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飞天营队员护着六辆大车,在宽阔平坦的驰道上奔驰,第一辆大车内,九斤和李东正下着象棋。
李东看着自己最后一个炮被九斤吃掉,急忙把老将翻过来说:“不下了不下了,这大过年的让你连杀三盘,缺钱了是怎的?”
说完把一枚银元放到九斤跟前,九斤收起银元说:“拿下江南,咱再不缺钱了。”
两人收拾好象棋,李东问:“江南官绅不仅把持稻田,还有山上的茶园,洼地的鱼塘,十几万架纺机,瓷窑都被他们攥在手里,不打一架,光想用钱买回来是不顶用的。”
九斤扔给他根烟,两人点上,九斤说:“我等他们起兵等了三年,而今咱们都三十六了,他们再不起兵,还真等不下去。”
李东向前探探身体说:“这次只带三百飞天营队员,你就有把握那刘泽清听话?”
九斤从抽屉里拿出封信递给李东说:“他的弟弟刘源清已经在刘泽清的军中,他这哥哥本就是草包饭桶。
宋文茂几次来信要拿下他,卢象升担心漕卫的十几个总兵狗急跳墙,耽搁新军筹建,现在终于出现时机。
不管是刘泽清,还是漕卫,又或是左良玉之流,他们的兵马来自军户和佃户以及抓捕的壮丁,没有必死的勇气。
我已给包磊、王吉、洪日庆,福建郑氏发文,此战只诛首恶,氏族和大户,咱们要借此机会,将居心叵测之辈连根拔起。”
听九斤提到福建郑氏,李东抽了口烟说:“郑氏那里,听三师兄说炮船三百艘,货船近两千,兵马十万多,看你赶着造铁甲舰,是不是也得对他动兵?”
九斤掸掸烟灰说:“郑家二郎每年都来北海镇,他大哥有自立的心思,手下十八芝也不愿丢了海上份额,只要他一心赚钱,按例缴税,能不打就不打。”
李东心说官绅俸银改革,只是减少了采购实物的损耗,就遭到铺天盖地的骂声,何况这位手握重兵的一地封疆了。
在烟灰缸内摁灭烟头,李东顺:“趁咱们还能打,让他们都跳出来也好,妇人之仁要不得,九斤,你漏个底,将来咱们能护住北海镇吗?”
九斤抬手点点李东说:“这话,也就你敢问,咱们四人从小一起长大,可现在常义见了我居然战战兢兢,说话也拐弯抹角,我知道那都是他爹教他的。
想要咱们兄弟的心血不白流,说不得要向前进一步,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你不能背后搞动作。”
李东得了准信,心中大石落地,就怕九斤说八千里路云和月,三十功名尘与土啥的。
李春过来续上茶水,弓着腰心里暗喜,谁不想立从龙之功?谁又愿意老死山林?
李东抓起把瓜子磕着说:“大师姑和常义、金毛、护送钟前辈的灵柩回太和山,钟前辈将他的弓箭和穿云箭法一书传给蔡兴,也算有了善终。”
九斤叹口气说:“钟前辈在大基山潜伏六年,暗中保护于我,此情无以为报,那年若不是他,我早就入了狼口。
我娘在密州郡王府住了这么多年,也亏了他忠心守护,好在能完成他的心愿,将其送往观英谷,与他祖上葬在一起。
张真人已经一百零五岁,此番见了大师姑,总算没有遗憾。”
李东见话题有些沉闷,便打岔问到:“谷里的那位洪观英前辈可知是谁?”
九斤笑道:“洪为赤,赤为朱,他叫朱观英,最后一位密州郡王,没有后人,我娘是他收的义女,不然的话,也不会在郡王府避世。”
“那这位箭发超绝的钟前辈,也是你皇祖父派遣?”
“没错,当时他身边有两大供奉,一位是钟前辈,一位叫吴青峰,是巴彦的师傅。”
李东问:“那你来到大基山,居然是你皇祖父一手安排?”
九斤看着窗外,沉吟道:“或许在他心里,只想在乡野留下血脉而已,王朝积冗日久,宗室与氏族最终难逃兵戎相见,山头轮换大王旗,王族多被斩尽杀绝,皇家三百年,氏族万万年呐。”
七天后,众人抵达济南,山东巡抚王公壁,按察使曹灿,漕运都督笱皓轩以及济南府衙的官员都在城门外等候。
晚上就是除夕,城里城外过年气氛浓厚,没有一丝大战来临的紧张气氛。
大年初三,九斤等人的小队来到一个叫张秋的集镇,住进镇子里的柳林庄园。
这是当年山西商会在此修建,占地上千亩的园林式庄园,他们被连根拔起后,遍布各地的商号庄园都成了九斤的私宅。
张秋镇地处东阿、阳谷、寿张交界,大运河与清河在此交汇,素有三界首地,南北咽喉之称。
与此同时,南京城醉仙楼内人声鼎沸酒宴正酣。
古都金陵,在洪武年间,由朱元璋下旨修建酒楼十六处,并对官员发放银钱,鼓励他们在酒楼饮宴,以此带动金陵城的繁华。
坐落于夫子庙附近的醉仙楼就是其中之一,这座高五层的大酒楼,和其他酒楼一样,都已成为各官绅的私产。
靖难军北上“捷报频传”,三路大军进展顺利,沿途府县无不开城响应,这让留守南京的仕林领袖,六部宿老们兴奋不已。
他们已经无法呆在府中等候消息,全都汇聚到醉仙楼“商讨国事”,整个五层楼都是笙歌燕舞,彻夜不眠。
曾有诗作描述:
诏出金钱送酒垆,依楼盛会集贤儒。
江头酒翻新开宴,苑外莺歌锦似花。
赵女红粉歌扇叶,艳姬香袭舞裙纤。
绣楚莫道知音少,司马能琴绝无双。
本该运往京师的税银被挪做靖难军饷,送走大军后,余下的款项便挥霍到了酒楼。
以周伯达、阮大诚、黄宗羲、钱谦益、张岱、路振飞、李青、章正琛、郑元勋、练国化、吕大器、张慎言、高宏图、周廉等南京六部高官,文坛领袖、仕林巨擘们汇聚一堂,在酒池肉林中忧心社稷共商国事。
而像镇守太监卢久德,锦衣卫南京镇抚司指挥使冯可宗等人,也受到邀请,每天在酒楼内迎来送往,传递消息,其乐融融。
正月初三临近午时,在醉仙楼五楼的上百间客房内,阮大诚等六部官员们纷纷从脂粉堆里爬起来,开始洗漱排泄,准备接下来的欢歌饮宴。
自从南京城出现太子泣血密信,这些在陪都混吃等死的大明柱石们彻底坐不住了,他们那颗“为国为民”之心彻底爆发跳动,变得热血沸腾。
经过近一年的筹备串联,终于迈出了标榜史册的一步,所有人都憧憬着美好未来,重入庙堂的一天已经不远了。
官员们一边相互寒暄着下楼,一边交流着红楼头牌的美妙滋味,约好了交换品鉴后准备入席。
大堂内突然响起小厮们惊恐的喊叫:“响马进城了,响马进城了,快跑啊~,快跑~。”
这些南京城的大佬巨擘们稍一愣神,避险逃命的本能瞬间爆发,纷纷大呼小叫的吆喝各自家丁,向酒楼外跑去,没人再去理会衣不遮体的佳人伶优了。
大街上枪声大作,如雷的马蹄声响彻云霄,如翻江倒海一般冲击着这座六朝古都。
不断有响马大吼:“吃大户,抢大户,替天行道诛贪官。”
从各个花楼酒肆跑出去的官员仕绅们纷纷被弓箭穿身,弯刀砍死,反抗的家丁家将被猛烈的火枪打死,血腥气顷刻间弥漫大街小巷。
这些响马几十人一伙,精准的找到官员和仕林大佬们的府邸,炸开大门,跃马冲进宅院将里面的男女老幼屠戮一空,随即防火焚烧。
破衣烂衫的百姓龟缩在茅草屋内瑟瑟发抖,恐惧的从门缝里向外观瞧。
所有酒店妓院花船,所有参加靖难军的官员府邸,仕林大咖的山庄林苑都遭到血洗,府邸烈焰升腾,整个南京城都被炙烤的如同炎炎夏日,死尸被拖到大街上,很多还被扒的精光。
这些响马从午时一直杀到戌时末(晚上九点),四个时辰的杀戮,上万人横尸街头。
当南京城的底层百姓,开始涌向官仓哄抢粮食布匹,冲进官衙抢夺桌椅板凳的时候,南京城外响起隆隆炮声。
随着空中“呜呜呜”的怪声,那些高墙大院,重兵守护的公侯府邸在剧烈的爆炸声中被夷为平地。
响马们向天空打出礼花弹,一股股的骑兵很快汇聚在一起,背着大包小包,不停的吹响铜哨大呼小叫,仅用了半个时辰就全部冲出城外,不见了踪影。
子时许(半夜十二点),在满城百姓瑟瑟发抖,近百座府邸的大火映红夜空时,一支雄壮的马步大军,排着整齐的队列开进南京城。
幸存的户部侍郎刘成洽、吴嘉胤,礼部侍郎黄端伯,钦天监博士陈于阶,中书舍人龚延祥以及高倬、解学龙、何应瑞等官员,在隆兴银号,北海商号的主事们劝解下走出家门,汇聚到紫禁城午门外。
火把林立中,一杆黄龙大旗高高飘扬,紧随其后的,是绣有登州军三个字的血红旗帜。
三千高头大马排成八列纵队,整齐向前,马上甲胄闪亮的彪悍骑兵,甲叶子哗凌凌乱响。
捡条命的镇守太监卢久德在城墙上高兴的喊到:“是登州军,朝廷的大军,南京有救了~,”好像他从未背叛朝廷一般。
在距六部官员们三十步时,马队中间一员大将抬起右手,三千骑兵瞬间停止前进。
这大将和身后众将一齐下马,来到官员们面前,大将对着面前一位官员说:“未请教这位大人?”
“本官刘成洽,户部侍郎,请问这位将军,登州军从何而来?”
“刘大人,本将包磊,登州军总兵官,奉监国令,接管南京城的防务。”
一旁的陈于阶叹道“唉~,若是早来一步,城内也不至于血流成河啊。”
三更时分,兖州府嘉祥县纸坊村一带的辽阔冲积平原,八万东路靖难大军在此扎营。
其中徐州总兵李成栋,寿州总兵刘良佐率领六万大军环绕孟良山扎营,中军大帐设在孟良山顶。
靖难军北侧三里外,济南总兵官刘泽清率领两万人马前来会师,刚刚抵达,正在忙着扎营。
将领和亲兵营有军帐,普通士卒只能堆沙挖坑,点燃蒿草灌木取暖。
八万兵马布满方圆五里,无数篝火勉强驱散大年初四的寒风。
山东军营地的中军大帐外,总兵刘泽清正坐在篝火旁,篝火的铁架子上挂着汤锅,里面熬着肉粥,大冷的天,没有什么比一碗热粥更能温暖冻僵的身体。
刘源清从大帐走出来,坐到刘泽清身边问:“兄长,明天靖难军的中军船队就能抵达济宁府,你真的要随他们北上?”
刘泽清拿起勺子搅动锅里的肉粥,篝火的亮光照在脸上,表情无喜无悲,放下勺子说:“咱们两万人,兵器甲胄不足三成,做不了前锋的,跟着他们就是,走一步说一步吧。”
“可是,监国那里总得派人去告知声,万一被认定是靖难军的人,岂不是没有退路?”
“怕什么,这帮人若不顶事,兵败时拿下他几个头目,咱们兄弟就是忍辱负重的功臣。”
正在琢磨着,远处孟良山顶的中军上百顶营帐接连响起“轰隆隆”的巨大爆炸声。
密集的大爆炸,伴随着剧烈的大火,将整个大营照的亮如白昼,眼看着整座山都炸塌了。
刘泽清站起身,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
刘源清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着天空,清泠的夜空,几百个亮光闪闪的东西排成大雁阵,拉出一条烟带向北飞去。
刘源清双膝跪地,仰天就拜,刘泽清也抬头看去,不解的问:“老二,那是什么?”
“大哥,你还糊涂?那是监国的飞天军,监国每战必在,他就在天上,还记得临清之战否?”
刘泽清赶紧跪地拜了三拜,拉起刘泽清一边跑一边喊:“擂鼓聚兵,接管那些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