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斤看着中年汉子,迟疑着问:“马都统?”
“对啊,公子果然记得。”
“你这没穿盔甲,差点难住我。”
马忠笑着抱拳说:“公子武功盖世,却又平易近人,马忠感念于心,”
说着低声道:“此处人多眼杂,请各位上车,咱们前往张家庄。”
众人不再耽搁,大师姑的四轮马车本就在道观,老张彦穷的叮当响,好歹还有头驴。
走到五里外,巴彦正站在路边张望,见九斤归来喜出望外,赶紧跑回去招呼金毛,李春等前来汇合。
张臻和张彦都是头次见金毛,尤其看到金毛那如门板宽的砍刀,张臻眼皮就是一阵子猛跳。
看来金毛不是宠物,这是个万人敌啊,若是被皇上知道,会不会另起波澜。
等李春上前见礼时,张臻更是目瞪口呆,李春拱手说:“张伯爷,可还记得杂家?”
张臻看看九斤,又看看李春,心想怎会如此巧合,嘴上说着:“李公公,走在街上指定认不出来,没想到啊。”
简单寒暄,李春上了马车,众人在驰道分别,张臻率三十个家丁回城,九斤等人在马忠带领下,前往张家庄。
西平坝在妙峰山南麓,永定河决口时,在此冲刷出十多里的平坦沙地。
不知何年,有好心人在此筑坝修堤,久而久之,这里变成绿树成荫,田地肥沃的宜居之地。
隋唐时建了座小寺庙,如今只剩残垣断壁,和小两百户人家,此处北临高山,南临河水,成了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这里距京城三十多里,离开驰道进入丘陵,小路仅有一人宽,很多地方,大车都需金毛和巴彦抬着前行。
众人下马下车,张彦稳坐驴背,仙风道骨,悠然自得,这样的丘陵羊肠小路,对驴子来说根本不是难事儿。
走了十多里,远远的看见破庙的残垣断壁,至于张家为何不修缮,应该是有所讲究。
转过破庙,一个普通的北方村庄出现在眼前,若是春夏,村庄将掩映在茂盛的树林中,此刻只有光秃秃的枝杈。
一堆堆的草垛竖立在离村半里外,显示出此村是以农耕为主。
村里的房子不规则排列,砖包土坯房,青瓦房顶,这在农村已算是很不错的宅子。
村里一条石板路,弯弯曲曲通向张家宅子,
缺手少脚的老军,三三两两坐在村头晒太阳,看着人马前来,眼神好的喊着:“马忠,领的是商队?”
“是伯爷的朋友,来此暂住几天,张瑞去哪啦?”
“领着人在打扫庭院,”看着走近的人马,这老军拄着拐杖不再吱声。
原本聚在一起的人,三三两两闪到路边,这些人都是在外征战致残,见过世面。
看到有道士道姑,战马巨兽,还跟着几个阉人,知道非是普通人,便规规矩矩候在一旁。
张家的宅子是普通的三进院子,众人很快安顿下,火炕地龙也燃起柴火,宁静的院落顿时热闹起来。
庄里主事张瑞跑进跑出,柴米油盐,衣物被褥安排的井井有条,马忠交代几句,告辞后匆忙离开,因为天晚就进不去城。
庄里的孩子围着四轮马车看新鲜,妇人们帮忙打扫庭院,几个老军在宰羊杀鸡,明天就是上元节,村里好歹也得挂几盏灯笼。
吃罢晚饭,大师姑将九斤留下,把其他人都打发出去,思忱着说:“亲事由光宗遗妃赵氏为媒,定下婚约就走,你的生辰八字,我做主改成五月,比原先少了三个月。
你从不问身世,却有太多的人想知道,大师姑能做的,就是挡住所有窥伺的人,但最终还是被朝廷探知。
这次修改生辰八字,但愿能挡的一时,除了朝廷,还有两股势力在你身边。
一是那名神箭手,应该是大家族中效力的家将,二是劫杀你沈叔那些人,能收留那么多朝廷通缉的要犯,势力定然不容小觑。
咱们这么多年查访,可以排除江湖中人参与,今后要面对的,或许是~,朝廷。”
九斤给大师姑倒上茶水,心想,自己的身世,自己猜了个七七八八,只要自己不承认,看皇上的意思也是乐见维持原状。
大师姑和师祖都没功利之心,这让九斤无比心安,后来见沈江维也没重回朝堂的意思,心里的大石头也算落地。
大师姑不愿告诉自己的身世,或许知道的不多,只是本能的不想让自己身背枷锁,维持住目前自由自在的日子。
想到此,九斤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该来的还是会来,此番定下亲事,选一稳妥之人奔走,大师姑和沈叔以后就在白云观,有金毛守在那里,没人进的去。
北海新村的修建已经结束,有了马队,没个十万八万大军,甭想占领那里,我就蹲在那里,谁都不招惹,过些年再说。”
大师姑叹口气说:“总归是要小心应对,也只好如此,那个叫万炜的驸马,应该是知情人,不知为何他选择了隐瞒,而且还瞒着皇上,他的心思,一时难以看透。”
“哦,那人个子高大,看着大大咧咧,城府却很深,一个驸马,没什么阴谋,而且他掌管宗人府,最多是不想节外生枝罢了。”
大师姑又絮絮叨叨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屋歇息,一个多月担惊受怕,今天总算安稳,可以睡个好觉。
九斤穿上棉袍,来到院子里,天空中月如银盘,村子里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狗吠。
李春从耳房出来,拢着手说:“小爷,巴彦和金毛去了后山,还拿着刀,或许是练武。”
“巴彦在金毛手里总是吃亏,现在有了新本事,急着和金毛切磋,想必是因为怕毁坏了村里房舍,才进了山。”
说着走到墙角,拿着一捆柴火,点起篝火,招呼李春坐到近前问:“今天的官员你大部分都认得,咱们住在这里,不再进城,定下亲事就走,你大可宽心。”
李春起身,跪俯在地说:“奴婢是无用之人,当年虽然身为东宫总管,却什么事也做不了,连皇子公主也没护住几个,奴婢罪该万死啊,”说着咿咿呀呀哭的肝肠寸断。
片刻后,九斤说:“那时候,东宫之位能否保住还在两可,你又能做什么,起来吧,好歹活下来,挺好。”
李春起身,擦擦脸说道:“奴婢搭小净身入宫,学习大明文字,看了很多文史典籍,说句大话,太子爷很多字,都是跟奴婢学的。”
九斤知道这些两军交战时幸存孩童的命运,大部分去戍边军垦,女子会被卖掉沦落青楼。
脑子激灵或有特长的,净身后送入宫中,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名气最响的当属七下西洋的航海家三宝太监,还有那些御前带刀侍卫,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辈。
九斤说道:“像吴青峰这类人,现在还有多少?”
“他们自己不带徒弟,就没有人接续,吴青峰没有徒弟,在他之前有个叫程度的御卫,以劈空掌闻名。
收了个小徒弟,姓曹,可惜学了半拉,程度此人就殁啦。
奴婢离开皇宫十年,十年间想要寻找御前带刀,难如登天,况且天家有替,更是无暇顾及了。”
“你选的五个无名白,是想认干儿子?”
“回小爷,这五个现在看不出如何,奴婢的隐身法是家传,自从被送进宫,想家的时候,奴婢就练这杂艺。
奴婢想着,祖上创造这杂艺,只为动乱时家人保命,没成想救下了奴婢的命。
所以就想着传下去,若能开宗立派,奴婢也没白活。所选之人不光要机灵,还要守德,不然偷鸡摸狗的,可就害人啦。”
“你这志向令人敬佩,这李春的名字是谁起的?以前叫什么?”
“李春这名字,是奴婢的义父王安起的,至于为什么姓李,奴婢不知,也没问,奴婢以前的名字叫今川尾。”
“这名儿真难听,还不如叫李春,等你开宗立派,愿改就改吧。”
“不改啦,李姓是大姓,难得。”
半个时辰后,金毛和巴彦返回,看巴彦垂头丧气的模样,应该又被金毛虐了半死。
第二天上元节,张灵儿领着五十多人,没到巳时就赶到张家庄,这些人都是在土匪围攻下幸存的,对九斤自然感激不尽。
很多人本是张家庄子弟,拜会完各自回家不提,很快村民得知,来住宿的不光是家中孩子的救命恩人,更是府上未来佳婿,纷纷送来家中土产表示感谢。
看着满院子的干菇鸡蛋大葱白菜,九斤赶紧让沈叔取三百两银子交给张瑞,去就近的昌平县采购食材,准备全村聚餐。
当夕阳西下,张家庄的晒粮场已是热闹非凡,场地中央篝火熊熊燃烧,四周挂满灯笼,人们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张灵儿拉着九斤挨桌敬酒,犹如大宴群臣一般。
九斤又拿出五百两银子彩头,只要能翻个跟头,或是讲个笑话,舞几下大枪的,都得到红包奖励,热热闹闹的上元节让这些老军激动不已。
酒宴后,大师姑拉着张灵儿回屋歇息,九斤只好陪着老道张彦和沈江维,补过了一个除夕夜。
安安稳稳过了五天,沈江维入城,在张府举行定亲宴,婚礼定在十月十日,由于路途遥远,婚礼和回门宴定在一天举行,十月十六号启程返回山东。
张家是武将,本就承袭爵位,朋友不多,定亲宴只在府中低调举行。
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宫中赐给张臻女儿乡君爵位,虽说是宗室末尾爵位,可对于惠安伯这种勋贵来说,跟宗室八竿子打不着,还是让人一头雾水。
他的道士女婿,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仪宾,变成勋贵大军中的一员,虽然只是垫底。
同时赏赐的除了礼服饰品,还有乌骓马一匹,鱼鳞宝甲一副,和据说是岳武穆的沥泉盘龙大枪一杆。
如此无功而赏,赏的又五花八门,并不令人奇怪,奇怪的是文武百官和让人闻风丧胆的言官们,都集体噤声,使得惠安伯府的亲事变得有些诡异。
三月三,是道家真武大帝的寿诞,民间有黄帝诞辰的祭祀,俗称上巳节。
九斤一行人马车辆,在漠漠梨花烂漫,纷纷柳絮飞残中离开张家庄。
他们将在西城门外,汇合沈江维的马车和张府派出的护卫,正式踏上返回山东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