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斤点点头,起身说道:“北到方山,南至水头,东到凤城,西至黄河,皆是响马营防区。
除了朝廷平叛大军,其它任何一方兵马,都不能进入这百里之内。”
宋文茂沉吟道:“如今朝廷兵马不如匪,一旦闯进大武乡,就是灭顶之灾。”
九斤想了下说:“此地山岭密集,道路崎岖,非进军良途。
真要路过,也是走晋中官道,若遇官兵征粮,自有县里招呼。
真有不开眼的进入大武乡,任他们胡作即可,只要他们离开中阳县辖地,便可全部处死,不留活口。”
见九斤说完,宋文茂补充道:“贼军人马众多,现在攻城掠地气势如虹,宋某认为,洪头领要先礼后兵为好。”
“洪某省的,只要不是上万兵马强攻,响马营不惧任何一方。”
九斤来回走了几步说:“常义在此打造飞雷,若有大股兵马来犯,洪头领务必拖延至天黑。
届时,道观和金毛就可出战,切记!”
议定完毕,众人前往劳力营,这里有两千多名各路反叛军派来的细作。
他们被收容所甄别出来后送到此处,每天开荒种田,采石建房,饲养牲畜。
一天三餐管饱,每天劳作六个时辰。
洪日庆边走边介绍:“刚来的时候,有几股相识的人结伙跑路,都被咱当场砍死。
后来咱们把人分组隔开,互不认识,这才消停下来。
经过多次询问,对正在南下的各路贼兵头领,人马数量,火器配置都有详实记录,到那值房里便可一看。”
值房建在半山腰,坐在门口便可俯瞰整个场区。
宋文茂细细查看叛军兵马构成,将领名字,进攻路线等口供文本,并在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作着记录。
九斤站在门前平台,看着远处劳作的探子,那些探子也不时抬头看向这边。
金毛身背大砍刀,威风凛凛站在九斤身后,不停的左右观瞧,它也知道,干活的那些汉子不是什么好人。
九斤心里清楚,能被派出来执行探查任务,大多是家丁家将的人物,这些人的家眷都有主家供养,轻易不会背主。
这些人未来何去何从,九斤也没定数,最终能活多少,只能看他们造化。
安抚下金毛,和众人告别后,在两千多各路探子的目光中,九斤把宋先生捆在后背,从悬崖峭壁攀岩而上,几个起落后就消失在山顶。
后来听洪日庆说,那两千多人都跪拜在地,从此再无人逃离,很多人还娶妻生子,一直活到天下太平,当然,这都是后话。
九斤回到玄天观,道观的废墟依然没有清理,这自然是九斤的主意。
盛世庙宇,乱世深山,若在此时修道观,会成为天下饥民的公敌。
赵县丞已在凉棚下等候,见九斤走来,赶紧迎上来:“你这好容易请顿饭,咋还进后山了,赵叔还以为你跑路啦。”
“怎么会,赵叔,不对啊,我让宋先生只写了十张请帖,这看着得来上百人了吧。”
“咱们县从未像今天如此备受瞩目,周边三府十八县都有乡绅来此置业。
贤侄声名远播,即便大殿遭焚,香客却不降反增,这是为何?太平,太平是无价之宝啊,这些人都是为太平而来。”
“赵叔,对咱们中阳县和大武乡来说,来这么多大户乡绅是好事,可山上只备了一桌席面。”
“小气样,山下大武乡公所已经备好十桌,上完香咱们就下山。”
“这事儿您怎么不早说,把侄儿吓得刚准备跑路。”
“经历过一回,赵叔也明白了,守着金山银山,乱世来临,丢掉的是自己的命。
还不如撒开,活出个大武乡,县城就有了人气,有了兵员,有了底气。
到明年,不仅能自给自足,投出的钱粮很快就会回来,这才是真正的财富。”
“不心疼钱粮啦?”
“不心疼,他们也不心疼,走,赵叔给你介绍各地来的氏家大户。”
赵县丞领着九斤和宋文茂,与各地来的大户们一一见面寒暄。
九斤跟随赵县丞礼节性的与大户氏族的主事们见礼,总感觉赵县丞有些忧虑,虽然他刻意掩饰,但与平时仍然有所不同。
当介绍到介休范家时,九斤找到了赵县丞的忧虑所在。
范家家主范沣年余六十,虽须发皆白但身子骨硬朗,精神矍铄。
赵县丞介绍完,这范员外拈指对九斤行了道家礼,九斤回礼看了他一眼。
范员外笑道:“道长年轻有为,可谓仙风道骨,范某到此时终于明白,中阳兴起的诀窍所在,中阳大捷实乃天意尔。”
九斤看看赵县丞,见他一脸尬笑,便对范员外说:“事在人为,道家讲随势,讲共存,却又讲不可为。”
“好,但不知,道长认为林坪堡之事,可为还是不可为?中阳大捷,贼人首级各城宣威,里面竟有林坪堡范家族人,还请道长解惑。”
九斤摆手止住身旁的宋先生,对范员外说:“响马屠戮卫堡,人神共愤,有人奋勇向前,有人求活变节,皆是可为。
若有族人首级在其中,当划清界限以免殃及池鱼,范员外,张家口范氏可是同根同族?”
“哦,当然,家兄范明早年迁往赤城,投奔叔祖范奕,如今在张家口已有整条街的铺面。”
“范员外在家乡组织货源,族中多数子弟都在张家口帮工经营,才有了范氏一族的兴盛,可对?”
“道长,范家历经几代积累,才有今日家业,阖族付出千辛万苦,可昭日月。”
范员外后背挺直,手捋白须大义凛然。
九斤沉吟道:“几代人求活,几代人积累,成就家族昌盛,无可厚非。
但若是举国之战,有人却大力资供与敌方,为一家之昌盛,造就大国之殇,即便大国烽烟四起,要铲除一家一族,仍是反手可为。
道家不参与俗务,范家若上山进香,玄天观的大门永远为范氏敞开,范员外眼光深远,明辨是非,乃范家之福,介休之幸啊。”
范沣脸上明显阴晴不定,思忱片刻躬身一礼:“介休范氏此番在城里和大武乡均购置铺面,正是为和道家结善缘而来。
范家虽能力有限,仍然愿为道观重建尽力,道长旦有所遣,范氏绝无推辞。”
“有家主此言,介休与中阳太平可期,道门自然乐得其见,天地人共存,同享太平正是道门功业。
范员外,九斤多谢员外的慷慨和襄助,造福于十多万的百姓,功德无量。”
赵县丞见事情化解,便热情的招呼着:“都别站着说话啦,进完香咱们要开席啦。”
众人将九斤,赵县丞,宋先生围在中间,到后殿的三清祖师画像前供奉香火。
这些人出手阔绰,添置的香油(燃香和灯油)银子,少则三五百两银子,多则上千,光范氏一家,就添置两千银子香油钱。
当玄天观主持张景哆嗦着数银票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师紫禁城,却是满目萧索气氛压抑,笼罩在惶惶不安当中。
近万锦衣卫亲军和三千东厂番子,将皇宫围的水泄不通,每个人都面色凝重,眼底透着恍惚。
五军都督府,步军衙门,顺天府将京师内外和大街小巷固守的滴水不漏。
若有无家无业的流浪乞讨人员,全被赶出京师,街面从早到晚都实行严格管束。
街面所有临街商铺全部落板歇业,所有婚丧之事压后,家家焚香祭祀,为大明皇帝祈祷安泰。
乾清宫内,连日昏迷的皇帝今天醒来,精神看着好了许多。
躺在病榻接连召见内阁大臣和勋贵,询问诸多政事,众人捡些宽心事务告知,交谈片刻退出殿外,不敢远去,只在学士殿候旨。
皇后服侍朱由校躺好,埋怨道:“身子骨刚有些起色,别太操劳。”
朱由校脸色灰白,水肿的皮肤泛着瘆人的亮光,看着皇后轻声说道:“这里有本札子,汝千万收好。
朕对汝多有怠慢,勿存于心,朕之后,已立诏五弟继位,其他只有一事难了。
汝莫哭,听朕说,朕有六弟湘王,尚存于世,流落野外,汝为长嫂,务必使其归宗。
若被奸人所误,恐生不忍之事,详情都在札子里,切勿走漏风声。”
帷幔外,一名侍女听了个仔细。
一刻钟后,见皇后离开大殿,这侍女也悄然退了出去。