沙淤积愈发严重,支流大多枯竭,河床裂开道道口子,大的口子都能掉进人去。
朝廷派遣的县令,快三年了仍未到任,听说出了京师就病倒了,至今未能痊愈。
县里的大小事,只能有五十二岁的县丞赵秉文打理。
县城城墙高两丈,砖包夯土墙,城内民众八千户,城外田地山林三万亩。
大旱三年半,水田变旱田,河道里掘井半桶泥沙半桶土,勉强够人喝。
山林变秃岭,十村九家空,当草根都吃光的时候,最后没空的人家,也饿死在自家炕头。
县城里还在坚守的,除了赵县丞家,还有黄家李家杨家。
相互间都无疏远,几辈人都联姻可谓亲上加亲。
兵乱起于陕西安边卫,发展到今天,已在府谷县正式竖旗聚兵。
向北是巴彦淖尔和鄂尔多斯部,兵马近万,一多半是戍边军户。
此番起兵,串联密谋久已,当天灾持续,人祸便会肆无忌惮。
府城衙门和乡绅大户没人想抗旱保收,灾情下生存的本能,人性的劣根,在这里撕破了礼法的外皮。
家丁乡勇是他们的臂膀,为了养活更多乡勇,所有能入口的东西,都成了大户们掠夺的目标,包括乡民家中最后一粒秫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