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是莱州府铸造的玻璃杯,一杯酒是二两半,金樽琼浆酒也是莱州府所酿,酒烈似火,回味却又甘醇绵长。
朱由检抿了一口,回味着唇齿间的香柔,对正在和酒劲对抗的岳托说:“此酒性烈,不能豪饮,只能细酌慢品,才知其中甘味。”
说着示意王承恩把卤肉端到岳托面前,岳托点点头,用筷子夹起块驴肉放进嘴里,咸香软烂还有嚼劲,满口生香。
不觉感慨到:“天下福地,人间美味皆归皇上,哪像奴才家乡穷山恶水苦熬难活。”
朱由检夹起块腌笋慢慢嚼着说:“朕初登大位之时,曾审阅过一本奏折,说是山西有个中阳县,城墙上图绘的标语,上写着人定胜天,抗旱保收字样。
当时朕嗤之以鼻,当做无知者的狂悖之言,山陕甘等地连年大旱,赤地千里,播下的种子好容易发芽,又遇蝗灾风灾。
可偏偏这个中阳县,全额递交税赋粮草,人口也从下等县升为中等县。
朕派出御史巡视,探查司暗访,这才知道那里不仅水利设施完备,更是通过掘井保障饮水安全。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顶住了天灾,还养活了十几万的流民,开垦了二十多万亩荒地,朕才相信,人是可以胜天的。”
岳托端起酒杯说:“皇上的意思是说,只要有勤政爱民的官员,和辛勤的百姓,就能改变恶劣的生存环境,恭贺皇上有如此能臣,敬皇上。”
这会儿岳托不敢牛饮,抿了一小口,果然唇齿留香,回味悠远。
放下酒杯,岳托问道:“如此人才,现在已是一地封疆了吧?”
“没有,还是中阳县令。”
岳托刚拿起筷子,闻听抬起头,不解的看了朱由检一眼,心说如此能臣,竟然还是县令,真够意思。
朱由检却换了话题:“午门外辨认的首领是谁?”
“哦,是镶黄旗巴牙喇梅勒章京,瓜加尔氏.图赖,费英东第七子,当年原本也该跟着打京师,被八叔留在关口,监视正白旗。”
说完心想,这说着县官种田的事儿,怎么又问起午门外观瞻的人头?
听得朱由检沉吟道:“抓捕一个商贾,牵出一个建州统兵将领,本不足为奇。
奇的是朕没等来要求彻查的奏章,却送给朕一场大火,偏偏百官噤若寒蝉。
中原、西北百姓衣食无着,朝廷仍然派赋派饷,朕要给腰缠万贯,锦衣玉食的商贾大户派捐,百官反对的奏折如飞絮般堆满乾清宫。
到如今才发现,朕的敌人不是流寇,不是尔等叛军,朕的敌人,就在眼皮底下,在那威严神圣的金銮殿。”
岳托放下筷子,笑道:“皇上,您怕了?”
“对,朕就是怕,朕宁肯压榨百姓,让他们受尽苦难,也尽可能足额拨付饷银,仅仅三边的军饷,一年就是五百万之巨。
可朕清理冗兵冗将,打击虚空冒领,贪污腐化之时,尔等的骑兵竟能直冲城下。
这就是朕的文臣武将,万里江山的治理者,守护者,百姓们血食供养的大明柱石。
若是对氏族豪门征赋,朕相信,尔的兵马能杀进皇城,你说,朕如何不怕?”
岳托说:“皇上说的事情奴才不明白,但奴才明白一个道理,就是人口牲畜、土地牧场没人嫌多,越多越好。
为了得到更多金银财宝,没有什么是不能干的,而皇上却要断他们财路,他们自然要露出牙齿。
两年前兵马能破关而入直冲城下是如此,这次一场大火也是如此,皇上,这场仗可不好打。”
朱由检举起酒杯说:“朕为何要跟他们打?躲开总行吧,来,这么好的酒,朕还是头回喝。”
两人滋滋带响的喝着酒,夕阳已经西下,寒风渐起,王承恩招手,五个内侍拿着围挡将凉亭围了一半,阻挡住了寒风。
朱由检放下筷子问:“现在可想着归去?”
岳托摇摇头说:“奴才脚筋已断,旗民也被瓜分,回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若是朕让你离去,有没有想过做些什么?”
“若真有那么一天,奴才想见见那个杀了奴才麾下一千巴牙喇的大将。”
朱由检笑道:“你是说满桂将军吧,他在五军都督府,直脾气,官场容不下他,只能挂个闲职。”
岳托心想,能战胜天灾的人做个小县官儿,能打胜仗的挂个闲职,您还真是个好‘皇上’。
心里想嘴上却说:“奴才说的不是满桂将军,是一个叫齐天大圣的将军。”
朱由检一愣,没想起来有这么个武将,转头看了看王承恩,王承恩略一思索说:“惠安伯府的女婿,自称齐天大圣,不会是那人吧?”
岳托说:“奴才这段时间,看过封神演义,笑傲江湖,也看过大话西游等等很多书,对里面的齐天大圣印象深刻,若真有此人,奴才愿落发为僧,侍奉其左右。”
朱由检笑道:“那可能够呛,他是个道士,这酒,这烟都是他们工坊出产,若是去做工,倒也能不缺吃喝。”
岳托起身,费力的挪动脚步走到朱由检前,跪地俯身道:“谢皇上恩典,能靠双手做工,养活自己,奴才心满意足。”
朱由检心知被他钻了空子,也不生气,一个残废鞑子,混吃等死罢了。
摆摆手说:“过完年,有宣旨钦差前去莱州府,到时候你跟着去吧,能不能活下去,得看你的造化。”
“奴才遵旨。”
正说着话,远处一叶扁舟划过来,午门驻守的内侍拿着军情急递的专用信筒急匆匆交给王承恩说道:“东江紧急军情,从海上来的。”
王承恩接过信筒,转身看皇上正和岳托碰杯,犹豫着要不要交过去。
朱由检看到信筒,脸色一沉说:“还不拿来?越发没了规矩。”
“是,奴婢该死,皇爷恕罪,”说着将信筒递了过去。
朱由检接过来,查验了封印,打开抽出一块绢书,上写:恭请圣安,臣黄龙急奏,五月抵达东江后,两协四卫划分各自区域屯田,但粮草辎重,冬装饷银一直无着。
本从登州临时筹措,六船粮食倾覆两船,只有四船到达,毛、徐两部不满,率兵围困总兵府,臣无能,规劝五天无效,无奈发炮聚兵。
陈、刘两部击其后,总兵府中军冲其阵,血战一昼夜,毛、徐率残部夺了四艘运粮船出海。
臣恐其顺风就食登州,急奏皇上圣裁,臣在东江等候皇上降罪,罪臣黄龙呈奏于东江;
朱由检强压心头怒火,在信札上批复‘登莱不可有失,’交给王承恩说:“送往内阁处置,另外,询问为何没有大凌河的奏报。”
“遵旨,”王承恩接过信筒,退出凉亭上了扁舟离去。
朱由检又跟岳托举杯,这次却一饮而尽,片刻后,对正在斟酒的岳托说道:“你八叔围困凌河城半年多,至今没有退兵迹象,所谓何来?”
岳托想了片刻,拱手说道:“上次破关而入,一个是因为关口没有朝廷兵马,二是辽东各旗需要战事稳定局势,加之断粮,才有那次千里奔袭。
此番出兵大凌河,奴才猜测,一是奴才八叔通过出兵征战,收缴家父和五叔的兵马,另一个,还是因为粮草不济。”
“黄台吉需要一场胜利巩固地位,那他此番能动用的兵马还有多少?”
“不会超过两万,因为要分出兵力防卫东江镇的兵马。”
朱由检心想,东江镇不用鞑子防备,自己作死了,嘴上却说:“本想年后让你随传旨钦差前往莱州府,现在看来要提前了。”
两天后,一队宣旨侍卫在寒风中离开京城,直奔山东,一路晓行夜宿,仅用十天就赶到了济南府。
在济南府缇骑所,锦衣卫千户苗阜丰设宴款待宫里传旨太监王永祚,并建议由济南府向东,租用客运站的客运马车。
听说百十人雇佣五辆马车,仅需一百五十两银子,六天便可到达莱州,王永祚大呼惊奇。
因为按照以往经验,从济南赶到莱州府最快也得十天,没有驿站,打尖住店要三百两银子费用。
第二天,五辆长长的带玻璃窗户马车停在缇骑所门外,车厢上绘有许多图案,有卷烟,酒水,油盐酱醋的广告。
最吸引人的是车厢后板上画的妖艳女子,拿着一块雪白的三角底裤,旁边写着:百合内衣,贴身呵护;。
随行的镇府司校尉们贪婪围在车后,流着哈喇子看画的雪白大腿,连几个内侍都忍不住瞅了好几眼。
五个身穿蓝布号坎,上面绣着北海客运字样的车夫,吆喝着众人上了车。
穿过济南城出了东门护城河石拱桥,路面陡然加宽,异常平坦,坐在马车柔软的座椅上,阳光透过玻璃车窗,晒的整个车内都暖洋洋的。
路上遇到对面驶来的客运马车,两下里都会摇动车铃打招呼,坐在前排座椅的王永祚早就没了天官来到乡下的优越感。
当发现车上有暖炉和供应热水后,感慨的对坐在旁边座椅上,一身士子打扮的岳托说:“杂家去过许多地方传旨,就数今天最舒坦,没想到山东竟如此富庶。”
岳托赞叹不已说:“外面寒风凛冽,车内温暖如春,殊为难得,此番真是大开眼界。”
王永祚看了眼岳托说:“早就听说莱州府物产丰饶,你倒是选了个好去处,杂家只有羡慕的份了。”
“王公公,莱州府有这样一位化腐朽为神奇,点石成金的高人,您就不想见见?”
“你说的是齐天大圣吧,杂家能不想吗?不过为了活命,还是离的远远的吧。”
“这是为何?”
“这个~,不可说,不可说。”
一个半时辰后,车队到达章丘县客运休息站,在这里将短暂休息一刻钟,更换骡马。
众人下了车到处找茅厕,车站人来人往,对他们这些穿着蟒袍飞鱼服的官差熟视无睹。
车夫将他们领到写着洗手间的房子前,众人进了屋内,被干净明亮的室内装饰惊的目瞪口呆。
地面和墙壁铺着明净的瓷砖,宽大的镜子让这些人头次看清楚自己的样貌。
屋里一个拿着拖把,身上号坎绣着北海保洁字样的中年汉子,见怪不怪的说道:“这边是洗手盆,转动这把手就出水,里面一个个小门,是解手所在,小解到靠墙的那些立盆就是。”
这些平时耀武扬威的宫中侍卫,规规矩矩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洗手间之旅。
随后被领进商铺,屋内同样也是干净明亮,五花八门的衣食百货让这些人目不暇接。
未等看明白,时间到了,不断有马车驶进驶出站台,官员百姓商贾,老人妇人孩子进进出出,让众人如同身在另一个世界。
护卫们开始上车,不断有妇人孩子跑过来问:“彩色画本只要八个大钱,来一本吧?”
“北海力哥丸,谁用谁知道,三丸赠一丸。”
有几个锦衣卫缇骑拿过画本翻看,顿时大呼小叫口水直冒,画本中各种画面远超春宫画,让这些人爱不释手,纷纷掏银子成套购买。
县级车站只有商铺售卖零食糕点果品饮料,府城的车站有宽敞明亮的餐厅,低廉的价格,丰盛的菜肴,琳琅满目的酒水,让这帮人彻底沉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